吴春
天与地,是段距离;田与地,是份相依。
千年农耕,地与田似乎一体了。在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只要有一丝可能,地大都被改造成田。诚如毛主席说的:桃花源里可耕田。
南方多水田,种的是水稻。有单季稻,即一年一收,也有双季稻,甚至三季稻。记得早年间,我家也种过双季稻,后来改种单季了。可能是对粮食的需求不那么迫切了,可能是太辛苦了,也可能是双季稻米的口感不是太好,或者各個原因兼而有之吧。
既为水稻,对其安身立命之地的首个要求就是水。家乡号称“九山半水半分田”。当有限的田产不出足够多的口粮时,家乡就出现了山田。山田是相对于洋田而言的。洋田大多在地势低洼且平坦处,水量充沛、田地平整且面积较大。而山田则是依山而裁、见水开挖。每一块都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于山坳或山脊处层叠而上,渐成梯田的宏伟壮观。
记得自家有一大垄洋田,每年能产十几担稻谷;有几十垄山田,每年也产十几担稻谷。可在山田上付出的汗水,要几倍于洋田。或许这就是农民的可敬与可悲。他们淌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愿意用十滴百滴汗换来一粒米,总觉得反正只是出点气力而已,没关系,很少计较付出与收成是否成比例。当然,在那个即便流汗也换不来钱的年代,能换来些许粮食已是不错的选择。就这样,家乡的山田渐高渐远。
于山路十八弯上,插秧、除草、灭虫、收稻,每项都不是省力的活。印象最深的是每到收成时,父亲都要扛着笨重的打谷机在山路间盘旋而上。一路上长吁短叹,或是欸乃之声不绝于耳。每回将打谷机扛上肩与放下地都要两人帮忙。每当卸下打谷机后,却久久卸不下那肩头后背上深深的触目惊心的勒痕,似有道道鞭影在我眼前呼啸而下。
在田地里劳作自然是辛苦的。但少年不识愁滋味,更多的愁苦是在父母身上,而我还是能苦中觅乐的。春天开田,光着脚丫没入冰凉的水里,任田里的泥浆从脚趾缝间亲密渗出,痒痒的,滑溜溜的;夏天,水稻抽穗了,活干累了,找处阴凉躺着,眯一会儿,跟凉风嬉戏,与阳光捉迷藏,不亦乐乎;秋天,收割稻谷,在摞好的稻草垛上跳跃翻腾,想象着于深壕中打游击,不亦快哉;冬天,水田变旱田,就成了天然的运动场,满眼的稻茬如同梅花桩,踢着被冻僵的稻茬,声声脆响。
晾干后的稻秆有直接烧了当草木灰的,更多是被挑回来垫猪圈。于是,脱谷后的稻秆被一把一把绑好,立起,排列齐整,如同一个个倒立的冰激凌圆筒。我立于田埂上,大有将军沙场点兵之感。
如今长大了,成家了,也离开家乡了,且越来越远。曾经辛勤劳作的田地也不知落到哪步田地了,是给别人家种了呢,还是已近荒芜?曾经渐高渐远的山田,如今却日渐荒芜。
田地不老,父母却老了;田地还在,我却早已不在故乡了。
或许,漂泊,也是另一种荒芜。
(作者系深圳市龙华区观澜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