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布朗杰
接连几日,我都做同样的梦。梦里,一条黄色的蛇,刚蜕完皮,它向我求救。它的舌无毒,所有的毒都跑到人的舌头上。
我吃惊地喊出来:人的舌头上有毒。
我的梦是有声音的,只是我还醒不过来。我只能把声音留在梦里。
梦里还有真理。那个靠真理活着的人,人们纷纷向他折腰。
我需要把白海螺找回来。这也是真理。
盲人用心辨认佛经。
这还是梦里。一部佛经就是盲人的眼睛。
眼睛真的是为了看见真相吗?
或者,眼睛是为了储藏眼泪吗?
又或者,有睁着眼睛做梦的人吗?
喇嘛的红袈裟正在褪色。我在一片绛红色中做梦。
我也是绛红色的,被太阳染过。好多个我都在褪色。
一片绛红色中,忽隐忽现着白海螺。
那位赤巴超度完亡灵,正在讲法。
赤巴说:有一群小孩,在村东的水中玩耍,把清水弄脏,你看见了不去阻止,是那群小孩的问题吗?
有个小孩,正在爬村西的老核桃树准备打核桃,你没理睬,结果从高高的树上摔了下来,又是谁的问题?
你家的牛,跑到人家的庄稼地,你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你让牛多吃了一会儿庄稼,这是牛的问题吗?
这一切好像是白海螺发出来的声音。
时间的河,永恒地流着。
我一路回头,我感觉我身后还有什么?
比如:一座无名的寺院,差一点就断了香火。我听说,人们以当草房、当猪圈为由,避免了寺院被强拆。
又比如:那个一觉醒来突然就失聪的小喇嘛。后来,他的眼睛代替了耳朵。
我回头:我一直幻想看见那枚藏着故事的白海螺。
我写到他。写到那个反复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他的身体里有愤怒的声音。
他在甄别写满错字的历史和病句。
他在写无人阅读的书。
我问自己:他是谁?难道他知道那枚销声匿迹的白海螺?
不然,他怎么會反复出现在我梦里。
有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有些话是说给自己的。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有些话是舌头说的。有些话是嘴说的。有些话是心说的。
我被困在一大堆话里,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哪句话能带我找见白海螺?
有人说:白海螺现在已经没啥用途了,丢了就丢了。
也有人说:白海螺一代又一代传下来,传到我们手里丢了,我们是罪人。
总是在夜晚,我会听到老人们讲的好多故事。
或者,我们一直置身夜晚。也只有在夜晚,我们才需要一盏灯。
没有夜晚,灯只是摆设。
可是,就算白海螺是摆设,它的身体里仍然潜藏着无穷无尽的声音。
无穷无尽的声音,召唤我。
我永远是那个唱不出赞歌的人。
我手中捏着刀。我要划开一个个词语,让一滴滴血溅纸上。
我要让你看见我的骨头。我要让你看见我的心脏。
我要让你看见我口口声声说着的白海螺。它来自大海的故乡。
终有一日,它会携大海,向我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