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汉
新冠肺炎疫情在短短四个月内就席卷了全球185个国家与地区。无论用哪一种历史尺度来衡量,这场百年不遇的病毒大感染对人类带来的价值选择难题、社会压力、心理震撼以及生计损害都是空前的。它引发的全球金融震荡与债务危机将超过2008年的金融危机,它导致的失业人口比例将直追上个世纪的经济大萧条,它对许多国家生活秩序与生产活动带来的冲击也绝不亚于两次世界大战。国际货币基金在4月13日发布的最新世界经济展望报告里,已经正式把这场百年不遇的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命名为“大封锁”(The Great Lockdown),与“大萧条”(The Great Depression)相提并论,凸显这场疫情对世界经济带来的冲击是百年来所仅见。[1]
虽然疫情的未来发展态势还有诸多的不确定,但很多世界政治经济问题专家已经迫不及待地对“后新冠病毒世界”(The Post COVID-19 World)提出各种预测。不少国际知名的观察家把这场病毒大流行定位为历史分水岭事件,其中比较值得重视的预测有四个方向:一、这将是压倒全球化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二、这将让美国丧失全球领导者的资格;三、这将导致西方民主体制的衰败;四、新自由主义将步向历史终结。客观上来说,这场大疫情对各国经济与社会带来的各种短期冲击都已经陆续浮现了,但新冠病毒危机究竟是否会对世界秩序带来一些永久性的改变,或扭转人类历史发展的方向?
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观之,自从人类文明出现细密的经济分工与交换体系、建立各种保障社会存续的阶层组织、建构国家统治机构与治理职能、塑造集体认同与历史记忆、发展出有限度的国际协调合作机制以及国际社会交往规则以来,任何大型自然灾变对人类社会的冲击都不是在“社会真空”的“自然状态”下出现。任何一场大流行病的暴发都不是病毒天然本质(如感染途径、传播速度、发病率或致死率)的单纯展现,而是流行疾病天然属性与特定社会条件的互动结果。一个社会的既存物质生活状态及其各种结构特征(人口与空间结构、制度与组织、知识与技术、观念与行为、冲突与矛盾以及其所隶属的国际体系)都会深刻影响这个社会面临大流行病的对应模式与效果,影响这场公共卫生危机所可能引发的政治、经济、社会与心理后果,影响不同群体如何理解与总结这场灾变的教训,以及影响大流行病最终会留下什么样的历史烙印与长期影响。我们必须把这场庚子年大疫放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的结构、制度与文化脉络之中,以及放置在疫情暴发前已经形成的历史发展趋势之中,进行分析、推敲与判断,同时设法找出一些有对比价值的历史经验作为参照。
综观历史,人类社会的发展轨道因为一场大流行病而彻底改变的例子有,但并不多。[2]大瘟疫往往是加速或推迟了原来的历史趋势,而不是重新塑造世界秩序。大瘟疫也很少会对现有的社会结构及其特征带来根本性的改变,更可能是凸显现存社会结构的本质与特征,暴露已经长期累积的结构失衡与体制缺陷问题,或是激化累积已久的矛盾,或激活蓄势待发的潜力。
1918 年大流感时,报纸号召人们佩戴口罩
如果我们要找一个历史案例作为解析新冠病毒大流行的最佳参照,那非“1918年大流感”莫属。这场流感暴发于1918年1月,短短两年内在全球感染了近5亿人,夺走了5000万条性命[3],而当时世界人口约为18亿人。当时美国人口约1.01亿,其中至少有50万人因此丧生,如果以这个死亡率套上今日的美国人口数,相当于150万人死亡。这场大流感是一场真正的全球范围的大感染,它迅速扩散到五大洲,波及地球上每一个角落。这也是一场暴发在全球化时代的病毒大流行:它暴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殖民、贸易、投资、移民、金融与电报已经将世界紧密连接;现代国家官僚体系、跨国企业、国际金融、超级都会城市在20世纪初期也都初具规模。与当前的新冠病毒大流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1918年大流感是暴发在一场空前的世界大战末期,而新冠病毒则是暴发在西方国家所经历过最长的承平时期。
这场空前惨烈的大流感并没有对人类历史发展轨道带来永久性影响,“一战”后列强对势力范围的争夺并没有因此而减缓,《凡尔赛和约》埋下的更大冲突隐患有增无减。大流感可能让欧洲战事提前几个月结束,因为交战双方的部队都饱受病毒打击而损失战力与丧失斗志。但大流感不是左右“一战”结局的关键,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有二:一是1917年4月美国决定参战;二是1917年俄国爆发的二月革命与十月革命。“一战”的过程与结局对人类历史发展的影响极为深远,一直延续到今日;这场大战孕育了主导20世纪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两极:美国的崛起以及俄国苏维埃体制的诞生。
大流感对当时西方国家的经济与社会冲击被大战的巨大作用而掩盖。大流感的第一波暴发在1918年春天,疫情消息的传播被战时新闻管制所压制。大流感的第二波暴发在1918年秋天,疫情比第一波更为惨烈,但疫情造成的冲击很快又被各国急于启动战后重建,以及恢復社会与经济正常运作的强大需求所掩盖。等到1920年冬天出现第三波暴发时,大流感已经如强弩之末,疫情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
大流感比较明显的作用集中在医疗与公共卫生领域。这场灾难加深了西方社会对病毒引发的流行疾病具有强大摧毁力量的认识,也让欧美社会富裕阶层意识到大流行疾病威胁的对象是不分阶级与种族的,有效防疫必须动员社会整体资源的投入。这场惨烈疫情激发了各国建立现代公共卫生体制,并带动了各国医疗体制的改革,让高度私有化的医疗体制走上社会化道路。
21 世纪人类社会的流动性远远超过 20 世纪初期
从历史对照的角度来看,尽管新冠病毒大流行最后导致的感染与死亡人数规模(无论是绝对数字或相对比例)会远小于1918年大流感,但当前的全球疫情造成的短期社会经济冲击肯定会超过一百年前的大流感。原因很简单:首先,21世纪人类社会的人员流动,无论在人数规模、空间距离、移动频率与速度,以及伴随而来的频繁人际交往与大型群聚活动,都远远超过20世纪初期。这不仅导致病毒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快速传播与扩散,也让任何对人员移动的严格管制措施带来更大的社会与经济窒息性打击。
其次,在超级全球化时代发展出了高度细密的国际分工、高度精致的全球供应链,以及极为频繁的跨境金融交易与高度复杂的所有权结构。世界各地群体的社会、经济、信息与金融联结与相互依赖程度远高于一百年前,世界任何角落的社会运作的短暂休克都会打乱距离遥远的广大群体的正常生活。
第三,在新自由主义思维的驱动下,21世纪西方发达国家的多数群体都是生存在安全系数最小化、资源分配短期边际效益极大化(甚至寅吃卯粮)的情境里。这种走在悬崖边缘的金融操作、生产分工、社会管理、雇佣模式或个人财务模式,会放大任何一场突发其来的灾难之冲击级数。
第四,21世纪很多社会长期信奉的价值观与世界观,让多数人很难承受自己关联群体的生命被急剧摧残。长期生活在承平时期的人们,深信科技的神奇力量,信赖政府的保护能力,他们无法置信一个原来讲求宠物生命权的文明社会,居然必须在让大批年长者死亡与让经济大衰退之间进行抉择。西方发达国家的公民更是期待自己的政治体制与医疗体制应对传染病危机的能力要远超过发展中国家。自己国家居然成为全球疫情大暴发的新震中,这给予西方社会精英的体制优越感与文化自信一次颠覆性打击。
第五,这场新冠病毒大流行是在人类社会已经面临严峻的社会可持续性发展危机下暴发的。所有因为世界人口爆炸与严重社会不平等带来的粮食、饮水、能源、就业、疾病、教育、治安等难题,还有生物多样性消失、全球生态失衡与地球暖化带来的生存威胁,不但不会因为这场疫情而减弱,反而会因此而加剧。
很多分析家都指出,“后新冠病毒世界”带来的最大改变将是全球化的全面逆转,各种不利于全球化的因素都会因为这场疫情而变本加厉。逆全球化的趋势在这场大感染暴发前就已经逐一浮现,至少有四股力量在削弱全球化的前进动能,甚至加速全球化的裂解:第一,全球化的社会支持基础严重流失,新自由主义意识思维指导下的超级全球化让国家失去经济主权,削弱政府的社会保障职能,并导致风险与利益分配严重不均,大量中产阶级与劳工长期陷入经济困顿,社会安全网减缩、贫富日趋两极化,激进右翼排外运动与激进左翼反全球化政治势力纷纷崛起;第二,中美关系滑向“修昔底德”陷阱,美国对华鹰派占据政策主导地位,加速构筑对中国的地缘政治围堵,升高对中国的经济冷战,并试图硬生生地让世界两大经济体全面剥离;第三,美国在特朗普主政下全面转向激进单边主义,抛弃国际领导责任,摆脱所有国际规范与多边体制的约束,对无法配合自己政治需要的多边组织进行抵制、打击或干脆退出,导致战后自由国际秩序摇摇欲坠,开放贸易体系濒临崩解;第四,全球经济结构性失衡日趋严重,各主要经济体的债务结构持续恶化、负债比例不断创历史新高,各国央行在全球金融危机后实行无上限的量化宽松政策只是勉强不让资产泡沫危机全面爆发,全球金融体系系统性风险有增无减,美元的币值信用问题愈来愈突出。
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暴发前,这些裂解全球化的力量已经开始发生相当作用。世界贸易增长减速、跨国直接投资规模缩水,跨国金融机构收缩全球业务,跨国企业面对中美科技战与贸易战的风险,被迫重新评估全球产业布局,以美国市场为导向的制造业基地有一部分移出中国转进东南亚、南亚与墨西哥,适合全面自动化生产的也有少量迁回美国。
很多研究机构对全球化前景提出悲观预测,认定新冠病毒大流行会助长上述这些裂解全球化的力量。有四个趋势可能加速进行:一是经济民族主义抬头;二是中美战略对抗加剧;三是全球事务群龙无首,多边协调与合作机制日益瘫痪;四是全球增长动力熄火,债务危机加深,欧美经济滑向日本式零利率停滞陷阱。不过,我们也不宜过度膨胀这些悲观的预测,因为大流行病在各个领域造成的长期影响经常是双向的,而非单向。危机也经常蕴含激发新的思维与加速寻找替代机制的可能性。
这场全球大流行病也可能强化下列趋势:一是强化各国社会精英更深刻地认识到人类社会高度祸福相依的事实,没有国家能选择成为独善其身的孤岛;二是加速暴露民粹政治人物的短浅无能,美国政府在应对疫情上荒腔走板的表现,以及疫情失控导致的经济重创,可能导致特朗普无法连任,特朗普政治路线被扬弃;三是让各国政治精英更深刻地认识到,在全球化时代人类社会更需要建立全球或区域公共卫生共同体,需要强化世卫组织与其他多边组织,没有国家可以独力应付这场全球公共卫生危机以及伴随而来的全球经济危机;[4]四是激发各种替代人员群聚与跨境移动,依托云端与虚拟世界的经济、社会与艺文活动的大量涌现,加速5G+物联网、数字经济与智能管理的创新与发展,引爆全球范围5G基础设施建设的需求。有效追踪与控制病毒扩散的社会治理创新模式也会加速推广。目前在中国普遍實行的手机健康码凭证,将来可能是国际通行的人员跨境移动数字健康管理制度。
进一步而言,目前浮现的各种悲观预测有一些明显的盲点:第一,不宜高估了国家退出全球化与区域整合这个选项的可行性;第二,在与中国彻底经济剥离这个议题上美国社会精英并未形成牢固的共识;第三,全球多边体制的韧性经得起美国缺席或抵制的考验,绝大多数国家都有支撑全球多边体制的强烈意愿,中国与新兴经济体也愿意承担更多责任;第四,全球化仍拥有广大社会支持基础,新自由主义指导下的全球化模式早已面临困境,但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市场国家正在为全球化发掘新的动力与开辟新的路径。
无论是在发动对华经济冷战还是退出国际多边体制上,美国社会绝对不是铁板一块。相反,美国社会高度分裂,从奥巴马上台到特朗普第一任,美国政治精英间的裂痕不断深化。2020年11月大选又将是一场对美国外交政策走向以及世界政治格局产生深远影响的关键抉择。支持拜登的选民与利益集团基本上拥抱多元社会价值,支持经济开放与全球化,珍惜自由国际秩序,重视传统盟友,以及期待美国扮演关键的国际领導角色。[10]如果拜登当选,一定会重回巴黎协定、恢复伊朗核协议、重启WTO仲裁机制、恢复对WHO的拨款,并试图重振美国在G7以及G20内的议题主导角色。虽然拜登也仍将继续视中国为头号战略挑战者,也会持续拉拢印度来布局印太围堵战略,但也会采取重振国际多边体制、强化同盟体系与巩固共同价值、制定新的经济与科技竞争规则等“巧实力”策略来制衡中国。合理的判断是,拜登会终止中美贸易战,会考虑美国高科技产业的需要而解除一部分对华为的出口禁令,恢复中美经济与战略对话机制,以及不排除在对应全球性议题上与中国合作。所以这场大选的结果对世局的长远影响绝不下于新冠病毒大流行。由于特朗普在对应新冠病毒危机上的表现荒腔走板,他能否顺利连任已成问号,所以共和党的谋士乃急于抛出嫁祸中国的竞选文宣。
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暴发前,美国主导的全球化模式已经陷入困境。过去几年,全球化路径与游戏规则必须修正的呼声此起彼伏,即使在意识形态极度保守的美国,民主党候选人桑德斯所鼓吹的社会民主主义路线也得到新千禧年世代高度的支持。愈来愈多的社会有识之士认识到,要重建全球化的社会支持基础,就必须让全球化服膺于包容性增长的目标,配合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需求,不能让全球化独惠跨国企业、金融资本或垄断数字平台的科技巨兽。展望未来这个改革方向,将因为这场大流行病而得到更强的推动力量。
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本来就是对应逆全球化挑战的有效策略。这个策略有四个重要的抓手:第一,中国提供更多补充性与替代性国际公共服务产品,包括提供跨国信息、商务与金融基础设施,创建多边开发融资机构,以及在绿色农业、新能源、医疗卫生、智能化治理等领域的知识分享、技术支持与人才培育;第二,是通过政府主导的“区域+1”政策协商平台、官方投资基金的杠杆、指标性开发项目,教育与文化交流计划等机制深化南南合作;第三,协助发展中国家加速打造数字经济与网络社会,让个体、微型企业、中小企业、社会企业等都有机会直接参与全球经济分工;第四,建设跨区域运输、通信、能源、信息与支付系统等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这四个抓手可以帮助许多发展中国家激发潜在的经济增长动力,让经济融合覆盖更多的潜在收益群体。上述经济融合新路径可为全球化注入新的动力,也有助于世界经济走出新冠疫情导致的严重衰退。
“一带一路”倡议下启动的许多合作项目当然不免因为疫情冲击而延迟,有些项目融资安排可能需要进行务实调整,但整体而言,中国引领的深化南南经济合作在疫情消退后的复原动力将超过发达国家的经济复苏速度,因为经济互补优势不变,经济增长潜力不变,网络经济的巨大赋能能量不变。
不过,在新冠病毒疫情消退后,中国开辟区域融合新路径的积极作为,以及中国作为广受发展中国家欢迎的新型国际公共服务产品提供者,必然会遭遇来自西方国家更险恶的阻力与更恶毒的攻击。在新冠病毒危机暴发前,西方政客与媒体已经对“一带一路”倡议与中国发展模式进行各种妖魔化的指控,并不断抛出“锐实力”“债务陷阱”“数字极权主义”等诬蔑性概念。这场新冠病毒危机对西方国家政治与知识精英的优越感与自信心打击太大,中国治理模式展现出来的相对优势给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挫折。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政客与媒体必然掀起新一轮对中国的诋毁与攻讦,西方媒体与智库也会炒作全球化“去中国化”的议题,对于中国的海外合作项目以及中国企业走出去,各种妖魔化的指控必然变本加厉。但是,他们无法阻挡中国引领的全球化新路径。这些新路径,并不依靠美国或西方主导的多边机构或区域贸易协议,也不必担心美国利用科技与网络封锁来阻扰,因为在所有关键领域中国都可以提供功能相当的平行系统。但要提防美国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以及非洲大陆制造动乱与内战。
以南南合作为增长动力的新型全球化模式正蓄势待发
深化南南合作的势头并未被病毒疫情打乱。根据中国海关统计,2020年第一季虽然中国进出口总额下降,对欧盟与美国的进出口下降幅度最为明显,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进出口仍增长3.2%,对东盟的进出口增长6.1%,而且东盟第一次超过欧盟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美国已经退居第三。此外,2020年第一季中欧班列共开行了1941列,同比增长15%,有力地保障了疫情时期“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进出口贸易。4月下旬巴基斯坦政府宣布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全面复工,重大建设项目仍将如期完工。
从历史长河的视角来看,进入新世纪以来全球秩序进入剧烈重组阶段,过去认为牢不可破的结构开始全面松动,过去认为无可逆转的历史潮流出现明显反转,所谓“百年不遇的大变局”之轮廓日益清晰,有四重历史趋势同步出现转折:第一,在冷战结束后到达顶峰的单极霸权体系开始式微,美国的权力基础全面动摇、在各领域的支配能力下降,国际领导威信大幅衰落。第二,曾经被誉为人类政治文明演进终点的自由民主体制走下神坛,西方政治体制治理失灵问题严峻,合法性基础动摇,历史回归政治文明多元并举的常态。第三,自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暴发以来,以新自由主义为指导原则的“超级全球化”失去动力,全球社会裂解与再融合力量交替涌现。更能满足包容性增长需求的,并以南南合作为增长动力的新型全球化模式蓄势待发。第四,西方中心世界秩序开始式微,以中国为首的非西方世界全面崛起,世界经济重心快速移向亚洲,新兴经济体开始全面参与国际社会规则与标准制定。上述四重历史趋势的前进方向,不但没有因为新冠病毒大流行的暴发而改变,反而会因为这场大疫而加快步伐。
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流行病更彰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是符合时代潮流的。新冠病毒大流行带给世人真正的教训,并非全球化带来的卫生、社会与经济方面的风险,而是当前全球治理机制与共同体意识严重落后于经济全球化。真正的解药不是让经济全球化逆转,而是让全球健康与公共卫生互助机制赶快跟上,深刻体认全人类命运的祸福相依,克服狭隘的,但求自保的国家本位思维。中国可以先在亚洲建构公共卫生共同体以及更紧密的经济共同体,然后审时度势,既要做好应付最坏可能性的打算,也要把握好参与全球秩序改造的历史机遇。
作者单位:台湾“中央研究院”
(责任编辑:王儒西)
注释:
[1]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World Economic Outlook, April 2020:The Great Lockdown,”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EO/Issues/2020/04/14/World-Economic-Outlook-April-2020-The-Great-Lockdown-49306,最后访问时间:2020年5月8日。
[2] 最著名的例子是14世纪暴发的黑死病,夺走了欧洲一半以上人口的生命,导致劳动力严重短缺,进而动摇封建体制与庄园经济的社会基础,可参见 Barbara W. Tuchman, A Distant Mirror: The Calamitous 14th Century, Knopf, 1978;另外一个常被引述的例子是欧洲殖民者将天花病菌带到美洲新大陆,导致美洲原住民的灭绝,可参见 Jared M. Diamond, Guns, Germs, and Steel: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 Norton & Company, 1999。
[3] 有关1918年大流感导致的全球死亡人数有各种不同的估计,当时很多国家的人口统计不很精确,所以很难有高度可信的数据。5000万人的估计是目前最常被引用的数据,乃根据迄今为止最新的研究结果,可参见Johnson, N.P. and Mueller, J., “Updating the accounts: global mortality of the 1918-1920 ‘Spanish influenza pandemic”, in 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76(1), pp.105~115。
[4] 正如同在G20临时峰會举行前夕,由英国前首相布朗(Gordon Brown)领衔及92位卸任总统首相联署的公开信所呼吁的:G20政府必须发挥协同的全球领导角色,立刻采取果断的全球协同行动来控制大流行病以及拯救全球经济。参见https://www.globalgovernmentforum.com/former-world-leaders-call-for-g20-to-coordinate-corona-response/。
[5] Michael T. Klare,“From Globalization to Regionalization?”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economy/globalization-regionalization-covid/,最后访问时间:2020年5月8日。
[6] Guan Xin, “Resilient Supply Chains: China's supply chain competitive in the global network,” https://news.cgtn.com/news/2020-04-21/China-s-supply-chain-competitive-in-the-global-network-PS8TX3zxcs/index.html,最后访问时间:2020年5月8日。
[7] Zhang Jun,“Why the coronavirus crisis wont weaken Chinas position in the global supply chain,”https://www.scmp.com/comment/opinion/article/3078940/why-coronavirus-crisis-wont-weaken-chinas-position-global-supply,最后访问时间:2020年5月8日。
[8]“G7 backing for WHO leaves Trump isolated at virtual summit,”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0/apr/16/g7-backing-for-who-leaves-trump-isolated-at-virtual-summit,最后访问时间:2020年5月8日。
[9] “US failed to block UN virus vaccine resolution,”https://www.straitstimes.com/world/united-states/us-failed-to-block-un-virus-vaccine-resolution,最后访问时间:2020年5月8日。
[10] 拜登在他发表于《外交事务》的专文里清楚地阐述了他的外交政策基本理念与政策纲领,参见Joseph R. Biden,“Why America Must Lead Again,”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0-01-23/why-america-must-lead-again,最后访问时间:2020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