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百灵鸟
出了布尔津县城不远,就到了一个叫冲乎尔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草场,叫冲乎尔草场。有一年我们去冲乎尔草场玩,碰到一只鸟儿奄奄一息,发出乞求般的鸣叫。大家一番检查,发现它身上被骆驼刺划伤了,于是便给它包扎,又给它喂水喂食,第二天它便叫声欢快,且扇动翅膀做出随时要飞走的样子。是鸟就得让它飞,于是大家将它送到冲乎尔草场上,对它轻抚一下说飞吧小鸟,它便扇起翅膀飞了起来。但是它飞起后却让大家吃惊不小,它几乎呈垂直线状向天上飞去,且很快便直上云霄消失不见了。我们惊得愣神半天,乖乖,我们救下的是一只什么鸟,飞起来居然像火箭一样直入云霄?
后得知,那是百灵鸟。
自此便对百灵鸟留下深刻印象,亦知道百灵鸟是笼统的说法,细分则有沙百灵、云雀、角百灵、小沙百灵、斑百灵、歌百灵和蒙古百灵等多种。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或茫茫无际的苍穹之下,百灵鸟常常鸣唱出连音乐家都难以谱成的美妙乐曲。但因为它们飞得很高,所以人们通常只闻其声,难见其踪。懂百灵鸟的人只要听到其叫声,便只是安静地听,从不抬头去看。
看来,无论是哪一种百灵鸟,都是鸟中“歌手”的说法,是说得对的。
冲乎尔草场比起草原,虽然小了一些,但仍然宽阔,尤其是绿色草地从眼前一直铺向远处,让人觉得它就是草原。我们救过那只百灵鸟后的一天,有人带来话说,这几天冲乎尔草场上有很多百灵鸟,叫得可欢呢!这个消息让大家很兴奋,百灵鸟虽然是鸟中“歌手”,但它们却很少露面,能见一面着实不易,既然它们成群出现了,不可不看,赶紧走吧!
到了冲乎尔草场,却说我们去晚了,百灵鸟在刚才都飞走了。它们中的最后一只飞走时,受一只乌鸦惊扰,便倏然直上云霄。有一人抬头去看,早已不见百灵鸟的影子,就连那只乌鸦也疑惑的发出怪叫。后来,从空中传来百灵鸟的鸣叫,那人复又仰头去看,仍不见它的影子。他疑惑百灵鸟在云端唱歌,它看得见地上的人,地上的人却看不见它。那人准备离去,突然百灵鸟的歌声中止,然后就听到有什么东西骤然垂直下落,在空中划出一阵闷响。他忙抬头看,是那只百灵鸟从空中落了下来。他颇为诧异,它如此垂直落下来,岂不是会摔死?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百灵鸟待接近地面时便又飞起,又重新唱起歌来。那人惊异。百灵鸟不但声音多变,连飞翔也如此灵活,真是鸟中精灵。
我们在冲乎尔草场上闲逛,却意外发现了百灵鸟的巢。它们虽然是苍穹中的歌者,但巢却筑在地面草丛中,由草叶和细蒿秆等构成,整个巢看上去呈杯子状,让人觉得它们进去出来真是不易。更让我们意外的是居然碰到了它们的蛋,每窝产蛋为五枚左右。它们的蛋很好看,底色棕白,上面散缀淡褐色的斑点,接近钝端有一个暗褐色的圆圈。同行者中有一人熟知百灵鸟,他告诉大家,百灵鸟大约经过十五天孵化,雏鸟才会破壳而出。刚出壳的雏鸟赤身裸体,只在一些部位长有绒羽,七天后才睁开双眼,审视它们美丽的家园。草原上的各种草籽、嫩叶、浆果以及昆虫,为百灵雏鸟提供了取之不尽的食物,它们出生后不久就会自行觅食。
我们在那几天的运气不错,先后看见了大批的百灵鸟,慢慢地便能分清百灵鸟中的云雀、角百灵和凤头百灵。冲乎尔草场仅为世界微乎其微的一隅,能见到这三种百灵鸟已实属不易。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看见百灵鸟中尤以云雀飛得最高,歌百灵的声音最好听。前面的那人见到的善于飞翔的百灵,则是沙百灵,几乎从不露面,那人能看见算是运气好。
任何一种事物,看得久了便就看出了名堂。云雀擅飞,它们飞到一定高度时,稍稍浮翔,又疾飞而上,直入云霄,故得“云雀”一名。所有的云雀都有高昂悦耳的声音,它们在高空中飞翔时发出鸣叫,细听便可分辨出是持续的成串颤音及颤鸣。它们向同类或入侵者发出警告时,会发出多变的吱吱声。云雀在求爱的时候,雄鸟会唱着动听的歌曲,在空中飞翔,或者响亮地拍动翅膀,以吸引雌鸟的注意。
角百灵则生性怪异,它们很少飞翔,似乎长了一对翅膀纯属多余,时间长了便没有人知道它们长着怎样的翅膀。它们不但很少飞翔,而且从不露面,常常站在高处的岩石或树枝上,窥视周围的动静,似乎随时准备逃走。实在不行需要行走,它们也不光明正大地走动,而是悄悄在地上奔跑,样子极为诡异。人们不喜欢角百灵,有人说它们也会唱歌,马上遭到众人的反对,它们那么不喜庆,能唱出什么好听的歌,可别一张嘴唱得比哭还难听。
最可爱的是凤头百灵,它们头顶有一簇黑色长羽构成的羽冠,风一吹便摆动得颇为好看,故而得了“凤头百灵”一名。有一人在草原上见到几只凤头百灵,它们旁若无人地觅食,他离它们远时,它们不慌不忙;他走得近了,它们向他点几下头,从容转身飞走。凤头百灵鸣叫的声音也颇为好听,它们鸣叫时摇头晃脑,头顶的羽冠随之摆动,平添几分美感。但它们每次却不多唱,只唱一会儿便赶紧打住,或去觅食,或飞入天空中去。
第二天,一位牧民的儿子骑马来通知我们,又有百灵鸟叫了,赶紧去听。他为了防止马蹄声惊扰百灵鸟,便牵着马带我们去了草场。进入草场,正是百灵鸟叫得欢的时候,而且听得出它们的叫声接近吟唱,好听是好听,但听得时间长了,便又觉得那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尤其是其鸣啭、缠绵和悠忽的音调,像是一种倾诉,又像是一种急切的交流。当时正是三月末,突然想起那个季节正是它们发情的时候,那样一想就觉得眼前的情景没有哪里不对,叫得欢的都是雄百灵,它们先在地面上鸣叫,雌鸟闻之而动,然后一起凌空直上,在数十米的空中悬飞。我们以为它们已经配偶成功,但旁边的牧民说,百灵鸟并不是唱着歌谈恋爱的鸟儿,它们这时候的鸣叫虽然婉转动听,但仅仅只是唱歌而已,还不是在谈恋爱。那天有一位喜欢百灵鸟的牧民在场,他没事便观察它们,慢慢便看出了百灵鸟谈恋爱的门道。一只雄鸟仅凭鸣叫并不能打动雌鸟,在发情前,它会用树枝搭建一间精致的巢穴,周围铺上蜗牛壳、羽毛、花朵或真菌类植物,去吸引雌鸟。而且那些饰物的颜色,与雌鸟的羽毛颜色相近。巢穴完工后,雄鸟便吸引雌鸟前去参观。雌鸟被那个巢穴打动,遂与雄鸟交配。此时的它们,像是关闭了喉咙的开关,不发出任何声响。让那牧民吃惊的是,雌鸟交配后却并不留恋雄鸟的巢,而是另搭建一个巢,且不用雄鸟帮忙。幼鸟出生后,雄鸟才会将雌鸟和幼鸟一起带到那个巢穴,然后用装饰物向雌鸟翩翩起舞,讨它的欢心。
我们在后来又发现,百灵鸟除了唱歌,亦有高超的效鸣本领,会模仿燕子、黄莺、麻雀、画眉和黄雀的鸣叫,还会学母鸡的咯咯声、鸭子的嘎嘎声、猫的喵喵声、狗的汪汪声,甚至还会学婴儿的啼哭声。它们因为拥有如此的本领,常常独自玩得正嗨,譬如它们能把各种动物的叫声连在一起,不停地混合着鸣唱,仿佛是一支林中交响曲。它们的这种技能,随着年龄增加会日臻完善,七八岁的百灵鸟会因为天气变化而鸣叫,尤其是在阳光明媚,暖风荡漾的春天,它们便经常模仿多种动物鸣唱,似乎在为春天的到来而致辞。
有一位牧民在放牧之余养鸡,时有百灵鸟飞到附近观看,那牧民起初以为它们会祸害鸡,但日子久了并未发生意外,那人遂放下心来。后来发生了让那人惊讶的事情,忽一日,一只百灵鸟居然学鸡叫,有雄鸡的喔喔啼叫声,母鸡叫唤小鸡的咕咕声,小鸡找不到母鸡的吱吱声,母鸡产蛋时的咯咯声。小鸡们听到百灵鸟的效鸣声,以为是母鸡在唤它们,便向百灵鸟走去。百灵鸟站在小鸡跟前如同在领唱,小鸡们应合着鸣叫,犹如在表演一个欢乐“乐章”。
百灵鸟既是“歌手”,又是“舞蹈家”。如果天气好,它们便不仅仅只是歌唱,时常还会张开翅膀,伴着自己的歌声跳起各种舞蹈。它们展翅、扭转、跳跃,乃至神情都极具动感,直至满意地舞完一曲,才会一一飞走。在喀拉峻草原,有一人在一个黄昏,见几只百灵鸟并不急于归巢,而是聚拢在一起,其中一只鸣叫一声,另外几只便应声附和,并开始跳起了舞。那一刻的喀拉峻草原,夕阳如同要在落山前燃燒尽最后的余晖,从山巅漾起一层浓烈的晕色,然后一点一点落入了山后面。夕阳如坠,而对着夕阳跳舞的那几只百灵鸟,像是亦完成了对夕阳的送到,在完成最后一个姿势后,将双翅收起,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我离开后听到一个说法,说百灵鸟好听的鸣叫声亦给它们带来了噩运。曾有一段时间在北方,它们被作为宠物笼养,一些人在它们的繁殖季节,潜入草原大量捕获幼鸟,然后运往外地销售。那些可怜的幼鸟,尚未饮下晶莹的草原晨露,更没有来得及放声歌唱,就被关入囚笼,常常死于非命。
斑 鸠
现如今的斑鸠,看上去很可爱,尤其是一身灰色的羽毛,以及那双颇为传神的眸子,看上去极为温顺,是不惹是生非的鸟儿。
但在古代,斑鸠却被说成是奇鸟。晋人张华等人撰写的《博物志》中记有一事:越地深山中的鸠鸟,穿通大树做出的巢,像一个器皿。不仅如此,它们还在周围用白色涂饰,红白两色相间隔,图案跟箭靶一样。伐木的人见到这种树,就避开它走了。有时天黑看不见夜鸟,夜鸟也知道人看不见它,便叫唤说:“咄,咄,上去!”第二天就应该赶快到上面去伐木。它叫唤说:“咄,咄,下去!”第二天就应该赶快到下面去伐木。如果它不叫唤,只是笑个不停的,人就要停止伐木。若是有污秽不干净,以及它叫停止伐木时,就会有老虎通宵来看守,伐木的人不离开,老虎就会伤害他。这种鸟,在白天看它的形状,是一只鸟;夜晚听它的叫声,也是一只鸟。间或有喜欢看热闹的,它就变成人形,长三尺,到水涧中去捕捉螃蟹,放在火上烧烤,人们不可以去侵犯它。张华考证,越地的人说这种鸟,是越地巫祝的祖先。
古代的斑鸠,是否如上面所说那样离奇,今人已无法考证。也许此一类文章,看个热闹即可,是不必细究的。
如今的斑鸠,别称有麒麟鸠、雉鸠、麒麟斑、花翼等。
关于斑鸠,常说的话题有两个,一个是斑鸠吃东西,另一个是人吃斑鸠。斑鸠是为了活而去寻找吃的东西,所以就必须去挣扎和努力;人吃斑鸠是为了享受,但必须先进行一番猎捕,才能使一只斑鸠被烹饪后端上饭桌。无论是斑鸠吃东西还是人吃斑鸠,既然能成为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那么必然就会包含着层出不穷的传奇。
先细说斑鸠吃东西。
它们主要吃各种植物的果实、种子、草籽、嫩叶、幼芽,也吃农作物,如稻谷、玉米、高粱、小米、黄豆、绿豆、油菜籽,吃幼小螺蛳等,有时还吃鳞翅目幼虫、甲虫等昆虫。它们的头小,因此嘴便也显得小,人们很难见到它们啄食时的样子。但它们啄食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啄食谷物种子时,头一闪将其叼入嘴里,如果没有注意看,便很难发现它们的动作。
它们觅食多在三个地方:林下,地上,以及林缘地带。林下是指树下,那里在秋末是天赐的“粮仓”,树上的果实纷纷而落,有时候甚至会在地上辅上厚厚一层。这是一个让斑鸠们增肥的季节,它们往往毫无节制地吃,导致大雪纷飞的冬天来临时,它们已一身赘肉,以至于连飞翔也变得困难。但增肥有利于过冬,在整个寒冷的冬天里,它们因为充足的脂肪和热量,反而比别的鸟儿要容易抗寒。万物规律,皆有天数。也许上帝在冥冥之间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譬如斑鸠的贪食,有失必有得,有苦必有乐。
斑鸠在地上觅食,主要是吃各种庄稼的种子,或者庄稼成熟后结出的粮食。但这一种觅食却必须偷偷进行,在人们放松警惕时,进入庄稼地疯狂偷窃一次。因为是偷食人的庄稼,便常常会遇上危险,譬如被下毒、陷入捕兽器,或被枪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但斑鸠久已养成偷食的习惯,哪怕曾经与死亡擦肩而过,但再次看见粮食仍然会铤而走险,为了一口吃食把生命冒险推向极致。
至于斑鸠在林缘地带觅食,主要是吃植物的草籽、嫩叶和幼芽,此时的觅食是安全的,它们悠闲地落在树枝上,把嫩叶和幼芽吞入嘴里。虽说斑鸠在这个季节如此觅食对树有害,但它们却不会制造大规模的啃食,在每一棵树上啄食一两根嫩叶,然后就会转移向别处。
说起来,斑鸠是最接近人的鸟类,当林中食物被吃完,它们便悄悄接近开阔农耕区、村庄及房前屋后,或小沟渠附近,取食地面谷物。它们觅食时十分活跃,常以小步迅速前进,边走边觅食。地面上可食的东西不少,它们因此迎来觅食的黄金季节,终日饱食,过得无忧无虑。
有一人见两只斑鸠在草地上觅食,其中一只被捕兽器夹住爪子,另一只惊飞后数次飞回原处,不停地盘旋鸣叫。它两翅鼓动频繁,滑翔接近那只斑鸠,但那只斑鸠已被死死夹住,它几次都无法救下那只斑鸠。过了一会儿,它飞到树上,然后低飞到了那只斑鸠跟前,一头将那只斑鸠撞得脱出夹子。它们低沉鸣叫几声后,一起飞走。
到了大雪飘飞的冬天,斑鸠就可怜了。庄稼已被人们悉数收尽,各种植物果实亦少之又少,它们把久久寻觅终无收获的头颅抬起,茫然地望向远处。远处已一片白茫茫,想必那里亦无一粒可食之物,它们便无奈地向别处飞去。
老天爷在冬天撒下了饥饿大网,它们无力冲破,只能到处碰运气。有一位牧民在雪野中放羊,羊群在积雪中找不到枯草,便咩咩哀叫。那牧民哀叹,我的羊啊,可怜得像斑鸠一样,找不到一口能吃的东西。但斑鸠的运气不错,乌鸫吃掉樟樹籽后,将硬籽核吐出,于是便成为斑鸠的食物。
熬过寒冬,便到了幼斑鸠出生的季节,雌雄斑鸠轮流孵卵,此期间它们甚为警觉,有人或动物在巢下走动或停留,它们便屏息挨着,无论怎样都不离巢飞走。如果幼斑鸠没有食物吃,雌雄斑鸠便从嗦囊中吐出半消化乳状食物,喂入幼斑鸠口中。这种取食方式被称为“鸽乳”,在斑鸠身上常常可见到。俟到幼斑鸠长大,雌雄斑鸠便弃它们而去,让它们在大自然中自食其力,能活便活出斑鸠的优雅,活不了便悄无声息地死去,不在这个世界留下一声凄楚的惨叫。
因为斑鸠敢于接近人,所以常常被人们果腹。
于是就说到人吃斑鸠。
斑鸠白天觅食,但到了晚上有一个习惯,即上树消化。它们落脚的树林,视野一定要开阔,以备第一时间发现天敌。猎人掌握了斑鸠的这一习性,知道落在树上的斑鸠被树枝遮挡,不利于射击,便在蹲点设置好角度,等待它们发出声音后确定准确位置。但斑鸠性情稳重,如果没有惊扰,它们可以在树上待数小时不动,这就需要猎人耐心等待。猎捕斑鸠,或许比的就是谁有耐心,耐心最好者,必把对方熬倒。
斑鸠终究熬不过人,它们在树枝上站得久了也会累,或者肚子饿了,便四下观察一番,在树枝上开始走动。它们的走动拖泥带水,不停地带出拍翅声。猎人循着声响确定它们的位置,便瞄准它们稳稳击落。
关于人吃斑鸠,还得说到冬天,下雪天会使斑鸠的视线变弱,隐蔽意识也随之减弱。它们下地觅食的时间少,待在树上的时间多。猎人有时懒得和它们比耐心,便在树下故意弄出声响,斑鸠便在树上慌恐乱窜,很快就又被猎人确定准确位置,枪响过后,它们便成为猎人微笑着抓在手中的猎物。不仅如此,它们在冬天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肚子一饿便乱叫。这一叫就麻烦了,很快就暴露在猎人的枪口之下。
斑鸠肉极鲜,食之酥软嫩滑,无论是爆炒、红烧、清炖或烧烤,都味道醇香,口感独特。与斑鸠有关且常见的菜品有生炒斑鸠、辣炒斑鸠、油淋斑鸠、炸熘斑鸠、冬菇焖斑鸠、热炝斑鸠、党参炖斑鸠、雪球斑鸠、煎酿斑鸠等。最常见的是清炖斑鸠汤,炖熟后用盅盛上,一人一份,食之颇为有趣。
斑鸠并非是温顺的小鸟,它们虽然经常丧命于猎人的枪口,但偶尔也会制造出惊人的奇事。有一位猎人,一晚上未猎得一只斑鸠,他生气地诅咒了几句,怏怏然提着猎枪返回。半夜,他家屋顶上突然响起一片鸟儿的厉嚎——是斑鸠的声音。那猎人听得胆战心惊,似乎有一只看不清的黑色大手,要伸入屋内一把将他拽走。他不敢出去,挨了一个多小时,那叫声才弱了下去。
此事迅速传开,但斑鸠为何会那样嚎叫,却没有人能说清楚。
波斑鸨
波斑鸨比大鸨漂亮,尤其是雄波斑鸨发情时,会将肩部的白色羽毛扬起,一则传递对雌性的渴望,二则彰显它阳刚的美感,这一点在鸟类中是不多见的。
一次在阿勒泰,我跟随一位牧民去放羊,在路上看到一只死了的波斑鸨。
波斑鸨不多见,我好不容易见到了,却是一只死了的,心里不好受。细看,它的身体已一分为二,一半在地上,另一半在一块石头上。看情况,它像是被什么从中劈开的,两只尖利的爪子紧紧弯曲着,大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挣扎过。最惨的是它的翅膀,毛几乎掉光了,有骨头从肉里刺了出来,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起初,我没有看见它的头,以为它的头已经不见了,等仔细寻找后才发现它的头在沙土中。它断为两截的身上有多处伤口,但血迹都已经干了,变成了一块一块的淤痂。
我问那牧民,它是怎么死的。牧民也无法断定它的死因,在他与动物打交道的生涯中,大概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我想,一定是一个波斑鸨的天敌,致使这只波斑鸨命殁的。不管多么强大的动物,其实都有天敌。大自然的生死法则是残酷的,碰上天敌的动物大多都命运突变,在天敌的利爪或尖齿下丧命。谁也改变不了大自然的生死法则,上天生就一个生命,必生就另一个生命成为它的天敌,一切只能按既定的法则进行。所以说,强者未必一直都是强者,在遇到比它们更加强大的天敌后,它们的地位、荣耀,乃至于生命都会被迅速改变。
那牧民说,其实波斑鸨并不是弱小的鸟儿,它们是大型栖鸟类,身长约七十厘米,尤其是脖子很长,如果遇到危险,脖子一伸就能把来犯者叼一口。他有一次见到一只波斑鸨,它看上去好像不喜欢走动,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喘气。后来他才明白不是它不喜欢走动,而是它的行走速度很缓慢,如果让它走长路,是很难受的事情。那只波斑鸨发现了那牧民,它藏匿进草丛中,以为可以躲过那牧民,但很快发现藏匿不了,便把翅膀张开,嘴里还发出“哈哈”的喘气声,像是要攻击那牧民。那牧民不想与它对峙,便转身离去。波斑鸨这才迅速离去,那牧民于是明白波斑鸨刚才的举动,是想吓退他,不让他靠近。
那牧民后来见得波斑鸨多了,发现它们是很好玩的鸟儿。它们觅食时必须把头向上抬起,才能让嘴尖向下,否则吃不到东西。它们吃草时常常先用嘴将草咬住,然后把脖子向后一仰,再用力抬头,才能将草拔断吞下。有时候因为草太长,它们用嘴巴咬住草后,将两爪蹬地,把身体向后一仰,才能把草拔断。为了把那一口草吃到嘴里,它们看上去几乎要摔倒在地,但是它们既然选择了那一方式,就一定有它们的办法。它们不慌不忙,把双翅微微展开或者半展开,就让自己站得稳稳的。
它们饮水时也很有意思,像是下跪一样把身体俯下,才能将嘴插入水中。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难的动作在后面,它们喝到水后并不能直接咽下,而是要将头抬起,才能让水从嘴尖咽到咽部。如此艰难的喝水过程,不知详情的人觉得像用角匙取水一样,实际上它们每喝一口都很费力。如果它们喝水只是费力倒也罢了,但它们还要适应沙漠和荒原地带的无地表径流、地下水奇缺,以及蒸发量很大的环境,这就使得它们在饮不上水的时候,只能利用体内脂肪降解水,来适应极其干旱的荒漠草原气候。
雌雄波斑鸨的身体差异比较大,一般情况下,雄鸟要比雌鸟大一倍多。波斑鸨的交配和大鸨一样,也是一雄多雌之间进行交配。每年四月中旬,雄波斑鸨会拥挤成一团,在彼此之间进行一场激烈地格斗。它们先是缓慢地接近,彼此以颈交握,用胸部互相推挤对抗,如有一方退却,另一方便紧随其后,继续驱赶,直至将其赶出领地。如果双方势均力敌,就双双将头低至地面,彼此靠近之后互相啄咬对方的嘴。被啄中的一方会在顷刻间被羞耻笼罩,马上转身离去。而得勝的一方则双翅半展,肩部放低,把肩羽和覆羽一抖,露出白色羽毛,然后向雌波斑鸨走去。
等待一只雄波斑鸨的,往往是三四只雌波斑鸨。接下来,雄波斑鸨将与它们频繁交配,而且并不因为一雄对多雌而疲惫,而是一直沉溺于其中乐此不疲。它们的疯狂交配会一直持续到五月初才结束,雄波斑鸨很快便与同性结成小群在一起活动,而雌波斑鸨则要单独去寻找一个营巢区,在地面扒出一个浅坑,在坑内垫上青草,然后把卵产在青草上,并在三四天后开始孵卵。此时的雄波斑鸨似乎才想起自己应该肩负的使命,它们看见雌波斑鸨开始孵化,便守护在巢周围寸步不离。雌波斑鸨在孵化期间非常警觉,它不时把头高高抬起环顾四周,如发现危险就把头低下,其谨慎程度可以让头颈几乎贴在地面,加之它们的羽毛颜色的伪装,便很难有人或动物发现它们。到孵化后期,如果有人走到离巢两三米的地方,雌波斑鸨便迫不得已飞出巢外二百米落下,观察动静。如果外面的惊扰太大,它们就弃巢而逃,此时的孵卵已无大碍,经过二十天左右,幼鸟可自动出壳。
波斑鸨幼鸟出生两三个小时后就可以站起,两天后可以跟随雌波斑鸨在草原上奔跑,但它们还不能捕食,需要由雌波斑鸨喂食。十多天后在雌波斑鸨的带领下,它们逐渐学会捕食昆虫,以及采集草芽和花絮的本领。到了两个月后,便已能够飞翔,看上去与大波斑鸨别无二致。
牧民告诉我,波斑鸨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实际上活得很不容易。譬如冬天没有了植物的嫩叶、嫩芽、嫩草、种子以及蚱蜢、蛙等动物性食物,特别是象鼻虫、油菜金花虫、蝗虫等农田害虫也己彻底消失,甚至散落在田地中的谷粒等,也已被老鼠和兔子搜罗一空。波斑鸨的觅食则变得难上加难,常常要翻遍草滩才会觅得一两粒种子,很多波斑鸨在翻挖的过程中一头栽倒,在寒风中被冻成硬邦邦的一块。牧民感慨波斑鸨命苦,而活下来的波斑鸨,又是多么幸运。我深以为是,眼前的死亡事实告诉我,这只波斑鸨并非是强者,当它遇到比它强悍的对手,它便处于弱者的地位,它的生命便不再是不可侵犯,甚至连生死都被他者掌握,最后便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向牧民提议挖个土坑把这只波斑鸠埋掉,他说不用埋,让别的波斑鸨来把它吃掉。原来,波斑鸨见到死了的同类后都要将其吃掉,以防被别的动物吞噬。这是波斑鸨身上的一奇。
我俩把它断成两截的躯体合拢在一起,又将散失的羽毛捡回放到它身上。我想,如果它有来世,就让这些羽毛仍长在它身上,伴随它在蓝天翱翔。看到它的两个爪子仍弯曲着,我用力去拉,想让它们恢复原来的模样。但它们在生命结束的一刻用力太大,以至于我拉了好一会儿,才把一双爪子拉直。我的手刚离开,就听见爪子发出几声脆响,然后便平静了。
我一愣,觉得它终于松开了紧抓着的什么。
黑腹沙鸡
早先听说,黑腹沙鸡是一种奇怪的鸟儿,能发出声音的地方不是嘴,而是翅膀。当时听得云里雾里的,既然它们用翅膀发出声音,那么嘴就没有用了吗?
后来又听说,黑腹沙鸡用翅膀发出声音也有讲究,必须是在飞行时,别的时候却不出一声。这倒不奇怪,鸟儿一边飞一边发出好听的声音,那一定无比美妙,但是黑腹沙鸡不易见到,它们发出的声音到底是怎样的,却一直不得而知。后来终于知道黑腹沙鸡常常呈小群活动,大雪飘飞时则集成大群一起越冬。它们善于奔跑,也善于飞行。飞行时两翅煽动的节奏非常迅速,常发出“呼呼”的声响。
几经打听,先是听说黑腹沙鸡在北疆的阿勒泰、塔城、博乐和伊犁一带为多见,尤其是哈巴河一带可经常见到。但当时我在疏勒县当兵,没有机会去北疆阿勒泰一带,所以便没有机会去看黑腹沙鸡。后来有人告诉我喀什一带亦有黑腹沙鸡,只不过数量没有北疆那么多,但是喀什一带的黑腹沙鸡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那就是它们是时间很短的夏候鸟,每年三四月份因为繁殖需要,迁徙到喀什一带,到了九十月份便飞离而去。我有些疑惑,如果黑腹沙鸡在三四月份就需要繁殖的话,喀什一带倒是没有问题,因为这个季节的喀什已是一片绿色,春风也温暖,黑腹沙鸡选择这个季节来喀什是对的。但是这个季节的阿勒泰、塔城、博乐和伊犁一带,仍然冰天雪地,它们将如何繁殖?后来我想我是多虑了,任何一种生命都会有适应环境的本领,譬如雪鸡,就是专门生存于积雪中的鸟类,人觉得它们会冷,其实它们一点也不冷,反之却是极喜欢寒冷的鸟类。
后来有一次从喀什去克州,偶然间见到了黑腹沙鸡。我在疏勒的那几年,常从喀什去克州,那两个地方之间仅十余公里,半小时即可到达。那十余公里的路程,其实也就是穿过一座小山。人们常说,喀什和克州之间,就隔了一座小山。这样近的距离在新疆不多见,在别处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往往要穿行数百公里,有的甚至上千公里。有人感叹,新疆之大,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的距离,如果放到内地,早就从一个省到了另一个省。
喀什和克州之间的那座山非同一般,我第一次去克州时,看见那座山彤红如火,远远地便闪出一片灼目之光。稍近,便看见山上的岩石和土质皆为红色,像是刚刚被人用红色颜料涂抹过,隐隐有未干透的液滴在向下渗着。山下有成片的树木,亦有褐色戈壁,但似乎被那座红山压得喘不过气,一幅像是在打瞌睡的样子。之后每去克州,都两眼盯着那座山看,每看一次,都被满山的灼红刺激得颇为兴奋,以至于车已过去,仍要回头看上几眼。
一次,约几位战友去那座山上玩,大家上到山上后发现,那灼红不仅远看是红色,近了仍是一片灼目的红,低头看,便疑惑脚下并非是土,而是一种凝固的火焰。一位战友选择一处掏开,里面是红土。他接着向下掏,土仍是鲜红色。看来,一座红色的山并非只有外表,而是用很多年孕育而成的。不远处也有山,但无一丝红色,唯这座山兀立天地之间,不失为一奇。
大家正玩得高兴,忽听得有呼呼声响从头顶掠过,尚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几只类似锦鸡的鸟儿,盘旋着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它们是扇动着翅膀落下的,就听得它们的翅膀扇出呼呼声响,即剧烈又沉闷,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我疑惑,比它们力气大的鸟儿多的是,飞翔时都悄无声息,唯独这种鸟儿能弄出如此声响,这是鸟类中不多见的现象。
它们落下后,我们便看见它们的羽毛呈灰褐色,间或还夹杂着斑点。但就在它们一仰头向上张望时,我们看见它们腹部有一团黑毛。它们浑身的羽毛光滑柔顺,尤其是头部的细毛,短而齐整,让一颗头颅显得利落干净,尤其是黑色眼眸和白色尖喙,更是显得一览无余。但腹部的这一团黑毛,却显得突兀。它们像是不愿暴露腹下黑毛,便有意识地向下一蹲,将其遮掩起来。它们如此谨慎,想必人们在平时是不易看见那团黑毛的。
大家盯着它们看,议论它们双翅发出的呼呼声响,以及腹下有平时不易见到的黑毛,仅此两点,可谓是奇鸟。它们发现了我们,但并不飞走。山下就是公路,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它们都不怕,何惧人乎。
看够了,大家商议弄出动静,惊扰它们起飞,以验证它们起飞和飞翔时,双膀是否都会发出呼呼声响。一位战友扔一块石头过去,它们立即扇动双翅飞起。在它们起飞的一瞬,翅膀果然发出呼呼声响。由此可断定,它们但凡飞动,便一定会发出声响。
很快,它们便飞高了,其呼呼声响一阵紧似一阵,像是双翅上安了发动机,要把它们送到苍穹深处。它们何以能发出如此声响,想必并不是力气大,而是翅膀生长得奇异的原因。最后,它们在苍穹中变成小黑点,但那声响仍隐隐传来,似乎鸟已飞远,而声音仍留在了原地。直至它们慢慢在云雾中消失,那声响才弱了下去。
一座红色的山,是奇山;一群双翅发出呼呼声响的鸟,是奇鸟。在这里有此体验,足矣。
后来知道,我们见到的是黑腹沙鸡,它们多栖息于山脚、草地、荒漠和多石的原野。在新疆的哈巴河、吉木乃、和丰、博乐、福海、托里和喀什,以及天山山脉等地,常见它们出没,善于奔跑,飞行速度极快。它们呈小群活動,冬季时集成大群。它们主要觅食平原和荒漠上的植物种子,也吃植物的叶、芽和昆虫等。
黑腹沙鸡的交配粗枝大叶,是几近于性冷漠的鸟类。它们通常成双成对筑巢于平原,或有稀疏植物的低山、丘陵和荒漠地带。到了发情期,它们像是舍不得使用巢穴似的,大多利用地面的凹坑,或者扒出一个浅坑,然后双双进去草草交配。有人曾见过黑腹沙鸡交配用过的凹坑,里面没有任何铺垫物,仅有少许小石头。
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喀什和克州的那座红山上,经常会出现黑腹沙鸡。有知道黑腹沙鸡详情的人说,黑腹沙鸡喝水时很固执,发现河流时却并不急于去喝,而是常常飞出数十公里,去寻找河流的源头。它们喝水的动作和鸽类颇为相似,将嘴伸入水中连续吞咽而不抬头,直至喝足后才抬头,但在抬头的一瞬便已飞起,双翅上倏然传出呼呼声响。
黑腹沙鸡喝水亦有趣事,有一人躲在石头后偷看黑腹沙鸡喝水,并看清了它们腹部的黑毛。他不知黑腹沙鸡喝足水后会倏然飞走,所以在黑腹沙鸡起飞的一瞬,他被其呼呼响声惊得毛骨悚然,以后黑腹沙鸡发出了嘶吼,要飞来扑抓他的脸。
他抱头窜出很远才回头去看,但黑腹沙鸡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