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士州
母校老师来招生,到我家做客。说起工作的诸般不如意,德高望重的老师沉吟半晌,意味深长地说:“女孩子人生的机遇有两次,一为工作,二为婚姻。”家人如醍醐灌顶,皆点头称是。
打那时起,以老妈为首的一伙人不时在耳边念叨:谁家的小帅哥工作体面家境好、儿时玩伴谁谁是个“海归”、谁家小子成了腕儿……天哪,这都什么年代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长得还算端正的女孩子难道还得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钓金龟婿不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于是奋起揭竿:婚姻自主,别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下大家更不依不饶了,先是老妈语重心长告诫“爱情诚可贵,但物质生活价更高”,接着大姐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痛诉误上贼船后的种种不幸,最后老妈串通了我几个嫁得不错的姐妹来现身说法,我终于招架不住,答应去相亲。
之前,听说这是某要人的秘书。握手寒暄时他身子微微向前倾,脸上挂着乍看热情但没什么实质内容的笑,打着官腔好不趾高气扬。整个晚上,他滔滔不绝地讲他是如何从偏远小镇一步步坐上如今的位置的,我不停地打哈欠看表、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都未能妨碍他的谈兴。最后,我忍无可忍:“过11点我妈不给我留门了。”他竟笑嘻嘻道:“没关系,我们一块去看通宵电影。”我蓦地沉下脸,他还若无其事地笑。在我家楼下,他试图拉我的手,被我甩开了。他有些抹不下脸:“我有房有车,追我的女孩都排了一个连,你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没那店。”望着洋洋自得的他,我说:“您的高枝小女子可攀不上,留给别人吧。”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我暗暗笑破了肚皮。
老妈恨铁不成钢,整天念叨这事儿,决计从头再来。一日上街回来,她像捡了个大元宝似的跟我说:“咱以前老邻居张姨还记得吧?”我随口说:“她家的小成还跟我青梅竹马呢。”老妈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人家小成做生意是个‘小款了,张姨跟我想到了一块,说要撮合你俩呢。”
缠不过老妈,我硬着头皮赴约,没想到小成还记得我。双方感觉还不错,闲来无事见见面喝喝茶逛逛街,老妈和张姨亲热得连称呼都改成了“亲家”。尤其是老妈,这下逮着人便得意洋洋说小成这个准女婿好。
可没过多久,我们俩之间的不协调开始显山露水:小成在家是独子,在公司是老板,颐指气使惯了,对我动辄吩咐这吩咐那。这倒也罢了,但他时不时刻意表现出的那种优越感让我很不舒服:开车接我上下班时爱把喇叭摁得天响,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找了个有钱的男友;雨天他一路风驰电掣,全然不顾溅起的泥水弄脏路人;我跑业务辛苦,他非但不体贴反倒说挣俩破钱不如辞了算了;我爱码字,他嘲讽女人不就是嫁汉吃饭,还能指望成大器……爱情应是令人容光焕发的,而我却感觉像是被一张无形大网给罩住了,透不过气来。
终于在一片惋惜声中,我离开了他,也拒绝再去相亲。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若。他没有英俊的脸孔却有着灿烂的笑容,他没有显赫的背景但努力工作,他没有太多的钱但有一颗朴实的心。
其实爱上他只因一个细节:晚秋深夜的大街,一群男女嘻哈而过,有一人却折回,再回来时手里捧着冰棒,说请客每人一根。立刻有人骂他神经病:这么凉的天还吃什么冰棒?他搔着头不好意思地说:“看那个卖冰棒的老妈妈怪可怜的,我买了好让她早些回家。”我记住了他,这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温暖的男孩。
我的直觉没错,我们后来的相处让人如沐春风:雨天外出,他的身子外侧总是湿透,因为伞的大部分都在我这;我有胃痛的毛病,喝冷饮时他总是叮嘱我要含在嘴里等暖了才咽下……
為了这份温暖,我四面楚歌:老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骂我被猪油蒙了心,姐姐痛心疾首衰叹又一个往火炕里跳的,那些跌进温柔富贵乡的姐妹们劝我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我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决定嫁给他。因为一次闲聊时,我问他:“将来我们若有了一大笔钱,你最想干什么?”他说:“给你出个集子,圆你的作家梦。”这个能把我的梦想放在心上的男人足以托付终身。
盛大婚礼、香车、蜜月、有落地窗的新房……曾在心中描绘了千百次的场景没有出现,但我们没钱的日子一样过得有滋有味。尽管买不起高档时装,但他总不厌其烦地陪我逛夜市淘靓衫;尽管餐餐粗茶淡饭,但我们总是你推我搡地往对方碗里夹好吃的;尽管情人节他从未送我钻戒项链,甚至玫瑰花都很少买,但他会用狗尾巴草编织的精致戒指圈住我的无名指,让我骄傲得像女王;尽管我们的收入刨去吃喝已寥寥无几,但他总不忘每月给我买几本书;尽管存折上数字上涨得比蜗牛爬得还慢,但这并未妨碍我们编织美梦。
后来,那些曾翘起兰花指直往我额头戳、一副怒其不争的姐妹们经常往我小屋跑,艳羡我们相知相守的快乐之后,便是满腔苦水泛滥成灾:老公忙工作忙应酬完全忘记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辞了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却处处仰人鼻息……揽镜一照,与她们散发的不甘、哀怨相比,我眉宇间洋溢着明朗、自信、幸福的健康气息。看来,还是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爱情滋润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