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华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中国是一个盛产并崇尚美女的国度,形成了源远流长的美女文化。
西施、王昭君、貂蝉与杨玉环并称“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她们都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西施浣纱”“昭君出塞”“吕布戏貂蝉”“贵妃醉酒”等故事深入人心,广为流传。但是,西施、昭君、貂蝉的美都是一种传说中的虚泛不实之美,并没有专门吟咏其美的诗歌具体描述,只有杨贵妃的美在盛唐诗仙李白的笔下得到最充分最饱满的呈现。杨妃之美与李白之诗,在那恢宏灿烂的大唐盛世悄然相遇,既是一种历史机缘的巧合,也是盛唐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高度繁荣的体现,更是长安文化的盛世基因必然要结出的硕果。换一句话说,大唐缺少诗仙或贵妃,都是不完美的,只有二者相互辉映,才能体现那个已经远去的盛世应该有的绚丽夺目的光彩。
据晚唐五代人李濬的《松窗杂录》记载:(天宝初)春天,百花盛开,一天,唐玄宗与杨贵妃正在沉香亭边观赏牡丹,玄宗忽然很不满地说:“赏名花,对妃子,怎么还唱那些陈词旧曲呢?”于是命李龟年拿着金花笺宣谕翰林供奉李白,要求速撰新词。李白欣然接受诏旨,尽管还处于昨晚醉酒未醒的朦胧状态,但文思勃郁,趁着酒兴一挥而成,文不加点就完成了《清平调》三章。
新词献上后,杨妃手持颇梨七宝杯,斟上西凉州的葡萄美酒,笑容可掬,玄宗因此亲自吹奏玉笛,李龟年手执檀板一边打节奏,一边声情并茂地演唱,由于歌词精美,曲调宛转悠扬,李龟年的表演堪称绝唱,他说一生歌唱从来没有达到过这样酣畅淋漓的境界,一时传为佳话。
考察李白在天宝元年秋天接到诏令,到达京城应该在深秋,天宝三载春就被赐金还山了,因此这歌词应该写作于天宝二年(743)春天。大唐经过二十九年开元盛世的发展与积累,到天宝初年应该达到了国力最充沛最繁盛的顶峰,体貌丰伟的唐玄宗虽然此时已年近花甲,但他一手缔造了大唐帝国繁荣昌盛的局面,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难以计数的财富,加上刚获得年方二十四岁的绝色佳人,可以说他正处在人生最踌躇满志的巅峰状态。而李白也正处于四十三岁的壮年,是诗思才华最澎湃勃郁的时期。诸多因素的偶然相聚,便促成了这三首妙绝古今歌词的诞生。
大唐第一美人杨贵妃到底有多美呢?
其实李白构思之前,也是颇费心力的。因为古代诗赋中有很多描绘美人的精彩篇章。如《诗经》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硕人,宋玉赋中“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的东邻之子,曹植笔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的洛神,要么是运用比喻直接描写美貌,要么是通过对比虚处传出其神采,但都不适合杨贵妃这位“肌肤微丰,纤浓合度”且富态娇艳、仪态万方的绝色佳人。西施在杨妃面前,多了一份村姑的寒碜,昭君则多了一份面带风沙的忧愁,貂蝉更多了一份妖媚,总之缺少盛世所特有的那种自信矜持和富丽堂皇。
李白采用了周汉时代流传下来的乐府歌曲《房中曲》的绝句格式,在大唐国花牡丹与贵妃之间找到了相似点,处处将人花对照描写,又时刻不忘用大唐恢宏盛大的背景加以烘托。
第一章首句就想象奇特,发唱惊挺。有人释“想”为“像”,仅仅当作比喻关系,我认为理解成拟人更佳,意谓彩云见到杨贵妃身上雍容华贵的霓裳羽衣,感觉到自己颜色单调有点寒碜,所以也想要她那样的衣裳;而富贵娇艳的牡丹原本就国色天香,但在杨妃惊人的美貌之前也自惭形秽,因而想要向她借一点姿色。这就不仅构成表层的比喻关系,还有更深层的丰富复杂的心理活动对比,从而达到烘托出杨妃绝世姿容的艺术效果。通过天上云彩与地上鲜花的双重烘托之后,还需要更进一步坐实,李白遂将自己初次见到杨妃的那种感受写了出来,当时肯定是一声尖叫式的惊艳:她,绝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如果不是西王母昆仑玉山的阆苑奇葩,就一定是瑶台月下的嫦娥仙子。李白以高贵雅洁的仙人来描写杨妃世间所无而天上也仅见的容貌,用仙境来衬托大唐宏伟壮丽的宫廷,以彩云和鲜花来映衬杨妃,可以说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在一个阔大深远、真幻交织的背景上刻画出杨贵妃的绝世姿容。
第二章运用神话传说和历史人物的对比,进一步展现杨妃的美艳。杨贵妃犹如一枝怒放的红艳牡丹,沐浴着清纯的甘露,凝聚着淡雅的幽香,光彩照人,惊耀人间。既写出杨妃正处于青春盛年的渥润华彩,又点出她深受浩荡皇恩的滋润沾溉,突出了皇帝对她超乎寻常的宠爱。而这正是巫山神女惆怅的缘由,因为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她永远无法日日夜夜陪伴在楚王的身边,只能在幽梦中自荐枕席,而杨妃却是“春从春游夜专夜”的专宠啊!如果单从受宠的角度看,或许汉成帝宠姬赵飞燕有若干相似,她身姿矫捷、体态娇弱如飞燕,据说能在掌上舞蹈,但她狭隘的胸襟气度与大汉的泱泱国威难以相配,岂能与杨妃的端庄大器相比,即便就舞蹈这一点来说,飞燕也难与杨妃媲美,总之,杨妃的雍容富态与煌煌大唐是相得益彰的,从历史的纵深角度看,杨妃绝对算得上超迈古今的后妃第一人!
第三章诗人的笔触回到现实的当下情境。将前两章分离的人与花绾结起来,说倾国美人与娇贵名花,既相互欢悦又相得益彰,所以君王每天赏名花对妃子,脸上永远荡漾着无限爱怜的笑容,大唐的盛世国富民康,蒸蒸日上,也就像这雍容富艳的牡丹,让人深感兴奋宽慰;而端庄大器艳压群芳的杨妃,更是风情万种,值得你永远握在手心里尽情地欣赏。你看她依靠在沉香亭北凝视远方的那副悠然自若的神态,多么迷人魂魄,即使有再多的惆怅憾恨,只要在春风里欣赏杨妃的姿容,会让你心头的忧愁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我们看到李白运用精彩绝伦的一幅剪影,从虚处传达出杨贵妃身上特有的那种令人神远的韵味。犹如“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一般,空白处都被无穷无尽的情思占满了,取得了韵味隽永的艺术效果。
李白的这三首诗,虽然是奉诏命而作,包含浓重的颂圣意味,但杨妃的美丽绝对能够承受得起这最高等级的赞颂,因而非常相称合拍,没有矫揉造作、虚浮夸饰的缺陷。其实这三首赞美诗在艺术技巧上也是颇为讲究的,美人与名花、美人与仙子、古代与今天、凡间与仙界的四重对比,是诗人精心的选择,也非常贴切,更妙的是杨贵妃身上那种雍容华贵的风采与大唐雄浑壮丽的气象,相得益彰。杨贵妃的美艳其实就是大唐盛世的象征。
杨贵妃,大唐长安文化永恒的名片,惊耀人寰,卓绝古今。
(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