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更懂地心引力？

撰文_雷强

有容易的随波逐流，没有轻而易举的飞翔。

作为一个没有看过《十万个为什么》就成长起来的人，为自己贫瘠的童年深感抱憾。因为脑海中那些疑问和迷思同样没少过，却得不到科学与智慧的及时解惑。因此成年后在知乎这样的网站，看到“如果直升机在高空悬停，会飞到美国吗？”这样半认真半带无厘头脑洞的问答，我也立刻点开了看。

获赞高的回答说，从地表升空的直升机只是抵消了重力，并没有抵消引力，并且大气层里的气流也是跟着地球自转的，所以按照牛顿的惯性定律，悬停的直升机会带有跟地表一样的自转速度，即便它在空中悬停的时间再长，也到不了美国。原来如此。虽然我已经被文艺和感性格式化过的脑袋，还是会更喜欢“只要我们跳起来，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够久，终会彼此相遇”。

小时候和“上天”同时被推进的“课题”还有“入地”。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们，从中国的脚下挖穿地球，就可以通向美国。而那边的小朋友也正在做同样的努力。地球两端对应的地点，有专业的定义叫“对跖点”，二者纬度值相等，经度相差180°。考虑到地球表面有超过70%的面积是海洋，挖穿后到的另一端未必也是陆地。还有就是如果我们真的能挖穿地球，忽略掉岩浆和地心高温的考验，去的也会是南美洲……

后来的我，或者我们，追求知识也追索良知，认知人生也熟知世故，渐渐不再问任何“为什么”。问题也并没有也不可能真的消失。只不过成年人常常在做的已改成选择题、论述题。

而“学无止境”的我也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是飞起来的人更懂地心引力？还是待在地上的人更懂地心引力？有一个客观事实背景是前者是少数，后者是绝大多数。

科普地讲，一切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能产生互相吸引的作用力，这个力的大小与各个物体的质量成正比，与它们之间距离的平方成反比。地球对其他物体包括人的这种作用力，就是地心引力，也叫“万有引力”。而你落向地面只是表面现象，实质上是空间距离因为质量的不同而弯曲变短了。

有权势的人物，有热点的事件，有利益的生意，仿佛也都适用于这样的作用力模式，吸引着“质量”不如它的人和物，“距离弯曲变短”地趋向它。这也可能是欲望常常被比喻成宇宙里的超大质量天体“黑洞”的原因。

在类比的认知尺度里，沉沦和向下，仿佛也是受了地心引力的掌控。能飞起来，则说明你克服了地心引力，你知道怎么战胜它。但站在地面的人，又更感同身受于它的控制和影响，理应更知晓它？

也许这样的主观化、个体化的比附，并不会有真正的答案。

正如小时候也困惑于为什么会梦见自己在飞，飞的感觉那么真实，甚至在多年以后仍然不被抹去。后来看到有社会达尔文主义倾向的人竟然解梦说，有飞的渴望意味着这个人身体健壮，是个强者，因为强者更能兑现本能和欲望。言下之意是强者更配进化和生存。但又何不解释成，梦见自己在飞，更是皈依在了祖先和自己的遗传素质里不具备此能力的阴影和缺憾里？

模糊、模棱两可、暧昧、为主观意识服务，都不是科学该有的状态。也不该是价值该有的状态。却可能是社会和人性，包括我们的自我认知所拥有的状态——比如不是乌合之众，却不免在庸众中鼓掌。再比如不是恶人，却不免在冷漠中纵容了恶的发端。

一百多年前的居斯塔夫·勒庞写出了《乌合之众》，他本人的一些观点也带有狭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色彩，但对于庸众和个体关系的关注在今天并不过时。而在我看来，也好比个体和庸众各自具备不同的质量，互相有引力，要战胜质量比自己更大一方的作用力，是困难的，也是更伟大的。

人类的历史、历史的日常和日常的人生里，俯拾可见的是容易的随波逐流抑或沉沦，少见轻而易举的飞翔乃至高尚。万有引力，顾名思义，是无所不在的，每个人都承担它的存在。那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飞，飞得漂亮，而有些人却在泥淖里嬉闹，且共肉身游戏，也挺自在？那可能是一个更严肃的话题。有些人因为意志太脆弱而无力高扬生命，有些人分别信仰着荒诞的欢乐或者愉悦的苦行，更别讽刺那些在人生的泥塘里苦拼，在拳拳到肉的现实里挣扎的人与灵魂。而拣尽寒枝不肯栖的人，也早已经飞得太久。

包括在知识只是永远不嫌多的价值观映射下，我们现在的时代呈现的不是信息匮乏而是信息过剩。速生速死地来了又去，去了复来。信息被扭曲，人们被投喂。放弃思辨和陷在舒适的沙发里一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的困难只在于要点开哪个App。许多人复合信息的同时自己也变得复杂，汲取营养的时候也不免摄入糟粕，甚至有人自己化成了糟粕，对飞着的人只献上仰望和诅咒。

此时试图反诘说“飞”会更轻松的人应该是错了。做一只会飞的鸟其实都不容易，需要减轻身量，需要随时排泄，需要高额的热量和体温，因为剧烈的飞行要求旺盛的新陈代谢。人不会再变成鸟，鸟不会再变成人。现代人可以借助飞机一日千里地在这个星球上旅行。太空人也由火箭或者航天飞机送入轨道。片场上吊着威亚的演员飞檐走壁、鹰起隼落，下一秒气喘吁吁。还有哈利·波特骑着扫帚，修仙小说里的人在御剑……人们对“飞”的理解和阐释，全方位趋向立体，知识和研究也越来越广泛和深入。小朋友届届升级，或许不再有，或许仍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问号。

但他们会是更有“质量”，也更具“引力”，能思考，也能“飞”起来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