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安
摘要:温州知名作家陈慧娟女士作品丰硕,文风清新隽雅,作品中时常凭借着自身独到见地的生命哲学着眼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其代表作散文集《半帘惠风》具有知性、哲思合一的特点。本文将以“照亮”的意义视角,分析作者内蕴于本书中的意义遮蔽与审美解读。
关键词:《半帘蕙风》;照亮;宇宙形式;温籍作家
正如温州独有经济模式带给世界的震撼与惊叹,温籍作家群这个地方独特性文化现象的代表,也撑起了温州现象的一片天。温州人超前的视野不但创造了巨大的商业机会,也酝酿了文学的繁荣与作家的独到慧眼。正因为对温籍作家群体所抱有的这份憧憬与敬意,在有幸接触到《半帘蕙风》这部优秀的散文集后,(1)让我对这个群体拥有一个可以窥视的窗口,能在不断的阅读与体会中反复沉潜,在一方水土中获得充盈的精神滋养。而作为温籍作家成员之一的陈慧娟女士,也在用自身的视角,高瞰着一角文学与审美的描摹天空。在尘世的喧闹与颓靡中,她何尝不是对这片土地承担着一份生命的修复;在这片寂寥的茫茫荒原里,寻找身为人,身为生灵的救赎之路。
一、漫谈浮世梦
全书分为三辑:“砚边闲谈”自生活细微之中见思悟独语,“雪泥之痕”则是作者走访名川大山,烟雨江南的古朴幽静,以及信步古道摇响,黄沙莽莽的壮美奇瑰;“临窗之思”更是驻足当下,回眸于飞鸿踏雪泥的往昔情思。
全书上下不乏才情趣理,陈慧娟女士运用其广博的杂学与见闻,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古雅幽静的人文地理图卷,浙江省内外的名胜风光,风土人情,皆在其笔墨之下,信手即来。如在《文人与美食》中通过讲述着一个个历史名人与传统美食背后生动鲜活的奇闻逸事来表现我们这个“以食为天”的可爱民族的强大生命力,尽管几经磨难,但仍坚韧不拔,未尝失去生活情调的追求;而在武义的温泉之旅中,置身于浙中的浸染与撩拨中,在柔水氤氲的温柔乡,微醺而纯净的内心找到了久违的故乡;而涉身于郭洞这个现代“桃源”,雕栏画栋、蓊郁莽莽也为人们找寻到了这红尘俗世中最后的宗教……正如郑家建教授在《历史向自由的诗意敞开》中谈到的:作品文本空间形式具有多层面性、流动性和结构性潜入文本世界中去,读者需借助于对作品文本的细致解读,找到新的意义亮点,然后,用它去“照亮”文本,让文本中被忽视或隐晦的内涵,变得清晰明亮起来。(2)如在“雪泥之痕”一辑中,即通过空间形式的不断变换,展现了作者内心在此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张力中激荡乃至解体。
夹杂着知性的光辉,作者运用冲淡平和的闲谈体在向我们歌颂生活、热爱生活的同时,也将久郁于心的生命感悟向我们娓娓道来。《蚊虫记》那原本人人喊打,人见人恶的蚊子,到了作者这里,却引发了对于自然的奇思与忧虑,在人类肆无忌惮追求生存的同时,我们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颗赖以生存的母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害虫呢;而现代人嗤之以鼻的《老子先天八卦》之流的地摊迷信,在作者的眼里,若是抱着游戏消遣的心态,倒也无伤大雅,不失为当下精神重压下的一剂良药,毕竟在苦难的现实中,“玄学”的感性精神何尝不能成为可供一笑的心灵慰藉呢;而在“愛”这个大命题中,更是用借古讽今的手法,用一种轻松和戏谑的语调直击当下婚恋现象的荒唐之处,豪气干云地发出一声嗤笑——爱情既本是两人间的一桩傻事,那自是不能用所谓理性思维去解释的;而书中多篇文章反复提到“弟弟之死”,显然该事件带给了作者很大的内心冲击,同时也使作者陷入了更沉重深刻的思考以及相关的生命感悟,与其漫无目的的走向终点,不如细细咀嚼每一圈生命年轮,既是世界造就了你,而你的选择也是对世界的一种介入与决定……其所言所语中无一不在发掘着人生价值的真谛。而这里体现的则是作品文本的时间形式的异代并置、古今杂糅和往返折叠,并通过这种时空上的混淆和扭曲,来感受这种诗意的美好的蛊惑,一种温馨而神秘的幸福感。这犹如黑夜中独有的一点灯火,闪烁在空旷的田野,这种诗意“照亮”了我们所走过的小路,“照亮”了我们寂寞的生活,也“照亮”了我们在这贫乏的时代生存着的全部内涵。
二、窗台之上的审美距离
而《今夜无眠》一文,更是如蕙风轻拂,可谓是对书名的极佳诠释。作者竟对平日司空见惯的夜色生发了无限的遐思与冥想,一反既有观点,深深着迷于陌生而又熟悉的黑夜,以黑暗的立场质疑糜烂的光明,进而心若游丝,畅游万仞,沉浸于这片淡漠和睿智的天空下,享受片刻灵魂的沐浴。在白日与黑夜,在此世与彼岸,思绪随心所欲地飘忽与流动着,感天地之悠悠,徒慨然而不眠。这不禁令我想到吴晓教授的“宇宙形式”理论:如果说文本是意象符号的系列呈现,那么宇宙形式则是文本的最终指向。(1)所谓宇宙形式,是指“宇宙万物与宇宙生命的具有本质意义的存在与运动的形态与方式。而文本中的宇宙形式,是借助意向将时空结构转化为意义结构的高级艺术审美结构”。文章由作者的内心叙述切入,失眠的焦躁感瞬间将我们带进了情绪,随之意象纷至沓来:对实体化的“睡眠”想象,此起彼伏的狗嗥,潘多拉魔盒般的“舒安乐定”……此时是作者与世界的“瞬间遇合”,大脑随着兴奋感进行高速运转,思绪也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随意飘忽,广阔的情感活动天地也就此开辟。借由药力对身体的效力联想到社会话语中对个体的束缚,情感进一步的丰富,进而“愤然”放弃妥协,径直走向窗台。在这种力场结构中,作者不仅以自身情感的敏感性与丰富性来涵盖读者,更是提供了一个具有极大再生能力的灵动的情感空间场接纳读者对情感的填充、替换。作者将初夏的晚风比作身着旗袍的温婉女子,这是对自我形象与理想的投射与叠合,此时的她化作了风,物我合一,开始审视这平日里被自己忽略的黑夜,寂静如图黑暗,在此刻打破了物理与精神的所有界限,丈夫的鼾声似乎也应景地融入了这片寂静显得格外亲切可爱。而夜色与阴云的交错化作了心灵化表述的意象——帐篷,帐篷在此时作者的眼中更像是一块天幕,象征着一种阻隔,阻隔去了俗世的嘈杂和纷扰;也象征着一种包容,连接起众多身处寰宇于同一份寂静的笼罩而上下求索的孤寂灵魂,此刻我便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也不用扮演其他任何人,我能像海德格尔所说般,完全“悬置”于这片天空。画面的色彩结构随之转暖色调,作者拉回思绪,披了件外衣后再度回到阳台,黑夜已不再冷漠与冰冷,思考的立足点也从“自我生存”转移到了“自我实现”上来。望着明亮的繁星,面对历史与生命的存在,作者既体会到个体生命相对于宇宙星河而已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有限中冥冥又渗透着无限。艺术家能与宇宙感应,物我合一,作者也同样在宇宙万物中找到了自我的生命形式,心灵与万物对话,并最终将生命脱卸于大千世界,茫茫宇宙。正如作者所说,生存的空间可大可小,可淡可稠,然心灵渴望寻觅求索之境界才是真正浩渺无边的。因为星星所绽放的光芒亦如高洁之魂灵所燃烧之信念,只要怀抱着那份炽热,你也可做那颗划破天际的白昼流星!
宇宙形式是物理形式与心理形式的统一,可视性与想象性的统一,自然形态与生命结构的统一。我们常常会思考,为什么优秀的作品往往万古流传,常读而常新呢?其实这正是由于人的心理结构本为宇宙所造、所赐。人本为造化之物,心理结构与宇宙的“理式”同构对应,从这一点来看吴晓教授的这一理论中也颇有柏拉图的古希腊哲学思想的睿智因子。当我们阅读那些表达宇宙形式的诗词歌赋,其审美内涵、审美结构早已被我们从宇宙形式中投射而来的理念所同化顺应了。只是自身的显意识不明就里,只赞叹于文本表象之精妙,却不知妙在何处。——这就是宇宙形式的作品震撼人心而又让人不明就里的原因之所在。具有宇宙形式、生命形式的作品,其表现的是普遍性、本质性的生命存在形式,普遍性、本质性的人类情感和意蕴,以唤起读者潜沉于本我深处最原初的精神共鸣。而这篇内蕴纯净,精短幽静的散文之所以读罢良久更教人深陷其中,越发耐人寻味,也缘于此故。
我仿佛能够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白昼的喧嚣终于沉寂下去,夜的氤氲也就悄然升腾、弥漫……夜阑人静,一位文秀典雅的女性,身着雅致的深蓝色旗袍,斜倚窗前,晚风轻拂挂帘,荡漾如一池春泓,清雅如一幅国画。正如本书的标题,半帘蕙风,之所以是半帘,正印证了中国儒家的传统心理:中庸。如此蕙风,不多不少,正好将此世间所有真善美扬起,而将生活之丑恶藏于地下。这即是作者本身的真实写照,也是对社会人情冷暖的一种期许。而作者选择以窗台作为审视事实的视角,不偏不倚,远近皆宜——既接受这个世界,处在这片现实的天空下,却又敬而远之,尽量使自己不深陷其中,从而得以更加优雅从容的伫立于高处俯瞰这众生浮世绘。她凝视那片深邃而又璀璨的星空时,不知其内心是否同样激起一层更深的寂寞与孤独。窗外上暗淡、无尽的深夜,那個念头却不断地生发出种种闪烁不定、难以捉摸而又勾人心魄的幻影,纠缠蛊惑着她心中那片渴望沉寂的净土。她仿佛在求索着这样的启示:那扇唯一通往目标的门殚精竭虑终是一无所获,确是在不经意间撞见,于是自动叩响了它……(1)
三、结语
“如果说回忆在岁月消逝后出现,如同一根稻草漂浮到溺水者眼前,那么自我的拯救很可能仅仅只是象征。而写作可以不断地唤醒记忆,这记忆不仅仅属于个人,还属于参与你生命过程的其他人。这些回忆,并不全是美好悦耳的八音盒,也可能是在某一个人心灵深处难以言说的烙印,一道无法愈合的疤痕。写作使他们聚集在一起,建立现实经历之外的一条人生道路,它与现实的人生之路同时出发,并肩而行,有时交叉到了一起,有时又天各一方。”(2)正如余华先生所说的那样,写作使人们将日常异化为了现实的和虚构的两个人生,两种人生的关系亦如健康与疾病这对辩证关系,相互依存,休憩与共。当一方强大起来时,另一方将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岁月的流逝使人生这张本无定色的纸张泛黄,字迹不清,但生命意志的自由重组,宇宙形式的变化万千,每每地再创造都会使它焕然一新,重获新生。
我想,这或许也是陈慧娟女士如此钟情于写作的原因之一吧。习惯性地与外部世界保持距离,又冥冥中保留了一丝对此世的联系;在接地气的同时,又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陈慧娟女士便是依靠此种游离的神思,似有若无地存在于片刻尘梦,又本能地拉开了审美距离。
陈慧娟女士对客观外在世界的人事,风景赋予其生命与意义——即为照亮。正如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关于美的定义描述:美就是遮蔽状态下的一种敞开。自然界无言,而文学作为真理的呈现方式将大地带入敞开的领域,进而获得意义,人们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自然界便由此应运而生。因此在这里,光不再仅仅是作为一种显现的照亮意义的献身方式,更是一面引领众生的澄明之镜:
既然此世如林中小路,漫漫幽寂,将所有的曼妙之魂与灵藏匿于这片混沌中。那就由我来做这道光,撕开符号之隔膜,射入生命之光,敞开美之遐想,进而照亮所有失语之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