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沧浪之水》的剧场表现与审美价值

刘鹏程

〔摘 要〕话剧《沧浪之水》借主人公池大为的“仕途”展开了一场知识分子信念与世俗的对话，是近年来话剧市场上鲜有的兼具现实性和艺术性的佳作。该剧剧场表现极具特色，在继承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基础上进行表现方法的创新，因而具有丰富的人文内涵和极高的审美价值。

〔关键词〕沧浪之水；剧场表现；审美价值

湖南省话剧团的大型官场题材话剧《沧浪之水》改编自闫真同名小说，该剧故事线索复杂、人物众多、时间跨度长，在剧情设计和舞台表现手法上兼顾戏剧性与剧场性，充分运用布景、道具、表演等舞台艺术语言表达极为丰富的内涵。

一、剧作剧情设计

该剧讲述出身医学世家的研究生池大为的故事。刚毕业时，池大为被分配到省卫生厅工作，满怀激情立志报国的他固守知识分子的高洁、尊严，父亲传承给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使他与单位格格不入，并因此被领导冷落，“发配”到闲职的中医研究院，多年不得志。蜗居的生活窘境导致家庭关系不和，孩子被烫伤无法救治更使他愧疚难当，生活和工作的窘困一次又一次强烈冲击着他的价值观，社会现实磨平了他的棱角，吃尽苦头的他决定改变自己，一次机缘巧合，他和妻子得以趋附领导。在内心数次痛苦的挣扎后，他凭借圆滑和谄媚，当上了卫生厅的领导。走上领导岗位之后，神圣和崇高重新笼罩着他，他重新“站”在了父亲的面前。

本剧一方面充分发挥戏剧艺术的戏剧性，在忠于原著的基础上，将小说中最具典型性的人物和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情节搬上舞台，既有宦海沉浮的诡谲，又有市井生活的琐碎，既有世事人际的浮沉，又有拷问灵魂的挣扎；另一方面，充分发挥戏剧艺术的现场性，以丰富多元的戏剧艺术语言，塑造出一个个典型而鲜活的戏剧形象，灵活而深刻地表达艺术意蕴。

二、舞台表现手法

舞台表现是戏剧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是戏剧与电影电视等其他综合艺术最大的区别。

（一）非再现性舞台布景

本剧通过非再现形式的舞台布景，完成舞台空间和意境建构。上半场的布景，从办公室到会议室，从筒子楼到医院，几乎所有场景均由24个方墩组合变幻而成，一会儿是献媚阿谀者搬家带走的家具，一会儿是司机师傅拒绝推脱的“理由”，一会儿是挡住池大为的门。其中最重要的是多次出现的棋局场景，第五场戏开幕，一个个方墩整齐排布，池大为和晏之鹤坐在棋局内，池在表达对自己处境的无奈后，吐露出“钱和权这两个俗物，硬邦邦地挡在路上……人活在世界上就要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就要靠这两个俗物”的新感悟，迅速将观众卷入悬念：他要在人生棋局中改变方向了？这些非再现性手法的舞台布景虚虚实实，充分地激发观众的想象力。

（二）复现道具表达象征隐喻

在极简风格的舞台布景中，专门设计了两个重要道具，在戏剧性地表达隐喻和象征含义。剧本数次使用煤油灯、真皮座椅作为道具，并赋予它们象征隐喻含义。

煤油灯，是池大为父亲的遗物，也是贯穿全剧最重要的道具。村民们点着灯缅怀池大为的父亲，池父点着灯等大為的录取通知书，这不是一盏普通的灯，它象征着父亲的关爱和“好好做人”的嘱托。父亲一生坚信“人性的善良”和“时间的公正”，时代在变化，但人心不能变，身居高位的池大为想方设法帮老医生评职称，他亲力亲为重启血吸虫病调查研究，他依旧坚守着自己的高洁和尊严。最后一场戏，池大为孤独地坐在灯前向亡父“倾诉”，他知道自己在世事沉浮中随波逐流，但是，他依然将象征着父亲信念和原则的煤油灯高高地举过头顶！

真皮座椅，也是剧中反复出现的一个道具，从第一场戏开始，到第九场戏中接替马厅长之前，纵使是看透一切的精神导师晏之鹤和谄媚权贵平步青云的丁小槐，都只能坐普通凳子，唯有剧中代表着最高权力的马厅长才能始终仰坐在真皮座椅上。仅有一次，在表现池大为是否要在举报信上签名而挣扎的“心理戏”中，面具人（即内心不同立场的外化）屡次包围着、撕扯着将他按在座椅上，但父亲的教诲给了他力量，使他得以从权力的诱惑中挣脱出来。

（三）打破第四堵墙

剧中人物常常用现场评论的方式打破“第四堵墙”，演员自白与对白无缝切换，从戏中抽离出来进行评论，这样设计有效提升观众的参与感。在第五场戏中，丁小槐为了向马厅长邀功，请来池大为的妻子董柳，董凭借高超的医术救下马厅长的孙女，池大为得以接近马厅长。就在孩子得救后，舞台灯暗下来，追光打在池大为身上，台后是邀功无果、坐立不安的丁小槐，这时，池大为开始自白式的评论，“我要有所改变，必须改变”。随后，池大为转身，灯光一转，进入下一个场景，池和董两人到马厅长家“拜码头”。这样的设计，使观众迅速理解池大为的心境，引发共鸣，更有利于交代情节，推动剧情发展。

三、艺术意蕴和审美价值

（一）回归现实主义传统，深刻反映社会现象

现实主义艺术素有细节真实、形象典型、描写客观的特点，传统现实主义作品多聚焦于揭露社会黑暗、反映人性之恶，具有鲜明的批判性。话剧《沧浪之水》也不例外。剧情架构在改革开放之后，商业大潮和外来思想的冲击下，社会出现拜金思想、价值迷失、道德滑坡等丑恶现象，剧中一个个鲜明的人物之间产生了强烈对比，有刚刚走出“象牙塔”的知识分子，有思想传统的守旧分子，有圆滑世故的公务员，有半隐半显独善其身的精神导师。在情节方面，学历能力都比自己低的人升职却比自己快、卫生厅双职工却筹不到孩子的医药费，池大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选择了对领导溜须拍马，甚至将呕心之作送给厅长申报课题，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在修饰和委屈自己以迎合社会，也是扭曲的社会对知识分子的裹胁。

（二）创新创作手法，用心理活动揭露真实

现实主义作品总是伴有血淋淋的真相，甚至是不可见光的，通过对社会现实如实细致的描绘，揭露黑暗，展示物欲挤压下的人的心灵，并倡导社会改良。正是因此，许多题材与《沧浪之水》一样的现实主义作品，极力表现官场体制内的真实，饱受争议。但是，《沧浪之水》却揭露真实又获得赞誉，这得益于创作方法的创新。如果用传统现实主义“真实观”来指导本剧创作，应该会描写马厅长的专断、丁处长的奉承，沆瀣一气，上下勾结，并将他们作为“权利的败类”进行审判，而池大为则“出淤泥而不染”，坚守自己的信念，用顽强的毅力抵制诱惑，用政治智慧揭露官场黑暗。然而《沧浪之水》却不同，它聚焦于人物的心理轨迹和情感转变：池大为从民主生活会上仗义执言到初次“拜码头”的挣扎无奈，再到身居高位后对人情世故的游刃有余；丁小槐从命令池大为“打开水”时的颐指气使到搬家时喜不自胜再到屈居人下的献媚讨好，这些富有现实性的人物令观众百感交集，时而讥讽嘲笑，时而深抒喟叹。

（三）创造虚拟的舞台时空

在《沧浪之水》的第七场戏中，池大为将苟医生送来的两壶茶油转送给晏之鹤，舞台右侧是池大为在和晏之鹤谈论此事，话语间，他向左一指，舞台左边苟医生走出来，站在舞台左侧，面向观众解释自己的来历和动机，“丁小槐副处长让我来找您”，台词的指向性非常明确，这是苟初次来找池送礼的场景。两束灯光将两个场景隔开，右侧，晏对池说“找你签字，想申请营业执照”，池点点头；左侧，苟医生啰啰嗦嗦地讲着“对，皮肤病性病防治研究所的营业执照……”随后，池大卫穿过灯光的分隔，对苟说了一句“停，说重点！”苟接着说完“按照惯例，这是给您老人家的一点小意思”，左侧灯光熄灭，苟医生在黑场中下台，右侧，池和晏的交谈还在继续。他又一次做出解释：“他扔下两壶茶油和一个纸包就跑”。在这场戏中，导演利用舞台灯光进行了时空折叠、黏合。池大为一边与晏之鹤聊天，一边与存在于另一时空的苟医生对话，苟医生送礼在前，晏池聊天才是当下，二者分置于舞台两侧，将两个时空糅合在一起，共同呈献，使观众在看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清“苟医生送礼”的整个过程，兼顾了艺术性和观赏性。

结 语

话剧《沧浪之水》是一部兼具戏剧性与剧场性的佳作，利用有限的道具、布景和形象化的表演，传达了丰富的内涵，真实地反映了社会问题和社会现象，实现了客观再现和主观表现的结合，在有限的舞台上呈现了一场意蕴无限的“人生大戏”。可以说，话剧《沧浪之水》对原著进行了超越性的表达。

（责任编辑：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