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碎扑满

王春伟

1

熊小雄知道真相时，爷爷的事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了。

其实在这之前，就有许多迹象表明，同学和邻居早就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只有熊小雄被蒙在鼓里，想想真是心塞啊！

那天放学往家走，坐在车里的马克明摇下车窗冲他喊道：“熊小雄，你今天吃壮骨丸了吗？”然后又笑嘻嘻地喊道，“吃了壮骨丸，腰不疼腿不酸，活着赛神仙！”

熊小雄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马克明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从表情上看肯定是不怀好意。

这时李艺和刘思淼从后面赶上来。他们和熊小雄住在一个小区。

李艺说：“熊小雄，你爷爷上电视了，真厉害！”

熊小雄一脸迷惑地问：“上什么电视？”

劉思淼抢着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你爷爷在电视上做广告，演得像真的一样。我爷爷说你爷爷是骗子……”

“你爷爷才是骗子呢，你们全家都是骗子！”

熊小雄扑上去，把刘思淼推了个趔趄。

熊小雄说：“你们说我啥我都不在乎，说我爷爷就不行！”然后扔下李艺和刘思淼，快步往家走去。

熊小雄路过小区的凉亭时，听见几个老人正在议论爷爷。

“真看不出来，老熊还会演戏，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是真的呢！”

“肯定没少得好处，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和老熊住在这个小区十多年了，对他太了解了，从来没听说他腰腿疼卧床不起，真是瞪着眼睛说瞎话……”

熊小雄真想去质问那些爷爷奶奶们。他小的时候爷爷就经常告诫他，做人要诚实，不要背地里对人说三道四，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熊小雄回到家，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写作业，而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然后搜索本市的频道。本市频道几乎都是广告，除了卖药就是卖酒。

熊小雄一下睁大了眼睛，他突然看到爷爷出现在了电视上。

电视广告里，爷爷弯着腰扶着床头，很痛苦的样子。爷爷说：“我这腰疼病多年了，给我的生活带来无尽的烦恼，真是生不如死啊！”突然画面一转，爷爷腰板挺直地站在那里，满脸笑容地举起一盒药，开心地说：“自从吃了壮骨丸，我的腰疼病奇迹般地好了。吃了壮骨丸，腰不疼腿不酸，活着赛神仙……”

熊小雄一下子傻掉了。电视上的爷爷就像是别人的爷爷，是那么陌生，甚至有些滑稽……

2

熊小雄来到爷爷家，他家和爷爷家住在一个小区里。熊小雄一进门，就发现客厅里堆放着十几盒壮骨丸。

看到熊小雄，爷爷特别高兴，急忙让奶奶下厨做糖醋排骨，那是熊小雄最爱吃的菜。

“怎么好几天不来看爷爷和奶奶呀？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爷爷说。

“爷爷您现在是名人了，我怎么敢忘了您。”熊小雄不满地说。

爷爷停下手里正在清洗的排骨，看着熊小雄说：“你这个小熊崽子今天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是让老师批评了？还是被同学欺负了？”

熊小雄说：“老师没批评我，同学也没欺负我，我是被人骗了。”

爷爷问：“谁骗你了？”

熊小雄说：“还能有谁？就是您！”

爷爷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说说我听听。”

“您从小就告诉我做人要诚实，不要欺骗别人。”

“对呀，是我说的。”

“那您为什么去骗人？无中生有，夸大其词……”

爷爷笑得声音更大了：“你这孩子，学的那点儿成语都用在我身上了。别绕弯子，你就说说我怎么骗人了？”

熊小雄一下子激动起来：“您在电视上做的广告还不是骗人？您什么时候得过腰疼病？我都13岁了，都不知道您得过这病！”

“原来是为这事呀！”爷爷满不在乎地说，“大孙子，那就是个广告，就是为了推销药，广告哪有真的？就像那些明星代言化妆品，她不一定真就用过;还有那些酒，他也不一定喝过。就是用过喝过，好不好谁也不知道。”

爷爷又得意地说：“对了，那天爷爷给你的500块钱，就是爷爷挣的广告费。电视台的人都说爷爷干啥像啥！”

熊小雄说：“他们说得对，您编瞎话就像真的一样。”

熊小雄说完转身往外走，爷爷和奶奶想拦住他，可熊小雄已经跑下了楼……

3

这段时间，熊小雄变得沉默寡言了，原来他可是全班最爱说的人。

有一天放学，刘思淼追上来，非常诚恳地对熊小雄说：“熊小雄，那天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说，我真心地向你道歉。”

熊小雄说：“你说得没错，不需要向我道歉，是我爷爷做得不对。”

刘思淼说：“你不用管那么多，那就是一个广告，你爷爷不去拍，别人也会去拍。”

熊小雄说：“别人的事我管不了，爷爷的事我得管。”

“你怎么管？广告都已经播出来了，除非你能让电视台停播那个广告。”

熊小雄突然有了个想法：“我有个办法，老师不是让咱们以诚信为主题写一篇作文吗？我就写爷爷贪图好处，做假广告的事儿，你说行不行？”

“不好吧，那样一来，全班都知道你爷爷撒谎的事。最主要的是，要是让你爷爷知道了，他肯定不高兴，你爷爷可是最疼你的。”

熊小雄想起那天爷爷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就怕爷爷不生气，他要是生气还好了呢！”

正说着，马克明坐车从后面追了上来。马克明的爸爸每天都开车接送马克明，马克明摇下车窗向他们喊道：“熊小雄，你今天吃壮骨丸了吗？”

熊小雄喊道：“吃了壮骨丸，四个轱辘一起转，车上坐个大笨蛋！哈哈哈！”

喊完这一句，熊小雄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回到家，熊小雄开始写作业。

爸妈下班回来后，说爷爷让他们过去吃饭，而且特意做了糖醋排骨。

熊小雄说：“你们去吧，我还要写作业，我在家吃什么都可以。”

爸妈互相看了一眼，爸爸说：“作业可以回来再写，你都好几天没去爷爷家了，爷爷奶奶都想你了。”

熊小雄固执地说：“我说了我不去，除了作业我还要写作文呢！”

爸妈很无奈，给熊小雄热了点儿剩饭，然后去爷爷家了。回来时，给熊小雄带回一盘糖醋排骨，但熊小雄一口也没吃。

临睡觉时，爸爸把熊小雄叫到客厅。妈妈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冷着脸。

爸爸问：“作文写完了吗？怎么没让我签字？”

熊小雄说：“没想好，过几天再写。”

爸爸突然厉声喝道：“什么没想好？你在撒谎！”

爸爸在客厅里转了个圈，气愤地说：“你这几天心不在焉，让你上爷爷家吃饭你也不去，你是在家偷着玩游戏还是看电视？”

“我真是在家写作业，还写了一篇作文……”

妈妈说：“小雄，你要和爸爸妈妈说实话，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我没有撒谎，写作文就是写作文。”

爸爸说：“把你的书包拿来！”

熊小雄不情愿地把书包拿给爸爸。爸爸把书包里的作业都拿了出来，然后一本本地检查。

爸爸在语文作业本里找到了折叠的作文纸。

“这是什么？”爸爸打开了作文纸，念着作文的题目：不诚实的爷爷。然后快速地把作文浏览了一遍。

“有那么多可写的事，你为什么要写你爷爷？”爸爸把作文递给妈妈，“你看看咱儿子能耐大了。”

熊小雄说：“我写的都是事实。”

爸爸说：“那就是个广告，广告哪有真的？你怎么说爷爷是骗人呢？”

熊小雄说：“我爷爷没得过腰疼病，他说他得了，那就是撒谎;他没吃过那壮骨丸，却说非常见效，这还不是骗人？”

爸爸不容置疑地说：“这篇不行，你必须重写！”说着伸手去抢妈妈手里的作文。

熊小雄急了，大叫道：“为什么啊？难道我写错了吗？就因为写了爷爷您就横加干涉，您要是这样，以后我永远也不写作文！”

爸爸忽地站起身气愤地说：“还反了你！”

一直不作声的妈妈说：“小雄说得没错。”

爸爸疑惑地看着妈妈，说：“你怎么偏向他？”

妈妈说：“我谁也不偏向，我偏向真理，小雄说得在理。”

得到妈妈的肯定，熊小雄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爸爸说：“小雄，把你的书包装起来！”

熊小雄倔强地说：“谁把它翻出来的谁装！”然后回到自己房间，“砰”地把门关上了。

4

熊小雄的爷爷老熊这几天很纠结。他发现小区的人看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和他说话也都话里有话，冷嘲热讽的。

有一天，他去麻将室打牌，刚走到门口就听老胡说：“他在电视上都敢说瞎话，平时说的话你还能信？”听了这话，老熊的脚就像钉在了那里。老胡，老秦，还有老夏，他们既是牌友，也是最要好的朋友，经常轮流请客聚一聚，聊聊天。但这段时间该老胡请客了，却迟迟没有动静。老熊知道，他们有意在疏远自己。

老熊有些后悔上电视做广告，尤其是孙子小雄那天的一番话更是让他肠子都悔青了。其实做广告这件事只是一个偶然。那天老熊发现一家药店门前围了好多人，就过去凑热闹，原来那里正在推销壮骨丸。后来老熊被一个年轻人拉到一边，他不停地夸奖老熊气质好，不仅相貌堂堂，还心地善良，然后就把想让老熊拍广告的事儿说了。除了一千元的报酬，还赠送老熊二十盒壮骨丸，虽然老熊根本就不需要那些壮骨丸。

老熊被忽悠得心里美滋滋的，满口答应了。虽然导演让他先装病然后再被壮骨丸治愈，他觉得不合适，但拿了人家的钱，也就由不得他了。

老熊决定去学校接小雄。从幼儿园到小学，小雄都是爷爷接送的，一开始是抱着背着，后来是骑在老熊的脖子上，再后来是大手牵小手……不知不觉，小雄就长大了。想想那天小雄说的话，老熊觉得自己真是做错了。

出了学校大门，熊小雄看见了爷爷，但却装作没看见，自己闷头走着。爷爷急忙追上来，说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见小雄不说话，老熊继续说：“小雄，你那天说得对，爷爷不该贪图钱财做假广告，爷爷向你检讨错误，希望你能原谅爷爷……”

“真的？”熊小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拉住爷爷的手说，“爷爷，我也得请求您原谅。”

“我原谅你什么？”

“我把您的事儿写成了作文，被老师当成了范文给全班同学讲解，还被老师推荐到报社的小作家栏目准备发表……”

“那是好事呀！爷爷不怕别人说，错了就是错了。”

这时，刘思淼、李艺和马克明从后面追上来。马克明他爸今天没开车接他，刚才跑了几步，再加上胖，不停地喘息着。

马克明笑着问：“熊爷爷，今天您吃壮骨丸了吗？”

话音还没落，熊小雄就忍不了了，他一下扑上去，两个人撕扯起来……

老熊急忙将两个人拉开，安抚着马克明。

熊小雄脸涨得通红，大叫道：“马克明你还有完没完？我爷爷已经承认错误了！”

5

星期天，熊小雄补课回来，发现小区的广场正在搭建简易的舞台。一条红底黄字标语已经高高地悬挂起来，上面写着“争做诚实好市民社区公益演出”。正在看热闹的刘思淼和马克明告诉熊小雄，晚上有演出，他们可以帮熊小雄占位子。那次熊小雄和马克明打架，经过爷爷的劝说后，两个人不但没记仇，关系比原来更好了。

熊小雄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蹦了出来。他找到这次公益演出的负责人叔叔，问道：“叔叔，我想演出结束后让我爷爷上台讲几句话，需要多少钱啊？”

负责人叔叔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儿，好奇地问熊小雄：“你为什么要让爷爷上台讲话啊？”

熊小雄解释道：“叔叔，是这样，我爷爷前段时间给药品做了假广告，小区里的人都有些看不起爷爷……但是爷爷是个好爷爷，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不管刮风下雨，都准时接送我……”熊小雄说着，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叔叔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笑着说：“小朋友，我答应你！但是这不要钱，你做得对，我支持你！”

“謝谢叔叔！”熊小雄给叔叔鞠了个躬，转身就往爷爷家跑。

熊小雄气喘吁吁地来到爷爷家，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爷爷。老熊开始还有些犹豫，觉得上台说自己的糗事实在丢人，但想想事情都是自己造成的，孙子只是想极力扭转这种局面，可见孩子的良苦用心，这让老熊感到很欣慰，也就答应了孙子的请求。

回到自己的家，熊小雄从书柜里拿出存钱罐，那是爷爷送给他的，爷爷告诉他这叫扑满。那是一只胖瓷猪，两只小眼睛，两个大鼻孔，肥肥的屁股上还有个小尾巴。瓷猪的背上有个细长孔，刚好可以塞进一元硬币，当然也能塞进折叠的纸币。那天爷爷给他的五百元钱，就是熊小雄折叠完后塞进去的。但熊小雄发现，扑满能把钱吃进去，却无法把钱吐出来。爷爷说只有这样才能存住钱，存满后想拿出来就只能把扑满砸碎。

虽然叔叔说不要他的钱，但是熊小雄还是决定把扑满里的钱献出来。

晚上吃完饭，熊小雄抱着装着扑满和锤子的纸箱，早早来到了广场。精彩的公益演出结束后，叔叔把老熊请上舞台。老熊有些害羞又惭愧地说：“前几天我做了个壮骨丸广告，药是不是有效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既没得过腰疼病，也没吃过壮骨丸，我欺骗了大家，我在这里真诚地向大家道歉……”

老熊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时，熊小雄抱着纸箱走上台，他宣布把自己的零花钱捐给叔叔所在的公益组织。

熊小雄从纸箱里拿出扑满，拿起锤子毅然决然地砸向了扑满……

熊小雄抬起头，发现爸爸妈妈也站在台下，正和大家一起使劲儿地鼓着掌……

编者的话

这篇小说通过展现祖孙俩两代人在做虚假广告这个问题上的矛盾与纠葛，揭示了“说话做事都要讲究诚信”这一积极向上的主题。文章内容触及了社会上一个敏感的问题，让读者们读后掩卷思考，有一定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