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荔
鄯善的春天到来是急促的。它直接忽略了“立春梅花分外艳,雨水红杏花开鲜”的节气,跳到了“惊蛰芦林闻雷报”,几声布谷鸟声代替了惊雷之后,春天的影子缓慢又匆忙地显现。
三月一过,风在你推我搡中,扫遍了沉睡一冬的大地。所有的生灵慢慢地醒来。先是藏在泥土里的小草不经意间地冒出了头,欣然地宣告着,我来了,我来了。小草发芽了,春天就来了。春天仿佛听到了千千万万人的叨念,春天就真的来了。
春天是从一棵小草开始的。一根根细细的小草像是扎在大地穴位上的绿针,在春风吹拂下,疏通大地的经脉。微小的绿把生机一下子注入了沉寂的大地,也注入到了每一个人的渴望里。微小的绿是眼睛,是笑脸,是温暖、是柔软……
春天来了,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向这一年未知的自己表白。“这一年,我将要……”不管是说出来的或者没说出来的,荡漾的心与柔嫩的绿一起变得坚定起来,这即将开始的日子到处都是方向,葡萄地埂边,墙角下,水渠边,树根旁,只要你用俯首低垂的姿态行走,就会有一份惊喜回赠着你,继续前行,行到春的尽头。
一棵小草就撬开了一个春天,这是拟人还是比喻?只要是在春天任何一种修辞都可以运用,柳中故城下的杏花唤醒了春天,从千年前到千年后;古城墙脚下的无花果园里,一片肃静,刚长出的无花果抱紧枝干,彰显着它的特立独行,不长叶子,不开花,直接长成了果实,等待时间来让自己成熟;落在亚当沟柳树上的燕子啾啾地叫着;哥哥妹妹啊,一句一句的“花儿”对唱,有情有义,沟底的春水绵长悠扬;沙山脚下静默地沙湖甩去了白色的冰衣换回了水的蓝衫……
东环路上高大的白蜡树的叶子还没长出来,粗壮的树根下面早已依附着几棵柔嫩的小树苗,它们是白蜡树的“后裔”么,或许只是攀附于白蜡树根的伴生植物,一时半会很难弄清楚它们的身份。一渠刚解封的水哗哗流着,这是它们春天的第一场出征,目的地是哪里,我也没弄清楚,一年中除了冬季之外,我一直看着它沿着一个方向流淌着。我知道,这水流的方向必定由人来选择的,在哪里拦坝,在哪里开水口;人的选择又是由需要水的葡萄地来定的,那一块葡萄地在哪里,又是由人来决定的,那么水、人和葡萄地之间的关系怎么理清呢?理不清了,也不需要理清,我只需要体悟这渠匆忙奔赴前程的水,它任何时候都是激昂欢快的,它把积蓄的能量释放出来,向前,再向前。这就是小城春天的节奏。
鄯善县的春天是一截一截来的,也是一片一片来的。先从盘踞于荒原之上的葡萄地开始,蜗居了一冬的葡萄墩,以一个又一个土包的姿态开始慢慢的松散开来,像一朵又一朵泥土的花朵,在春风的怂恿下慢慢地绽放开来。泥土泛起潮晕,等待着铁锹或者坎土曼为它剥去外衣。扒出被泥土包裹严实的葡萄树是鄯善春天全面打开的方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扒葡萄”的壮劳力也是春天的一道风景线。他们来自不同的省份,说着不同的方言,但围着一株上好的葡萄树的目光是相同的。他们手里握着坎土曼或者铁锹,搭配上春天的阳光和风,刨去泥土,一条一条把葡萄藤拽出来,搭在架子上。这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打开的春天,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轻佻。
杏花、梨花、金银花、丁香花、榆梅、山楂花、苹果花……这些大多开在城里的花,也只在春天里,才能分辨出它们具体的身份,欣喜于花开的芬芳。杏花最野性,田间地头,哪怕是在毫无生机的荒野,一树粉一树白,挨挨挤挤的,一树一树的芬芳,肆意散放于荒野。梨花略显得秀气,它大多成片地存在,纯白的梨花素雅而美好,在一片梨园中穿行,亦步亦趋,“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一树的纯白净化着浑浊的心灵,梨花春带雨,做一个如梨花般的女子吧。榆梅过于热烈,玫红色的花丛突显在马路旁,偶尔迷惑地疑问,这是南方还是北方呢?那栋被拆的大楼门前的榆梅正在盛放吧,榆梅是和若干年前与几个同事栽下去的,当初只当做一丛平常的灌木栽的,待到春天时,却开了几多娇艳的像梅花又像榆钱的花来,讨教了城建部门的人才知道,它的名字叫榆梅,从上海引进的品种,顿时觉得连自己也洋气了起来。大楼是小城最早的楼房,先作为县宾馆使用,后改为办公用地,楼龄近四十年了,因为安全达标的问题要重建。已夷为平地的大楼,回归到它的最初,榆梅树丛及周围的几棵槐树成为了它忠实的见证者。榆梅花越开越密,仿佛把这栋大楼的记忆全部搬进花朵里。
水韵公园的几棵山楂和苹果树只为花开而存在,花期一过,它们只作为树生长着,无需关心它的果实和收成。丁香花和金银花是为最爱。为了与花相伴,常会选择走路去上班,最好是一个人走,丁香花有紫色的白色的,一簇一簇花朵惹人怜爱,在花盛开期,淡淡的香气迎面而来,瞬间会想起,在那一个悠长的雨巷里,打着油纸伞如丁香一样的姑娘缓缓走来或者离去,那是属于每个人的青春花朵,它已恒久地长在了过往的生命里。几场沙尘天气的光顾,也是鄯善春天必不可少的章节。古有诗云“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多少人为了逃离漫天尘土的春天之后,又对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有着无尽的眷恋。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汉江边紫色鸢尾在一场春雨后越发得娇媚,人们慢慢淡忘了玉兰和樱花凋谢的感伤。在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花落。而那个遥远的边陲小城,只有在春天才能迎来各种花热烈地盛放,这使我更加理解花朵绽放的意义。它们不仅仅是开花,更多的为了生长。
不断有友人给我发来消息,杏花开了,梨花开了,树绿了,春天来了。我如获至宝地收藏着这一点一滴的春讯。我以另一种形式,度过北方小城鄯善的春天。
不管身置何处,心中有花开,便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