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地理学视野下《蜀都赋》的比较研究

2020-06-08 15:43王宣懿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1期
关键词:左思扬雄

王宣懿

摘  要:扬雄《蜀都赋》为都邑赋之先声,左思《三都赋》为都邑赋之绝响。本文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审美地理三个方面对扬雄及左思的同名赋作进行对比,探讨两赋在自然地理描述上所体现出的时代特征,其作者的社会背景在赋作中留下的文化烙印以及文本内部结构的发展。

关键词:扬雄;左思;《蜀都赋》

巴蜀地属西南,远离中原,无论从地理上还是文学、历史相关的记载来看,其地政治意义薄弱,亦不属于文人创作的传统命题。而扬雄、左思所处之时代虽逾百年,但都有《蜀都赋》之作,观其文则左氏承扬雄实多,审其志则扬左二人殊异,今试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对二赋进行比较研究。

一、自然地理视野

扬雄《蜀都赋》首段先从蜀都上古的位置及天文分野对蜀都地理进行总体描述。而后在同一段内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述写巴蜀四周之地理、物产、少数民族。左思《蜀都赋》则先整体描述其地理特征,而后分段按前、后、东、西之方位描述各方位的地理、物产、生物等情况。

两赋行文所涉及的地理,均可分为三个层次:一是最外层的、蜀都总的疆域;二是疆域之内的蜀都;三是蜀都之内的成都。对比两赋对山、川及少数民族的分布之描述,可以看出雄赋比左赋更为详尽,但在疆域总体的空间感上,雄赋并不如左赋阔大。下面試举两赋的第一层次,雄赋云:“蜀都之地,古曰梁州。禹治其江,渟臯弥望,郁乎青葱,沃壄千里。”[1],左赋云:“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2],可以看到,雄赋只略提及蜀都的地理所处及大概范围,并没有像早期汉大赋如《上林》《子虚》一样,对疆域边界竭尽所能地进行描述,务求书写出其极限,雄赋的用词都是含糊不清的,其所构造出的空间稍显平面。而左赋用词如“上世”、“中古”、“廓……为门”、“包……为宇”,从时间和空间两个方面对蜀都进行描述,其给人的印象便是时空上的博大,有雄浑之气势。究其原因,扬雄所处之时代已是西汉末年,其时西汉王朝正在走下坡路,对边疆的控制能力渐渐减弱,王朝气象衰弱,受时代背景的影响,扬雄赋中表现出一种保守的、内顾的倾向。因此扬雄的《蜀都赋》自然与西汉前期王朝强盛、国富民强背景下赋作家们表现出包括宇宙、总览天人、贯通古今的艺术追求不同。而左思《三都赋》作于吴蜀已平之际,其时国家一统,王朝初兴,其赋作在此时代背景表现出一种磅礴的、开阔的气势。

二、文化地理视野

扬雄《蜀都赋》将“地理空间”与“体物”统一于大赋这一体裁中,将城市与文学作品结合起来,开都邑赋之先河。但这篇赋作并没有表现“劝百讽一”的汉赋特征,只单纯地从山、川、物产、风俗等各个方面极写蜀都之富饶,只见物质,不见人文。笔者认为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

其一,成都在西汉时,远离政治中心,地理位置政治意味较弱。《华阳国志·蜀志》云:“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有周之世,限以秦、巴,虽奉王职,不得与春秋盟会,君长莫同书轨。”[3]可以看到蜀国直到西周仍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之族,因其政治、文化不能与中原各国互通,被排斥于中原文化之外。巴蜀虽历来物产丰富,但因其地处西南,四周山势复杂,入蜀之路险峻,又周边多少数民族,在传统的、以中原为重的文化心理下,其文化、政治方面的影响远远不如长安、洛阳等中原地区的都城。

其二,汉代有献纳辞赋的传统。西汉武、宣、元、成诸帝皆是文学爱好者,因擅长文章辞赋而被录用的著名作家,武、宣帝朝皆有记载。扬雄的出仕正是受两汉时期这种以文才举人的制度的影响,《汉书·扬雄传》云:“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召雄待诏承明之庭。”[4]在以辞赋求仕的情况下,雄赋自然以极大的笔墨夸耀蜀都的富饶,来侧面反映天子治理的英明。另外,扬雄身处西汉末年,其时盛极而衰、汉祚将移,外有匈奴之患,内有外戚之忧,政治环境的恶化也使得扬雄不可能再像前期政治环境宽松时那样大胆劝谏。

与雄赋相比,左赋的政治意味更浓厚,《三都赋序》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云:“(左)思作赋时,吴蜀已平,见前贤文之是非,故作斯赋,以辨众惑。”[5]左思作此赋时,西晋初定,司马炎名为受禅让,实为篡位,有关晋代魏统的合法性的讨论一时甚嚣尘上,为了“抑吴都、蜀都而申魏都,以晋承魏统耳”[6],左思采用欲抑先扬之手法,扬魏都而抑蜀、吴两都,通过阐明魏都的合法以达到夸耀西晋正统性的目的。《三都赋》虚拟出西蜀公子、东吴王孙以及魏国先生三人以辩论的方式对这三个都城进行描述。对比三赋可以看出,西蜀公子描绘中的蜀都,虽然地域广阔、物质丰富,但在人文精神方面的描述较少,仅在文末对当地才俊有所提及;东吴王孙对西蜀公子的否定,亦主要是从吴都物质更加丰富的角度进行的。而最后,魏国先生对前两人的否定,则主要是从精神、文化方面入手,一方面描述魏都在道德建设、典章制度的繁盛,另一方面阐述曹魏受禅让而代汉是承袭尧舜禅让之制,强调魏天子得位的合法性与正统性,以此来肯定魏都而贬抑蜀、吴两都。

三、审美地理视野

扬雄和左思之赋作,一为都邑赋之首倡,一为都邑赋之绝响,两赋虽在思想内涵、风格、时代背景等方面迥异,但其艺术价值俱有深远影响。

从结构上来看,都邑赋是将体物与地理、城市的结合,其描绘空间方位和层次结构的表现形式,体现出从汉代开始,中国文人在空间认识上的拓展和深化。扬雄《蜀都赋》首段即按方位描述蜀都四周之疆域,及疆域内的物产,其行文没有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顺次描写,而是在四个主要方位描述中插入远、近、旁、中,使得段落中空间富有变化。这是雄赋之长。但从全赋的总体结构上来看,扬雄对蜀都的介绍是按照类别而不是方位一一进行线性描写,其空间变化没有逻辑支撑,显得呆板、无序,层次散乱,文章的结构不清晰,且繁复。左思《蜀都赋》则在空间表现上更具有层次感,其赋以空间方位统领全文,先以“前后东西中”的顺序分五段依次述写这几个方位的山、川、物产、鸟兽鱼虫等物,如描述“前”方位时,便从疆域的广大生发,继而描述这一区域山水之秀丽及物产、珍兽之繁多,总计二百六十余字。雄赋则仅有三十余字略陈该方位有何地理象征。在描述完成都四周的物产之后,左思将空间从四边收束到中间,“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匝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7],进而开始描写成都的风貌、物产。这种收束型的结构,不仅让蜀都境内各地之物产更加一目了然,而且使得左赋全文结构更加紧凑,具有建筑美。

从文辞上来看,扬雄的赋作局部有使用韵律、俳偶,如“于是乎则左沈犂,右羌庭;漆水浡其匈,都江漂其泾。”[8]音韵和谐。但整体上用韵不严,骈散杂错。尤其是扬雄太过逞才炫博,对蜀都山、水等物的描述辞藻繁复,佶屈聱牙,近乎生僻字的堆砌,失文字与音律之美。左思之作在艺术上更加成熟,这与魏晋时期骈偶文及韵律的发展有密切关系。其文骈散结合,音律和谐,文辞华美。文中之物有实可依,有证可引,左思学识之广博可见一斑。不过,左思虽然有意识地摆脱“假称珍怪,以为润色”的藩篱,但仍有堆积文字、夸大其实的弊端。

四、总结

扬雄和左思虽然同有赋作名《蜀都》,但两赋创作目的的不同造成了雄赋与左赋在思想倾向、政治内蕴、空间意識上的明显不同。对比两赋,可以看到两位作家所处时代背景在其作品的自然地理、文化地理、审美地理的映射,更可以隐隐看到从西汉末到西晋这百年时间的文学发展的脉络。

注释:

[1](漢)揚雄著,張震澤校註《揚雄集校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0,第1頁.

[2](唐)李善註(梁)簫統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8,第175頁.

[3](東晉)常璩撰《華陽國志十二卷·卷三蜀志》,清嘉庆十九年刻本.

[4](漢)班固撰(唐)顏師古註《漢書》,中華書局,1999.2,第2614頁

[5](唐)李善註(梁)簫統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8,第172頁.

[6]王鳴盛《十七史商榷》,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第378頁.

[7](唐)李善註(梁)簫統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8,第183頁.

[8](漢)揚雄著,張震澤校註《揚雄集校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0,第12頁.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2.

[2](汉)扬雄着.张震泽校注《扬雄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0.

[3](唐)李善注(梁)箫统编《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8.

[4]吴明贤.扬雄、左思《蜀都赋》比较[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5, 32(1):91-97.

[5]徐明英.地理视域下的汉赋研究[D].安徽师范大学,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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