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洁婷
摘要:阿特伍德的作品多着眼于女性,男性鲜为主角,男性中的父亲形象更是极少受到关注。文章试图从阿特伍德代表作《浮现》与《猫眼》入手,分析其作品中科学家父亲这一独特形象,探究父亲对女主人公的人生、爱情及自我认知等方面产生的一系列影响。
关键词:父亲;科学理性;女性主义;影响
中图分类号:I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20)21-0122-03
一、引言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小说家、文学评论家,因作为有鲜明女权意识的作家而闻名,其作品多以女性为主人公,对女性在情爱、婚姻、两性关系中承受的精神壓力和生存困境进行探讨。有关她的研究也多从女性主题入手,而很少涉及男性主题,在论及男性时,更是极少关注父亲这一形象。在其作品里父亲从来不是主角,但其重要性却显而易见。父亲的在场或缺席都构成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动力并潜移默化地左右着女主人公的生活。这些父亲并不像传统女权主义小说家笔下所呈现的那样,“男性处于支配地位,独断、危险;女性处于被男性威胁和控制的境地”[1]。相反,他们被作者描绘成“本质上是善良的但又不乏某些缺点的男性;是那种遵纪守法,按时付账单,会帮忙洗碗筷,不虐待妻子,不猥亵小孩等“具有优秀品质,具有积极正面影响的。”[2]。这类父亲为人善良纯真,守护家人,同时肩负起了教养子女的责任,似乎与普通的父亲并无二致,但女主人公或因缺少父亲关注而缺乏安全感;或因父亲视女性为非理性存在而自我贬低。本文将通过《浮现》及《猫眼》两部代表作,探讨阿特伍德笔下科学家父亲的形象特质及其对女主人公的影响。
二、科学家父亲形象特质
阿特伍德作品中的父亲形象深受其本人家庭背景影响。出生在科学之家,其父是生物学家,母亲是饮食学和营养学家。由于父亲的工作需要,一家人把许多时间都花在丛林旅行上。丛林的四季变化和父亲的昆虫研究工作成了阿特伍德文学创作中最常见的主题和意象之一,也为《浮现》和《猫眼》提供了写作背景。如《浮现》中的父亲是植物学家,《猫眼》中的父亲是昆虫学家,长年带着家人进行丛林工作。虽然作者从早年的生活中获益良多,但呈现在其小说里的则是另一番景象。
阿特伍德笔下的科学家父亲都是科学狂人,在他们那里,科技和逻辑的作用被无限放大,情感和经验则遭到无情贬斥,他们相信一切都可由科学理性给予合理解释,数字是最高尚的语言,与数字相对的灵性、直觉都是糊弄人的把戏。生活对于《浮现》中的父亲来说,就是一串串冰冷的逻辑推理与数字。因此当女主人公试图回想起父亲,勾勒出他生前的样子时,“他就像一个数字,像一个零一样的消失不存在,就像答案处的那个问号。”[3]127。父亲为保持他的理智和秩序,把生活局限在孤岛上。“他并不是不喜欢人们,他只是觉得他们乏有理性。”[3]67父亲相信理性能解释一切,不能用理性解释的都是迷信。耶稣在父亲眼里“是历史人物,上帝是迷信,而迷信是一种并不存在的东西”[3]63,基督复活是神话。当女主人公请求父亲让她去主日学校时,父亲断然否决。“天主教徒都是些疯子”,做父亲的要保护孩子“不受它的歪曲,直到孩子有足够的理智保护自己”[3]62。理性至上的父亲完全无视神灵世界,以至在找寻早期印第安原住民的石壁画时,看到了真正的显圣,意识到“一切未必都合乎逻辑,当这显像发生时,他一定被吓坏了,就像走进一扇普通的门却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星系”[3]180。理性和逻辑推理在石壁画的神义前碰了壁。最终父亲脖子上挂着相机—他理性世界的标志,淹死在白桦湖里。
《猫眼》中伊莱恩的父亲同样坚信科学理性,否定想象直觉,相信“科学是唯一的宇宙语言,这语言就是数字。要想清除摆脱我们深受的混乱,只有求助于科学”[4]256。父亲同样不相信宗教,不认为自己的孩子应该去做什么礼拜,宗教就是给人洗脑,甚至“必须为许多战争和大屠杀负责,盲从和偏执其根源也在宗教”[4]95。当哥哥唱着童谣“乘着一只翅膀,念着祷告归来”,父亲评价“只有一只翅膀你是飞不起来的”,所以“我”从小便知“实际上歌中的那个祷告起不了什么作用”[4]22,宗教是骗人的东西。父亲还把科学理性用到对人类命运的预见上,总跟孩子讲与昆虫和疾病相关的有趣事情。“我”每次回家,父亲都会问有没有听说过某种新的疾病。父亲“并不是跟糖尿病患者有什么过不去。他只是喜欢顺着自己的思路考虑问题,最终做出合乎逻辑的结论”[4]221。在父亲看来这是个有趣的智力游戏。此外,哥哥斯蒂温很多时候承担了父亲的职责,他对科学的崇敬比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带着“我”做麦比乌斯带,训练“我”想象无限;画克莱因瓶,以解释内外一样;教“我”二维宇宙的概念,辨认星象图。生活在科学氛围浓厚家庭里的“我”却与科学格格不入,“理解不了这其中的奥秘”“许多东西听上去就像是连环画里的内容”[4]225。
科学理性消解了一切人际关系,使父亲脱离现实、远离社会、忽视家人。《浮现》中的父亲常出远门去勘察树木,把家人留给森林和黑熊,只留下可以维持三个星期的食物。女主人公从不了解父亲在干什么、想什么、在哪里。直到小说结尾父亲都是个谜。“他只为自己的事情而忙碌,他们安全地躲在果冻一样半透明的墙壁后面,好似冰冻在冰川里的猛犸象”[3]5。《猫眼》中的父亲为了科研,带着全家在丛林边缘过了八年居无定所的生活,“上学每次都不会超过三到四个月”[4]26。“我”与毛毛虫打交道的时间比在城里与人沟通的时间更多。上学是奢侈,更别说正常的人际交流。父亲最后定居多伦多,却仍保持与城市的距离,把自己的生活范围限定在家和实验室。即使周末也总在办公室忙,“我”和哥哥只好自己找乐子,玩显微镜、看昆虫标本、眺望下面的街道,所有活动都不必与人打交道。
阿特伍德笔下的科学家父亲虽多数时候并无缺席,却因对科学理性的盲目崇拜导致其忽略情感、艺术和人文,影响了女主人公对世界的认识和对自身的判断,又因离群索居的个性导致了女主人公日后生活中的一系列问题。
三、科学家父亲的影响
科学家父亲一方面灌输给女主人公科学理性是认识事物的至高法则,另一方面却没教会女主人公必要的社会及人际交往法则,导致女主人公在生活中处处碰壁,在选择了与科学相左的艺术工作后时时自卑。科学家父亲沉迷自己的事业而忽略女儿,在女主人公的生活中留下一片空白,她们在家未能构建健康的父女关系,在外无法构建正常的社会关系。父亲的半缺席状态使她们在离家后因寻求父亲式恋人而备受伤害。
(一)自我认知偏差
艾丽斯曾言,“女性成了囚徒,遭受了双重隔离,被隔离在社会和家庭外”。阿特伍德的女主人公就遭受了双重隔离,在家与父亲隔离,在外与社会隔离。父亲否认宗教的意义和神的存在,他就成了女儿的神。“如果你告诉你的孩子上帝并不存在,他们就不得不相信你就是神”[3]128。弗洛伊德认为宗教观念是一种“幻觉”,是人类为寻求保护而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强大“父亲”。上帝本质上是一个父亲的意象,宗教教义赋予上帝的权威其实就是父亲权威的保证。父亲在女主人公心中神的地位决定了父亲推崇的总是好的,父亲反对的都是不好的。女主人公虽崇敬科学理性,但本性却都是感性的,由此在心理上产生了与父亲的隔阂,当选择了有悖于父亲的喜好时,女主人公便否定自我,产生自卑。
《浮现》中的“我”差点成为艺术家,却因父亲觉得“应该学些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因为从未诞生过什么重要的女艺术家”[3]59,而改学自己虽不喜欢却更为实用的设计,并安慰自己“真的还没出现过什么重要的女艺术家”[3]59。《猫眼》中的伊莱恩最后虽成画家,但因得不到父亲和哥哥认可,因而在内心深处无法接受自己的职业。父亲始终认为科学家高人一等,其他都不入流。“父亲认为我画画的天分是很了不起的,可是被浪费了。这天分要是用来画海藻的细胞、花草的茎的剖面图就更好了。在他看来我是想当植物学家而终未能如愿。”哥哥也认为画画是业余玩玩的东西,写信说“我听说你干上画画这个行当了,这种东西我小时候也玩过”[4]300。受父亲和哥哥影响,伊莱恩也自认为“受人尊敬的人是不当画家的,只有浮夸、矫饰、好表演的人才干这一行。做艺术家是一种俗丽又不值钱的懒汉行为”[4]11,“搞艺术跟混在顾客中到商店里扒东西或者犯点别的小罪差不多。它成了一种偷窃,一种对视觉艺术的拦路搶劫”[4]227。伊莱恩受父亲和哥哥影响,始终无法形成正面的自我认知。艺术代表情感和人性,从某种意义上,女主人公试图扭转父亲片面追求的科学理性状态,借助艺术摆脱、纠正父亲的消极影响,却都以失败告终。
(二)造成与社会和人的疏离
父亲或为保护家人,或因工作需要,又或是出于性格原因,选择退隐的生活方式,造成女儿与社会和人的疏离,无法过上正常生活。《浮现》中的父亲在战争期间,为保护“我”也保护自己,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无形中桎梏了“我”,导致“我”无法与人建立正常关系。“我”最好的朋友与“我”结识才两个月;“我”与男友也无法达成共识,因“我”在潜意识里回避爱情与婚姻这种会与人发生亲密关系的事。在与他们的交往中,“我”感到他们是完整的正常人,自己则缺了什么。父亲去世后,“我”悲哀地意识到“他们给我制造了障碍,他们并没有考虑我的感觉……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3]217。在生活中“我”无所适从,是个生活在法裔土地上的英裔,一个生活在虔诚信徒中的非宗教信仰者,一个生活在男性中的女性,像个生活在本国的外国人,有强烈的孤独感和剥离感。
《猫眼》中的父亲为了搞科研,带着全家在丛林边缘生活了八年,导致女主人公每次上学都不会超过三四个月。伊莱恩在野外与毛毛虫打交道的时间比在城里与人沟通的机会更多。上学对她来说是奢侈,更别说与社会有正常交流。在初到多伦多时从来只和哥哥玩耍的她,全然不知怎样和女孩打交道,以至言行穿戴成了同龄女孩冷嘲热讽的对象。小伙伴的折磨几乎让她丧命,父母却对此毫不知情也毫无办法。父亲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成了她与人交往的障碍。从不去教堂使一家人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伊莱恩遭同学欺负时,同学的母亲们竟认为那是活该。在伊莱恩成熟到与男孩约会时,男孩在父亲可笑的举止面前不知所措,说“你爸是个怪人”。父亲最后定居多伦多,却处处保持与城市的距离,把生活范围限定在家和实验室,即使周末也总在办公室忙他的事。她和哥哥只好自己找乐子,玩玩显微镜、看看各种昆虫标本、眺望下面的街道,所有活动都不必与人打交道。
(三)情路坎坷
在生活中无法正常行事的女主人公的爱情与婚姻之路同样布满荆棘。沉迷科学的父亲忽略了女儿的情感需求,使长大成人的女儿在恋人身上找寻科学理性之外的感性空间与精神寄托,以弥补父亲的缺失。她们都爱上了可以做父亲的画家老师,并选择绘画而非科学作为自己的职业。女儿在情路上伤痕累累,却得不到父亲指导,反而要保护纯真的父亲免受刺激和伤害。
《浮现》中的“我”与已婚老师相爱后怀孕堕胎,因无颜面对父母所以九年来从未与父母通音讯。“他们从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去。他们有着自己的天真单纯,所以我不能告诉他们。危险的天真单纯,把他们封在玻璃瓶子里”。父亲没教会女儿如何在真实世界里自保,女儿却继承了父亲的天真单纯。伊莱恩的情路同样坎坷,与初恋情人图画老师约瑟夫分手,与丈夫乔产生婚姻危机,自杀未遂最终离婚,这一切都瞒着父母。伊莱恩的哥哥同样只通过贺卡和信件告知家人自己结婚后又离婚。兄妹婚姻的不幸不能不说与父亲的家教有直接关系,他们成年后不约而同采用疏离父亲的方式,因为父亲的单纯无法理解讳莫如深的人际关系,更无法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四、结语
父亲本该帮助女儿走进社会、与人交往,但阿特伍德的科学家父亲却并未履行这些职责,反而让女主人公生活在残缺的世界中。父亲虽未离家,却造成了事实上的缺席。“缺席”的父亲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她们自我认知的偏差与人生的困惑。阿特伍德笔下的科学家父亲展现了一类独具特性、复杂多面的男性形象。他们内心纯真善良、与世无争,心无旁骛地追求真理,伤害了家人却不自知。这样的父亲更贴近真实生活,而非老套的程式化塑造。阿特伍德借科学家父亲的塑造,突破了传统女权小说的男性范式,使其小说更加耐人寻味、意蕴丰富。
参考文献:
[1]Karen F.Stein. A Left-Handed Story. 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 [J].2003: P137.
[2]Margaret Atwood. Curious Pursuits:Writing the Male Character [M].1970-2005.London:Virago Press Ltd,2005:61.
[3][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蒋立珠,译.浮现[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4][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杨昊成,译.猫眼[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Abstract: Margaret Atwood's works mostly focus on women, while men are rarely the main characters, and the image of fathers in men rarely gets much attention. This paper attempts to look into Atwood's masterpieces Surfacing and Cat's Eye, analyzes the unique qualities of the scientist fathers, and explores the impact of father on heroines' life, love experience, and the formation of self-awareness.
Key words: father; scientific reason; feminism; influ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