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燕林
1931年初,中共中央將医学院毕业、在革命军队中做医务工作的贺诚派到中央苏区工作。在苏区,贺诚先后担任军委总军医处处长、红军总医院院长兼政治委员、军委总卫生部部长,后又兼任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内务部卫生局局长。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中,他筹建医院、筹集药品器械,推进苏区各项卫生工作,还创办了红军军医学校,这所学校就是今天沈阳中国医科大学的前身。那么,这所军医学校是如何创办起来的,为中央苏区的卫生事业做出了哪些贡献呢?笔者通过搜集史料、走访调查,掌握了一些素材,撰写此文,以纪念那段难忘的岁月。
未雨绸缪办学校
中央苏区时期,因为连年战乱,伤病员众多,加之赣南、闽西等地卫生条件差、疫病流行,卫生工作可谓千头万绪。然而,摆在卫生系统最高负责人贺诚工作日程上的头件事却是开办红军卫生学校,这是为何?
原来,随着中央苏区和红军部队的日益发展壮大,医务人员数量、水平已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向苏区以外地区吸收医务人员及俘虏国民党军医生又十分有限,导致医务人员奇缺。一个能容纳300多名伤员的医院,往往只有一名医生,看护工作也主要靠动员当地妇女来承担,医护条件十分简陋。许多伤病员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伤残或死亡,给革命斗争带来极大的损失。虽然各军团、各省军区卫生机关或红军医院零星开办过一些短期看护训练班和军医培训班,但效果并不理想,“因没有加紧训练,教者学者,均不郑重其事,又无讲义,空口讲白话,走马观花,所以没有什么成绩”。
在第二次反“围剿”的观音岩战斗中,十一师政委罗瑞卿左颞颥部负伤,在师军医处包扎后,仍流血不止,医务人员对此十分着急,又没有好办法。贺诚发现后,马上派人把罗瑞卿送到总医院,指定由李治检查治疗。李治毕业于上海的一所医学院,具有精湛的外科技术,贺诚很信任他。经李治检查,发现罗瑞卿颞颥部血管破裂。李治干净利索地为他做了血管结扎缝合手术,使罗瑞卿的伤口很快愈合。类似的事例还有很多。贺诚由此意识到,卫生工作的关键是尽快成批培养业务技术干部、培养自己的红色医生。如果这个任务不解决,他这个总卫生部长的工作就不能算做好了。同时,红军各级指挥员对扩大医疗队伍及提高医疗技术水平的要求也很强烈。这样,创办军医学校就成了头等大事。
精挑细选招学员
要在国民党残酷的军事“围剿”和经济封锁下创办一所军医学校,困难可想而知。贺诚等人因地制宜,按照毛泽东的指示,把“培养政治坚定、技术优良的红色医生”作为办学方针,高标准、严要求,开始着手筹建军医学校。
经中革军委批准,1931年11月20日,中国共产党创办的第一所军医学校在江西瑞金诞生,贺诚任校长。为了提升办学质量,贺诚在招选学员和教员工作上做到精益求精。首先是严格控制招生,他对报名条件作出如下要求:政治坚定、有阶级觉悟的劳苦工农分子,不分男女,年龄在18岁以上23岁以下,身体强健,粗通文理,或曾在卫生机关服务过,由红军卫生机关保送或地方政府介绍前来方可报名。报名后要进行体格检查、政治考核、文化测验,全部合格者方可录取。
据军医学校第一期学员游胜华回忆,当时他是红十一师选送的学员,当年只有17岁。他在家乡上过5年学,大革命中当过乡农会的书记长,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当他接到学习通知时,正在宁都的江西省军区医院执行任务。经一位医生引荐,他找到了正在医院看望伤员的陈毅要求转介绍信,陈毅当即写了介绍信并盖了自己的名章。游胜华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你的私人信件管用吗?”
陈毅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小鬼心眼真多。你就先去试试看吧!”
游胜华将信将疑,不肯走。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见了贺诚校长,你就说我问他好。我们是老伙计,够得上莫逆之交了!”
从宁都到瑞金,游胜华走了4天的路程才找到卫生学校,顾不上休息就去见贺诚。他把自己的介绍信递上后,问:“陈毅同志的私人信件不管用吧?”贺诚笑着反问他:“陈司令员的信不行谁的信才行呀?他是江西省委书记、军区司令兼政委,他的信当然可以啰!你这个小鬼够天真可爱的。”说罢,叫人安排游胜华休息、吃饭。游胜华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高兴地蹦着跳着去了。
各部队派来的200多名学员,差不多都是带着与游胜华一样的心情来到卫生学校报到的。这200多名学员中,有看护员、通讯员、战士,也有医生、队长、支书,年龄从16岁到30岁不等。经过文化考试,最后只录取了25名(19名正式学员,其中有1名女同志;6名旁听生,其中有3名女同志。有6名旁听生在开课不久,因文化程度太低,无法坚持学习而中途退学)。
为了办好学校,贺诚特意找到工农红军学校校长刘伯承,请他介绍办学经验。刘伯承说:办学校是件大事,要注意征求各方面的意见。工农红军学校的办学方针是教学直接为革命战争服务,理论联系实际,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你可以参照这些原则考虑卫生学校怎么办。办好学校,教员和教材至关重要。工农红军学校的教员来自黄埔军校、保定军校、西北军校以及苏联红军大学,虽然他们过去受的训练不一定都适合于红军的需要,但他们具有较高的军事理论水平,可以在此基础上结合红军的作战实际,总结红军的实战经验,编写出我们自己的教材。这些建议对贺诚很有启发。卫生学校开学前,总卫生部从瑞金迁到于都。军医学校的校址便选在于都县城的一座空教堂里。
几经周折终开幕
军医学校的创办,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校址的选择、资金的筹集、人员的召集,都离不开贺诚等人的艰辛努力,当然更离不开军委领导的重视和关怀。1932年1月15日,军医学校举行开学典礼,中央军委主席朱德、红军总参谋长叶剑英、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等都赶来参加。
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主席台中央挂着列宁画像,两侧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旗帜和工农红军军旗。朱德身着灰布军装,打着绑腿,肩上背着雨伞,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会场。在开学典礼致贺词时,朱德高兴地说:“同志们!中央军委热烈祝贺红军卫生学校正式开学,热烈欢迎各军团的同志们来这里学习!”他简略分析了国内革命形势,介绍了全国各革命根据地和各路红军的发展情况,接着说:“医疗卫生战线是我们进行革命战争的一条重要战线。军政方面,我们有工农红军学校,我们还必须建立各种专业技术学校,有军医学校,培养我们自己的红色军医。同志们是从各军团派来这里学习的,要十分珍惜这个机会。我们的红色军医,应当具有坚定的政治立场,对人民、对伤病员要满怀阶级感情,要有艰苦奋斗、舍己为人、救死扶伤的工作精神,同时还必须具备科学知识和精湛的医疗技术,这就是中央军委对同志们的要求和希望。”①
接着,校长贺诚、教育主任陈志方就学校的教学方针和教学计划讲了话,学生代表刘放也发了言。最后,贺诚宣布了根据毛泽东指示而制定的“培养政治坚定、技术优良的红色医生”的办学方针。晚上,总部的业余文工团还为学校演出了话剧。
在学习内容方面,除必要的医学基础知识外,以战伤治疗生变和防治4种疾病为重点。因条件有限,学校仅开办了生理学、解剖学、药物学和拉丁文4门课程,学制为8个月至1年。这些学员不仅要过严格的军事生活,进行军政训练和业务学习,还要参加助民劳动和建校劳动,日程被安排得很紧张。
军医学校的办学条件十分艰苦,被单、换洗衣服、食具及个人用具均要自备,但学员们充满高度的学习热情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他们自己挑粮、砍柴、修建校舍,自制教具、自印教材。学校早晚歌声一片,笑语飞扬。晚上,学员们捻细灯芯,继续在油灯下刻苦学习。灯油耗完了,就在黑暗中独自默诵记忆或互相问答。
贺诚经常到学校了解学员的情况,询问大家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他十分親切地告诉大家,晚上在油灯下看书不可太久,中间要到外边走走,看看天上的星星,以保护视力。
第一期开学后一个多月,红军攻打赣州的战斗开始了。红军军医学校暂时停了课,随三军团医院完成救护任务,后又随五军团攻打龙岩、水口,组织临时医院,支援战斗。此间贺诚多次在前线了解学员工作和生活情况,勉励他们在实践中学习,从战争中学习。学员们在参加战斗期间,坚持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战斗间隙,他们立即集中起来,露天当课堂,门板当黑板,席地围坐,一边听课,一边用树枝柴棍在地上练习写拉丁文。
战斗结束后,军医学校的师生们又返回了于都。
因陋就简搞教学
为保证学校有一个较为稳定的教学环境,经贺诚申请,朱德亲自批准将学校搬到红军总医院的所在地——江西兴国县茶岭(今兴国县鼎龙乡东部茶岭村)。学校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环境安静、优美,很适合教学工作的开展。不久,贺诚推荐教生理和解剖的教员彭真(龙伯)接替自己担任校长。彭真曾留学日本、苏联,学识渊博,待人热忱,一心扑在工作上,深得学员的尊敬和爱戴,可惜在红军长征途中,他于四川宝兴被敌机炸伤牺牲,时年只有30多岁。
据军医学校第二期学员欧阳竟(红五军团报送生)回忆,当时军医学校共分3个班,医生班、调剂班、看护班。学生大部分是从部队中选送来的,有一部分学生是由各县苏维埃政府保送来的,还有部分是通过公开的招生考试录取的。他自己就是保送去的。他是第二期学生。先是在看护班学习,经过测验,又被调到医生班学习。第一期学了8个月,而他们第二期学了一年才毕业。
第二期的3个班每班约100人,共300余人。当时他们住在老百姓的房子里,生活用具也是借群众的。学员经常要去鼎龙圩背菜、背米。教学条件很差,学员就自己刻蜡版印材料,将小土地庙改为解剖室。教学主要是在实践中学习,一般采用解剖尸体、反复观察讲授的直观教学方法。学员边听、边看、边记,弄清人体内部器官构造及组织功能。各学科讲义如解剖学、生理学、药理学都简明扼要,印得很薄,短期速成。他们边学边干,几个月后,就可开方看病。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没有镊子,就用竹夹子代替;西药少,多用中草药;纱布少,就将用过的纱布反复洗涤、蒸煮,消毒后再用,直用到颜色发黑。当地群众也非常支持学校工作,学校的炊事员都由赤卫队轮流派人来担任。
1933年4月,第一期学员完成了学习计划,19名学员全部通过毕业考试。毕业时,后方办事处主任杨立三批准给每个毕业的学员做了一套斜纹布列宁服,还发了一个油布红十字背包。贺诚很高兴,专程来看望了大家。他看见大家穿着新发的列宁服,挎着新卫生包,欣喜地说:“像个红色医生的样子了!”他在讲话中勉励大家:“首期学员是老大哥,要为以后各期的小弟弟作出榜样。党期待你们成为合格的红色医生!”
更名迁址扩规模
随着战争局势的变化,1933年8月,红军军医学校从兴国茶岭迁入红都瑞金,更名为中国工农红军卫生学校,驻扎在朱坊洋江下村朱姓伯翁公祠。
此时,红军卫生学校的规模扩大了,教员增加到十几名,学员达到了四五百人。学校有了图书室、模型室、标本室、动物实验室、解剖室、细菌检查室和培养室,还有化学试验室及瓦斯预防研究室,供学员实习之用。同时,学校建立了一套较为正规的教学制度,划分了基础、临床、实习的教学阶段。教学机构日趋健全,校部设政治处、教务处、校务处。陈义厚接任校长、周越华(贺诚的妻子)任政治处主任、陈志方任教育主任,总卫生部总务处长陈明兼任校务处长。教员有李治(教解剖、生理与微生物学)、孙仪之(教病理、内科与诊断学)、李延年(教外科)、曾守蓉(教药材)、俞翰西(教耳鼻喉科与皮肤科)等。这些人都读过医科大学,又有实际工作经验,是一支水平较高的教学队伍。他们中间不少人在参加红军前做过国民党军队的医官,被红军解放过来后到卫生学校当教员,受到党的优待照顾,每月还有60元现金津贴。在党的教育下,他们的思想感情很快发生了变化,在革命熔炉中获得了新生,在锻炼成长中成为党和红军的优秀干部。
在教学方法上,学校始终贯彻贺诚提出的“教学一致,学用一致”原则,在教学中提倡实物教学和形象教学,由教员将复杂的理论简单化、通俗化、形象化,难记的内容歌词化,如“阿司匹林零点五,出汗发热除痛苦”等。教员们在课堂上边讲边示范,如讲药物就用实际药品当场试验;讲诊断学就到附属医院观察病人和学员互做操作对象,练习诊断技术。教学紧密结合临床,在每天讲课后均有临床实习。医院如有疑难杂症病人,就进行集体会诊,组织学员旁听。学员还要参加战地实际救护工作。通过上述教学活动,学员很快掌握必需的医疗、预防知识。
在贺诚等人的关心支持下,卫生学校办有不定期的刊物《红色卫生》,发给部队的医务人员,指导他们提高技术。由于卫校及其附属医院集中了最强的技术力量和技术装备,各军团医院经常有死亡诊断书送到卫生学校来鉴定。卫校还于1934年1月开办了医科函授班,招收了80名学员,帮助这些在职卫生人员提高业务水平。贺诚曾多次指示有关人员要结合我军的实际,编写自己的教材,整理部队卫生工作资料,推动军队卫生勤务新技术的开展。
中国工农红军卫生学校从招收第一期医科学员起,到第五期学员毕业,先后为革命培养军医、卫生长、卫生员、药剂师、护士等各类医学人才686人。这些专业人才回到部队后,充实了红军的卫生技术力量,改善了红军的卫生工作面貌。
卓越贡献载史册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主力长征时,中国工农红军卫生学校奉命随军出发。由于该校包括医护人员在内拥有3000余人,人员过多,行军不便,故采取了精简措施。原校长陈义厚留在中央苏区坚持斗争,校长改由中革军委总卫生部医政局局长陈志方兼任。学校竭力减少各种人员,并将调剂、保健、护士等班和第九期医科预科学员分散到各部队中去,只留下医科六、七、八期学员百余人和教员30余人,归军委总卫生部直接领导,编为教导队,教员分到总卫生部下属的3个干部休养所当医生,200多名学员则分配到各红军部队和干部休养所,以确保红军长征途中的医疗保障工作。
1935年10月,随中央红军到达陕北的卫校大部师生,在周恩来、贺诚等人的亲切关怀下,在瓦窑堡复课,周恩来还高兴地到校作了报告。抗日战争前期,卫生学校随部队走遍了华北各根据地,一边组织救护,一边坚持办学,还协助各根据地办起了自己的卫生学校。
1940年,学校迁至延安后得到迅速发展,经毛泽东提议,学校更名为中国医科大学。1945年11月18日,根据党中央建立巩固东北革命根据地的指示精神,中国医科大学从延安出发,挺进东北。
从江西的红军卫生学校,到东北兴山的中国医科大学,从只有几十名学员的“卫生小学”变成了师生上千的“卫生大学”,贺诚亲手创办的这所军医学校,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开展医学教育的一面旗帜,它培养的大批医务人员战斗在中央苏区的各条战场上,是当时医疗卫生工作的中坚力量。学校以“培养政治坚定、技术优良的红色医生”为办学方针,因地制宜,结合革命战争的实际需要,采用短学制、少而精、边学边干、学以致用的教学原则来培训医务人才。在短短的数年中,學校为革命输送了大批医疗卫生人员,基本上按编制补充了前后方卫生医疗机关的医生、护士,缓解了中央苏区医务人才极度缺乏问题,基本满足了革命战争救死扶伤和中央苏区防病治病的需求;学校所培养的医疗卫生人才经过战火的锤炼,后来成为了新中国医疗卫生事业的骨干力量,如张汝光、游胜华、刘放、涂通今、牛步云、吴行敏、王子健等人,均为新中国卫生事业的发展做出不朽贡献。
(责任编辑: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