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儒将袁国平的诗赋才情

2020-06-05 02:12王刚
党史纵览 2020年2期
关键词:皖南新四军

王刚

袁国平,原名裕,字醉涵。1906年5月26日生于湖南省邵东县袁家台村。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参加了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1938年3月任新四军政治部主任,成为新四军领导人之一。1941年1月15日“皖南事变”爆发后,在指挥被打散的一部分部队继续突围北撤的激战中,已身负重伤的袁国平,为了不拖累部队突围,举枪自尽(遗骸于1955年6月19日移葬在南京雨花台烈士陵园),实现了“如果有100发子弹,要用99发射向敌人,最后一发留给自己,决不做俘虏”的诺言。作为一名新四军将领,袁国平的军政才干广为人知,其实他的文学功底亦相当深厚,创作了诸多诗词佳作,并曾与毛泽东相“唱和”。

和毛泽东“长征诗”

袁国平出生于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全家靠其父务农兼弹棉花为生。袁国平自幼聪明好学,喜欢古典文学又擅吟咏。他10岁考入循程学校后,学识和见地都不断增长。一天,他的班主任老师吴聪省带着班级的同学,来到宝庆郊外邵水河畔巍峨的佘湖山登山游览。吴老师面对着远山近水,启发学生们赋诗咏怀。才思敏捷的袁国平极目河山,感时触世,很快就口占七绝二首《登佘湖山》。

其一为:“万山围绕乱如麻,何处登临望眼赊;堪羡高峰能独立,巍然不被晚云遮。”

其二为:“山势高撑可摘星,游人来去不曾停;高瞻远瞩谁知我?将谓来庵听佛经。”

吴聪省吟诵再三,甚为满意,并称赞袁国平年纪虽小,却气魄不凡。

1925年10月,袁国平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政治科后,积极参加“青年军人联合会”的活动,同国民党右派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1926年7月他参加北伐战争,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左翼宣传队第四队队长、第十一军政治部宣传科科长。1927年12月参加广州起义后,袁国平在广东花县参与组织将起义军余部整编为工农革命军第四师,先后任师参谋长、党代表。1928年1月,袁国平率部转移到海丰,参与领导创建东江革命根据地的斗争。东江根据地失陷后,奉命经香港转赴上海工作。1929年,他被派往湘鄂赣根据地,先后任中共湘鄂赣特委委员兼宣传部部长、红五军代政委等职,参与领导湘鄂赣边区游击战争和根据地的创建工作,并与邱一涵结为伉俪。

长征期间,他先后担任红三军团(后改称红三军)政治部主任、红一方面军政治部代主任等职,率部战胜敌军的围追堵截,越过人迹罕至的雪山草地,历尽艰辛,于1935年10月到达陕北。

在陕北,袁国平和邱一涵夫妇看到了毛泽东写的《七律·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两人读后异常激动,邱一涵对袁国平说:“你会写诗,你就写一首和毛主席的诗,我来抄正。”袁国平正被激起诗兴,很快就用原韵写了一首题为《和毛主席长征诗》的七律,诗曰:“万里长征有何难?中原百战也等闲。驰骋潇湘翻浊浪,纵横云贵等弹丸。金沙大渡征云暖,草地雪山杀气寒。最喜腊子口外月,夜辞茫荒笑开颜。”诗中的“中原”本指黄河流域,这里指中国;“等闲”指平常事;“潇湘”指潇水湘水,均在湖南,因此也用以泛指湖南;“云贵”指云贵高原;“等弹丸”即指把云贵高原看得像弹丸之地,极力写出红军纵横驰骋的豪气。

此诗的首联是全诗的纲领,开门见山地写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远征对红军来说是无所畏惧的,其间经历的无数次恶战就好比平常事一样。颔联写红军纵横驰骋、转战云贵川湘数省的战况:攻克黎平,强渡乌江,攻占遵义,四渡赤水,驰突湘江潇水……,在铁流二万五千里征程中捷报频传。颈联“征云暖”形象地写出了红军强渡大渡河和抢渡金沙江时连续作战的顽强作风和敢打敢拼的旺盛斗志,而“杀气寒”则逼真地描绘了空气稀薄、道路险峻的雪山和千里沼泽的草地给红军征途带来的艰难险阻。尾联写红军攻克天险腊子口后的极其喜悦的心情。腊子口是四川省通往甘肃省的要口,到达腊子口,意味着红军直抵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已是指日可待,战略大转移胜利在望。这首七律意境雄浑,描绘了长征途上的许多宏大场面,鲜明地表现了红军的崇高和伟大。全诗予人以典型生动的画面感,引导读者进入壮阔的战争场面。

邱一涵一口气读完,連声说道:“好诗,好诗!”她连夜用左手(右手在战斗中负伤已不能写字)抄正。看到妻子抄得那么工整、清秀,袁国平连声叫好:“好字,好字!”夫妻俩兴奋得一夜无眠。

寄母诗

1935年11月,袁国平任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后方政治部主任,不久调任中国工农红军学校政治部主任、政委。1936年1月,中国工农红军学校更名为西北抗日红军学校后,周昆任校长,袁国平任政委。1936年6月,中国工农红军大学在瓦窑堡创办,林彪为校长,袁国平为训练部部长。红军大学分设3个科,第一、二科驻陕北,第三科(袁国平任政委)驻陇东环县木钵镇,1937年1月移驻甘肃省庆阳县城。因第三科远离红军大学本部,故又称“红大第二校”,对外则称“红军教导师”(师长周昆、政委袁国平)。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红军大学改名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简称“抗大”),第三科改称“庆阳步兵学校”,亦称“抗大步兵学校”。该校由周昆任校长,袁国平任政委。不久袁国平又担任中共陇东特委书记。

袁国平自离开湖南老家参加革命后,就全身心地投入杀敌战场,没有回老家看望过父母。1937年,袁国平在庆阳期间,曾给在老家的母亲写了一封家书。他在信中写道:“我已置身于革命,是以牺牲一切为代价的,无法帮助家里,希望家里能够支持我、原谅我。”在表达对母亲的思念的同时,他还把自己的一张相片随信寄给了母亲。这张照片是在长征到达陕北后拍摄的,照片中袁国平戴着一副眼镜,满怀胜利喜悦,骑着一匹花白的高头大马在乡间的小道上前行。在相片的背面,他题写了一首七律,诗曰:“十载辛酸斗兵戎,愧我吴下旧阿蒙。半壁江山沉血海,满地干戈斗沙虫。北伐长征人犹在,千伤万死鬼亦雄。弹丸挣扎鱼龙变,地覆天翻见大同。”

在这首表达自己献身革命坚定不移的“寄母诗”中,袁国平自谦地把自己比作“吴下阿蒙”。“吴下旧阿蒙”是指三国时期东吴的鲁肃认为将军吕蒙没有学问,后来吕蒙读了许多史书和兵书,学识颇丰,鲁肃再碰到他时,很佩服,说他不再是吴下阿蒙。作者的意思是说自己对于革命事业没有重大贡献,十年奋战,没有把国民党反动统治推翻,眼看着半个中国陷入日本帝国主义的血腥蹂躏之下,人民受敌人的屠杀,遍地死伤;“沙虫”说的是相传周穆王南征时,一军尽化,将吏变为猿和鹤,士兵变为沙和虫;“弹丸挣扎”中的“弹丸”指日本岛国是弹丸之地,比喻国小,“挣扎”指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不过是帝国主义的垂死挣扎而已;“鱼龙变”指“鱼龙变化”,借汉代的一种杂技,即一会儿变鱼,一会儿变龙,来指抗战的结果会造成极大的变化;“大同”指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袁国平用这首诗表达了自己赶走侵略者,建立新中国的决心。

贈同学诗

1937年秋,甘肃庆阳处处洋溢着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的浓烈气氛。因庆阳抗日工作开展得红红火火,故国民党政府也决定派团前往参观访问。对此,有人认为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乐意接待他们。时任中共陇东特委书记兼八路军驻陇东办事处主任的袁国平开导说:“对这个参观团,我们不但要接待,而且要接待好。这是送上门的统战工作,这样好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哟!”那些原来思想不通的同志,被袁国平一席话说得茅塞顿开。

国民党政府参观团里有几个人是袁国平当年在黄埔军校的同学。相见之后,一位老同学感慨地说:“袁仁兄,军校毕业后,我们分道扬镳了,你朝左走,我们向右转了。”袁国平笑着说:“兄台们,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们去过黄(帝)陵吗?离这里不到300里。诸君若有兴趣,小弟愿驱车奉陪。在座的都是炎黄子孙,面对外族入侵,应当摒弃前嫌,携起手来,一致对外!”还有一位老同学拍着袁国平的肩膀说:“以袁仁兄之大才,若能到我们那边去,定能委以高位,奉以厚禄的。”袁国平听罢,又笑着说:“谢谢兄台美意,不才此生别无所求,唯愿为民众、为民族做点有益的事。”

在庆阳的两天里,参观团成员无不佩服袁国平高超的领导才能和卓越的抗日业绩。临行时,他们向袁国平求诗留念。袁国平颔首从命,作《七绝》二首相赠:

其一为:“三年同学十年仇,百战纠缠一战休。差幸干戈化玉帛,愿从风雨济同舟。”

其二为:“逐鹿中原为国是,十年征战听人评。相逢休话阋墙事,莫使神州任陆沉。”

这两首七绝既是对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诗意化的解读,又表明了共产党人一定能够打败日本侵略者的胜利信心。

赠妻诗

1929年5月,时任中共湘鄂赣特委宣传部部长的袁国平来到湖南平江横洞巡视工作,遇上了正在这里坚持斗争的邱一涵。邱一涵,1907年12月27日出生于湖南平江芦洞乡丁家源村。1926年参加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曾任红三军团政治部青年干事等职,参加了长征。到达陕北后,曾任中共陇东特委妇女部部长、新四军教导队组织科科长、华中军政大学政治部主任等职。

两人相识后,共同的理想和信念,把他们紧紧连在一起,经过革命斗争血与火的锤炼,两人于1930年结为伉俪。邱一涵除了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外,还经常挤时间协助袁国平工作。1939年三八国际妇女节,新四军军部评选了三对模范夫妻,袁国平和邱一涵就是其中的一对。后来,袁国平曾在邱一涵寄给他的照片背面赋诗一首,表达他们夫妻深厚的感情,诗曰:“不是甜的蜜,不是香的花,好比茅台酒,醇芳与日加。”诗中袁国平把邱一涵的高贵品质和他们之间的纯真爱情,比作茅台酒,年代愈久,其味愈浓,其香愈纯,体现出了革命战士情深如海,以及真善美的爱情婚姻价值观。邱一涵非常看重丈夫的赠诗,一直珍藏在身边。

“十年征战感系多,问君何事费蹉跎?愿将头颅抛原野,不随池流逐浊波。”这是袁国平赠给邱一涵的另一首诗。袁国平十分疼爱妻子,然而在长征时,他却将自己骑的马让出来驮载伤病员,却让手部已受伤、裹过小脚的妻子拉着马的尾巴,一步一步地在长征路上前行。为了革命事业,他们把一子二女寄养在乡下。由于家贫缺粮少药,以致2岁的小女儿因贫病无医夭折,大女儿13岁被送人做了童养媳,8个月大的儿子袁振威被送回湖南老家,幼年贫困失学,一度牵着双目失明的奶奶讨饭度日。

袁国平牺牲后,邱一涵没有再婚。新中国成立后,她曾任中共南京市委常委兼组织部部长、中共江苏省委常委兼监委书记等职。1956年11月2日因病在南京逝世。

主持创作《新四军军歌》

1939年3月的一天晚上,新四军军部在安徽泾县举行欢迎周恩来的晚会。在晚会上,陈毅唱了一首《马赛曲》,回到座位后,他感慨地对周恩来说:“我们新四军应当有支歌为好!”周恩来含笑点头说:“好呀!你是诗人,你就写个歌词吧!”陈毅慨然应允了。

1939年3月30日,陈毅写出了《新四军军歌》歌词的初稿,题目为《十年》。全歌词如下:“光荣的北伐行列中,曾记着我们的威名。我们继承着革命者受难的精神,在南国的罗霄山,锻炼成为钢铁的孤军。这里有革命的反帝的歌声烂漫,飘扬海外,散播农村。我们送出了抗日先遣的万里长征,我们留下来坚持斗争,招引那民族再团结,雄鸡破晓,伟大的抗日这声。风雪饥寒,穷山野营,磨炼我们艰苦奋斗的精神;三年隔绝,四围孤立,增添我们独立坚持的勇气。长年累月的埋伏与周旋,把游击战争与秘密工作结合在一起,我们就是这个母亲的儿子,我们铁的纪律就来源于此。啊!这光荣的传统准备了十年,今朝抗日,敌寇胆寒!我们在大江南北,向敌后进军,南京城外遍布抗战的旗旌。我们有共生死的政治团结,鼓舞敌后人民的胜利信心。在日寇封锁线上穿插,在日寇坚城下纠缠,我们惯长于夜间作战,用白刃同日寇肉搏,向敌人巢穴里投进烈火。集小胜为大胜,由相持到反攻,看我们风驰电掣,横扫千军。前进,前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高举新中国的旗帜前进!”歌词热情歌颂了新四军继承着北伐第四军、工农红军第四军和坚持南方游击战争的红色游击队前后十余年的光荣传统,并取其成数,故名“十年”。

新四军副军长项英看到陈毅写的歌词初稿后,指定时任新四军政治部主任的袁国平主持,以陈毅初稿为基础进行《新四军军歌》的创作,并说袁国平是作词的行家。后经袁国平主持集体创作的《新四军军歌》歌词是:“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战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一贯坚持我们的斗争!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扬子江头淮河之滨,任我们纵横的驰骋;深入敌后百战百胜,汹涌着杀敌的呼声。要英勇冲锋,歼灭敌寇;要大声呐喊,唤起人民。发扬革命的优良传统,创造现代的革命新军。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巩固团结坚决的斗争!抗战建国高举独立自由的旗帜,前进,前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前进,前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前进,前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1939年7月1日上午,新四军军部庆祝党的生日,袁国平布置文化队演唱《新四军军歌》,军部领导听后,一致认为符合要求,军歌的词曲就这样当场定了下来。

《新四军军歌》从诞生到后来在新四军中广泛教唱,作为军政治部主任的袁国平,付出的心血是最多的。尽管袁国平是主持《新四军军歌》创作的关键人物,但在词作者的认定上,都始终没有袁国平的名字。

一首绝笔歌《别了,皖南》

1940年年底,根据党中央指示,新四军军部即将离开驻守3年的皖南泾县云岭,到江北敌后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3年的皖南生活,让新四军将士与这里的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即将开始的北上抗日,必定充满了困难和艰辛。带着对皖南人民的惜别之情和对北上抗日的必胜决心,袁国平写下了一首题为《别了,皖南》的歌词:“前进号角响,大家准备好,子弹上膛,刺刀出鞘。三年的皖南,别了!目标,扬子江头,淮河新道。哪个来拦路,哪个被打倒!冲过重重叠叠的封锁,冲进日本鬼子的窝巢。我们一定胜利,我们一定到达目标!”

写完歌词后,袁国平把它交给作曲家任光,请他谱曲。袁国平对任光说:“新四军是1938年成立的,在皖南已整整3年了,同志们对皖南都很有感情,新四军即将北渡长江,得给同志们打打气,以振作精神,到江北敌后开辟新的根据地。”听了这番话,任光很受感动,接过歌词便全力投入创作,几天后终于完成谱曲。这首歌曲见证了新四军离开皖南、北渡长江、向东发展、开辟苏北的战斗历程,也充分表达出新四军将士对皖南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表现了共产党人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和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也吹响了投入新的战斗的嘹亮号角。

1941年初,新四軍开始陆续撤离泾县云岭,向皖东南、苏北一带转移,因此这首歌曲又被称为《新四军东进曲》。

1941年1月4号,新四军军部和皖南部队9000多人,唱着《别了,皖南》告别云岭。1月6号,当部队行进到泾县茂林地区时,突遭国民党军8万余人的伏击。新四军奋战七昼夜,弹尽粮绝,除约2000人突围外,大部分牺牲或被俘。军长叶挺与国民党军队谈判时被扣押;副军长项英和副参谋长周子昆遇害,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举枪自尽,作曲家任光也不幸中弹牺牲。这首《别了,皖南》就成为祭奠“皖南事变”中牺牲的新四军将士的哀歌。(题图为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

(责任编辑: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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