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鸭绿江

2020-06-03 16:59张子影
党史纵览 2020年3期
关键词:彭德怀兵团朝鲜

关于洪学智将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重要作用,新华社在《洪学智生平》中这样介绍:1950年7月,洪学智同志调任东北边防军第十三兵团副司令员。同年10月参加抗美援朝,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司令员,协助彭德怀司令员指挥志愿军入朝作战。他分工负责司令部、特种兵和后勤工作,参与领导指挥了第一至五次战役和其他历次重大战役,提出了许多重要的建议和谋略,并在保证志愿军首脑机关的安全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受到彭德怀司令员的高度赞许。1951年6月,他兼任志愿军后勤司令部司令員,领导志愿军后勤指战员浴血奋战,在没有制空权和频繁遭受洪水袭击的情况下,建立起了“打不断、炸不烂、冲不垮”的钢铁运输线,粉碎了美军策划的“绞杀战”,保障了前线作战的物资供应,为夺取战争胜利起了重要作用。在战争中积累的这一系列现代战争后勤保障经验,已成为我军后勤工作的宝贵财富。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他先后荣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一级国旗勋章一枚,一级自由独立勋章两枚。

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爆发70周年,本刊特约请著名军旅作家张子影,为广大读者带来长篇纪实文学作品《跨过鸭绿江——洪学智将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以此缅怀洪学智将军的丰功伟绩,并回顾那段烽火硝烟的岁月。

第一章

“这一趟火车坐的……”

他在站台上正擦着不断冒出的汗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地喊着——“老哥!”邓华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老哥,你来得好呀,来得非常及时呀!”

1950年8月9日,北京前门火车站。

一列从广州开来北京的列车徐徐进了站,洪学智从拥挤的列车上挤下了车。

刚一踏上站台,热浪“呼”地扑面而来。天气酷热,在车厢里晃荡了几天几夜,没有水洗澡,他生了一身大白疱子疮。本以为到站下车了会敞亮爽快些,结果这车站更是闷得像个蒸笼,又热得他满头大汗。正是盛夏,骄阳如火,身上的疱疮被汗水一浸,又痒又疼,弄得他十分恼火。

洪学智这次是奉了时任中央军委副总参谋长、广东省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叶剑英的命令,来北京向中央军委汇报新换番号的十五兵团与广东军区合并中存在的问题的。

他正在站台上擦着不断冒出的汗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地喊着:“老哥——”

“老哥”是湖南人对比自己年长些的兄长的一种亲切尊敬的称呼,听着这个声音,洪学智转头一看,咧着嘴笑起来:只见邓华一溜小跑地挥着手过来。

邓华是湖南省郴州人,1928年1月就参加了湘南起义,他与洪学智是老战友、老伙计了。解放战争初期两人一起在辽北军区工作,邓是军区司令员,洪是副司令员;在东北野战军时,邓洪二人又分别担任第七、第六纵队司令员;以后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南下,在江西九江成立十五兵团,邓任司令员,洪任第一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新中国成立后,邓与洪分别出任广东军区第一副司令员、副司令员,二人并肩作战,共同参与指挥渡海作战,取得解放海南岛战役的重大胜利。在长期的战斗生涯中,二人朝夕相处,情谊深厚,亲密无间。

两位老战友见面,亲切搂抱,彼此哈哈大笑。

洪学智问:“伙计,你不是到东北去了吗?不是说任务十分紧急吗?怎么还在这儿泡蘑菇呢?”

邓华眨着眼睛微笑着说:“就是要走,只是还有件事情没办妥。”

洪学智向邓华身后看看,邓华身后几米处停着一辆美式吉普车,司机端坐在驾驶室,并没有见到其他人,就问:“你不会是专程到车站来接我的吧?”

邓华一拍手,大声道:“可不就是专程来接你的。”

邓华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老哥,你来得好呀,来得非常及时呀!”

洪学智纳闷了:“有什么事情吗?怎么了?”

邓华拉着洪学智上了那辆美式吉普车,边上车边说:“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洪学智看着邓华神秘的样子,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朝鲜形势紧张。”

邓华的眼睛赞许地看着洪学智,嘴上却说:“现在还不能泄露,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林副主席会同你谈。”

林彪此时已从四野调到中央军委工作。

吉普车驶过长安街后,东拐西转,正午时分,来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小院门口。

卫兵打开大门,车子一直开进去。进了院子,邓华与洪学智下了车,秘书已经迎过来,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林彪在饭桌前坐着,见到邓、洪进来,林彪也不多说,指指桌子说:“来了?好。坐下,吃饭。”

午饭已摆到了桌上,是米饭和几盘小菜。

林彪端起碗,直奔主题:“洪学智同志,已经确定了,你到东北去。马上就走。”

洪学智很意外。

林彪简要介绍了情况:十三兵团已在鸭绿江边布防。这些都是四野的老部队,邓华今天就要出发去朝鲜了解作战情况。所以洪必须马上到位,去东北指挥管理部队。现在的十三兵团与十五兵团对调,机关和部队都是原十五兵团机关的原班人马,洪学智当然很熟悉,这也是军委为什么让洪学智去东北的原因。

邓华大口刨着碗里的饭说:“老哥,快吃,吃完饭,我们一块儿走。”

洪学智有点急,他是个耿直的人,立刻放下碗说:“我是共产党员,如果组织上需要我,我就服从命令。可我这次来京的任务,是奉叶参座的命令向军委请示十五兵团不要与军区合并的问题的。还有一些别的问题,叶参座还等着回话呢! 我是不是回去汇报一下再去东北呢?”

林彪说:“不行,来不及了。现在朝鲜战局很紧张,加强东北边防的任务很急,叶司令交给你的任务,你打电话或者写封信和他说一下,让他另选人接管你的工作。”

洪学智说:“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连换洗衣服也没带,怎么也得回去拿几件换洗衣服吧?我现在还长了一身大疱疮,也得回去治治呀!”

洪学智这样说的意思,其实还是想回去向叶剑英当面汇报。

林彪说:“那没关系,衣服你到东北去找吧,大疱疮你也到那边去治吧!”

一旁的邓华笑着说:“对对,林副主席,不能让洪学智回去,他一回去,叶司令说工作离不开,把他硬扣住不让回来怎么办?”

洪学智笑起来:“不会的,怎么会呢?”

邓华大声叫起来:“反正我今天截下你,你就别想回去,什么也别说了,老老实实地和我一起去东北吧!”

没办法,洪学智只好站起身,用林彪办公室的电话与叶剑英通了电话,在电话中说明情况。

那边的叶剑英一听就急了,电话里的声音也高了:“怎么回事儿,洪大个儿,是你要求的吧?”

洪学智手里拿着电话,眼睛看着邓华说:“当然不是,邓华在火车站就把我截下了,车子直接送林副主席这里来了。是中央军委早就研究好了的。”

邓华在一旁得意地眨着眼睛。

叶剑英声音低了些说:“这样……你先回来再说。”

林彪的秘书适时地进门来,站在一旁说:“邓副司令、洪副司令,二位首长该出发了,你们是中午一点的火车票,车在门口备好了。”

秘书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那边的叶剑英清楚地听见了。洪学智手上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听得电话那边叶剑英沉吟了片刻,说:“既然军委已经作出了决定,那你就去吧。”

停了片刻,洪学智听到叶剑英又咕噜了一句:“早知这样,我就不让你去北京了。这怎么办,我这里这么多事,我上哪儿找你这样的人去?”

放下电话,邓华拉着洪学智重又上了那辆吉普车,车子原路返回,又到了前门火车站。二人刚上了车,列车就响着高亢的汽笛开动了。

洪学智事后得知,在他离京的当天,林彪就调他去东北一事专门给当时的代总长聂荣臻写了一封信:

聂总:

本日我已在电话中与谭政同志商量,他对洪学智去东北无意见,只洪本人同意即行。洪同意去东北任十三兵团副司令职务,本晚即随邓华去东北开会。现在须请军委正式任命洪的职务(十三兵团第一副司令),并任命方强接替洪学智为广东军区副司令和南海舰队司令。此任命电令请嘱军委办公厅下达。并要方强即动身来北京开海军会议。

此致

林彪

八月九日

洪学智和邓华登上了开往东北的火车,二人同在一间卧铺包厢。

因为成功地“拦截”到了洪学智,邓华很高兴,爱唱京戏的他一上了车就开始哼哼。

洪学智对邓华说:“伙计,没有想到你对我搞突然袭击,事先连个电话也不打,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什么日常用品都没有带。”

洪学智解开上衣对他的老战友露出一截光溜溜的肩膀,说:“你看你看,我从广州过来一路热得满身长了大疱呢!”

邓华笑着说:“我要是不搞突然袭击,事先通知你,叶参座就不会让你来了。广东那个天气热,身上长大疱疮,到了东北天气凉爽很快就会好。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嘛,到了沈阳我负责给你弄去。”

洪学智穿好衣服,笑着说:“你啊!”

邓华压低了些声音说:“洪大个子,老实告诉你吧,是我向中央军委和毛主席建议调你来兵团的。军委首长同意了。我打电话给赖传珠政委,他也赞同我的意见,是他告诉我说,你洪麻子近日就要来北京汇报工作。哈,你看,我要找你,你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洪学智兴奋起来:“原来如此。到朝鲜去打仗,我当然很愿意去!”

午夜时分,三八线上不时下起倾盆大雨,漫长的前线万籁俱静,一列列经过伪装的卡车排成长长的阵列缓缓驶向最后的攻击目的地

朝鲜在中国古代典籍中,也被称作高丽。朝鲜的国名释义,为“朝日鲜明”,意即“晨曦清亮之国”。它是亚洲大陆东北部伸向太平洋中的一个半岛,面积约22.7万平方公里,三面环海。朝鲜半岛地幅狭长,全境除西部海岸的小块平原之外,基本为山地,整个地势北高南低,东起西落。半岛河流众多,与中国的边界有鸭绿江,与中国和苏联的边界有图们江。

朝鲜地扼东亚交通咽喉,这一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在漫长的历史中风波迭起,曲折多变。争夺权利的地方战争此伏彼起,屡见不鲜。

二战结束时,朝鲜被接受日本占领军投降的美国和苏联沿着北纬38度线一划为二,形成了美军和苏军两个占领区。

三八线本来是美苏两国为接受日军投降而临时划分的界线,但由于美苏两国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不同,两国军队占领朝鲜后推行各自的政策,按照自己的意识形态管理所占领的朝鲜南方或北方,使得朝鲜南方和北方分别走上不同的发展道路,导致了其国家和民族的分裂。1948年八九月,以三八线为界,朝鲜半岛南北方先后成立大韩民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从1949年年初开始,双方军队即不断在三八线地区发生军事摩擦冲突,挑起军事冲突。进入1950年,朝鲜半岛的局势更加紧张,年初韩国即开始向三八线地区大规模集结武装部队:火药味越来越浓,一场内战已不可避免。

夜色阴沉,在三八线一边,处在前线的是韩国4个兵员不足的师和一个团。6月24日是个普通的周末,这些人以为这又是一個太平无事之夜。从乡村招募来的韩国士兵们已放假15天回家去帮助收割庄稼,军官们放心地前往汉城的韩国军队司令部,庆祝军官俱乐部的隆重开业。这件灯红酒绿寻欢作乐之事,后来让人想起偷袭珍珠港前夕在檀香山的军营宴会上的某些美国人,他们在周末之夜也是如此这般。

韩国的前线在这个夜晚兵力空虚。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京,远东司令部最高军事司令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也在他住的美国大使馆内进入梦乡。尽管两年来他一直在警告华盛顿说朝鲜可能发动突袭,但是,近一段时期以来他的确没有收到来自汉城方面的警报。

午夜时分,三八线上不时下起倾盆大雨,漫长的前线万籁俱静,一列列经过伪装的卡车排成长长的阵列缓缓驶向最后的攻击目的地,8万人的军队隐秘进入阵地,另有1万人的预备队也已部署在三八线上。

6月25日晨,三八线上长期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和摩擦,终于发生了质变,大规模内战全面爆发。在战争开始的第一个星期内,韩国军队遭受了44000人的巨大伤亡(包括死亡、受伤、被俘和逃跑的人员在内),几乎损失了总兵力的一半。

6月27日晚间,第一批美国作战飞机飞临朝鲜上空。6月28日上午,更多的美国飞机蜂拥而至,对朝鲜三八线以南地区的目标狂轰滥炸,甚至动用了B-29型战略轰炸机执行战术攻击任务,不管发现军用目标还是民用目标,一律予以攻击。同时,第七舰队的舰船也已开进台湾海峡。

同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声明全世界各国的事情应由各国人民自己来管。坚决反对美国政府干涉朝鲜内政和侵略中国领土台湾。他严正指出,全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将既不接受帝国主义的利诱,也不怕帝国主义的威胁”。他号召“全国和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挑衅”。

美国总统杜鲁门下令将美国驻日本的地面部队投入侵朝战争。6月30日傍晚,驻守在日本的美军第二十四步兵师的几百名军人收到了一条令人沮丧的消息。他们受命立即收拾好自己的装备,向韩国进发。后来以其营长的名字被称作“史密斯特遣队”的这些人成为进入朝鲜战场的第一批美国军人。

7月1日上午11时,“史密斯特遣队”乘坐的飞机在朝鲜南部的釜山空军基地降落,并随即被车运至汉城以南的乌山。

美国全面入侵朝鲜的行动由此展开。

7日,联合国安理会在苏联代表缺席的情况下,通过干涉朝鲜内战的决议并组成联合国军。

8日,美国总统杜鲁门任命正在日本东京的美国远东军司令麦克阿瑟为“联合国军总司令”。

参加“联合国军”的国家除美国外,还有英国、澳大利亚、荷兰、新西兰、加拿大、法国、菲律宾、土耳其、泰国、南非、希腊、比利时、卢森堡、哥伦比亚、埃塞俄比亚等。“联合国军”总部设在日本的美国远东军总部内,由远东军总部行使“联合国军”总部的权力。

7月7日,周恩来主持召开讨论保卫国防问题的第一次会议。10日,又召开第二次会议。会后,周恩来致电时任中共中央东北局书记、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高岗:为加强东北边防准备,军委已决定十三兵团及第四十二军与炮兵第一、第二、第八3个师等调至东北本溪至安东(丹东)、通化至辑安(集安)线集结待命,请令东北之兵工厂根据战争的要求对上述各部需要修理的火炮准予提前修理。

之前,麦克阿瑟在得到朝鲜发起进攻的消息后,曾对著名共和党领导人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吹嘘过一句话,他说:“只要华盛顿不限制我的行动,我用一只胳膊就可以解决朝鲜问题。”

麦克阿瑟有着“战刀”之称,他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太平洋战场上指挥部队所向披靡,把自己绰号的含义发挥得淋漓尽致。现在,他又准备在朝鲜半岛上亮出自己曾震撼世界的战刀。

7月13日,中央军委作出了《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

《决定》确定:(一)抽调第十三兵团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军和第四十二军,炮兵第一、第二、第八师及高射炮兵、工兵运输兵等各一部,共25万余人,组成东北边防军。(二)以粟裕为东北边防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萧劲光为副司令员,萧华为副政治委员,李聚奎为后勤司令员。(三)以第十五兵团领导机关为基础组成第十三兵团领导机关,以邓华为司令员,赖传珠为政治委员,解沛然(解方)为参谋长,杜平为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将《决定》呈报毛泽东审查并函告起草简况。

毛泽东当日批示:“照此执行。”

东北边防军组成之后, 8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毛泽东指出:如果美帝得胜,就会得意,就会威胁我们,甚至挑衅。因此,对朝鲜不能不帮,必须帮助,时机还须选择,我們不能不有所准备。

8月5日,毛泽东以中央军委的名义致电高岗:“应准备于9月上旬能作战。”

中国以焦虑的目光注视着近邻正被战火席卷的三千里江山。

列车靠站的一声震响,将洪学智从睡梦中惊醒,起身看去已经是夜色阑珊的深夜。火车到了沈阳。此时中央已确定东北边防的一切问题由高岗具体负责解决。邓华和洪学智到沈阳后便去找高岗请示商量有关东北边防军的一些问题。

他们住进了大和旅馆。听名字就知道这是过去日本人修建的,现在叫辽宁宾馆。洪学智进了房间先去了卫生间,他洗了个澡,换过衣服再走出来时,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沈阳的天气比北京凉爽得多。

当天晚上,高岗和东北军区副司令员贺晋年到宾馆来看洪学智和邓华。洪学智过去在东北时见过高岗。贺晋年原是十五兵团副司令,刚调东北军区工作。

1950年8月11日,第十三兵团第一次军事会议在沈阳的辽宁宾馆召开。

兵团司令员邓华主持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副司令员洪学智,第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政委刘西元,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政委徐斌洲,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政委袁升平,炮兵副司令员匡裕民、政委邱创成。此外,还有东北局书记、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高岗,副司令员兼参谋长贺晋年,东北边防军副司令员萧劲光和副政委萧华。

会上,邓华首先宣布:中央军委任命洪学智为第十三兵团副司令员。

洪学智站起他高大的身躯,向大家敬了一个军礼。众人热烈鼓掌欢迎。

会议用了两天时间先听取汇报,主要是关于部队的人员武器装备、干部调配、物资补充及运输、战术技术水平和军事训练、思想动态等情况。

8月13日,东北边防军在高岗的主持下召开师以上干部会议,研究当前形势和将来同美军作战的问题。

会上,高岗、萧劲光、萧华、邓华和贺晋年讲了话。会议认为目前能够获胜的条件主要有四:一是军队数量占优势;二是部队质量特别是士气占优势;三是供应线敌远我近,我们在后勤保障上占优势;四是正义在中国一边,世界人民的同情在中国一边。后来的战争进程证明这些分析大都是正确的,只有第三条远远超出了预期——后勤方面在志愿军开战后不仅不占优势,反而成为抗美援朝战场上最为薄弱的环节。后来的军事和后勤学家分析,出现这种问题并不奇怪:由工农红军发展成长起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刚刚经历过艰苦卓绝的解放战争,完全缺乏现代战争条件下实行后勤保障的经验,对于敌人强大的空中力量对后方运输可能造成的严重破坏估计不足。

在沈阳停了三五天后,赖传珠政委率领的兵团机关、直属队已到安东集中。邓华和洪学智于8月14日深夜到了安东,住在了镇江山下。

虽然安东还是安静的,美国人还没有正式向中国开战,但是,他们的挑衅和狂妄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望着尚在燃烧的新义州,洪学智明白,出征的时间就要到了。

安东背山面江,城市不大但却风景秀丽,江面有100多米宽,与对岸的朝鲜一江之隔。镇江山海拔并不太高,山体起伏翠色连绵。这个小巧而美丽城市的宁静很快就要被战火撕破。

镇江山下4座小楼依坡势而建,漂亮精致。洪学智和赖传珠住在前面的两座楼内,邓华住在了后一座楼里,另外空了的一座,不久后由出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的彭德怀入住了。

小楼前后中间还有几排平房,安排了兵团参谋长解沛然(解方)和兵团司令部机关进驻。兵团政治部主任杜平和兵团政治部驻山的另一面。解原来是十二兵团参谋长,杜原是四野政治部组织部长。

十三兵团所属三十九军、四十军驻在安东、宽甸地区,三十八军驻在通化,四十二军驻在辑安(今集安),以后又配属了五十军,还有炮一、炮二、炮八3个炮兵师、2个工兵团,实力很强。

朝鲜人民军在第一、第二次战役中,虽然给予韩国军沉重打击,但并没有大量歼灭美军和韩国军的有生力量,在整个战线上形成了平推的状况。随后发起的第三次战役,韩国军队依托有利地形,在美军飞机的支援下,拼死固守,不断反击,双方形成了拉锯战状态。

美国为挽救在朝鲜半岛的败局,经过精心策划和准备之后,于9月15日凌晨6点30分,由“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坐镇指挥,在朝鲜西海岸的仁川实行登陆作战。至9月16日清晨,美军攻占仁川市。战后,接替麦克阿瑟担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李奇微上将称,这次作战行动的成功、大胆、锐势和艺术,在“军事史上都是突出的”。以美军仁川登陆为开端,美军和韩国军转入全面反攻。

这是一场之前被麦克阿瑟称为5000:1的赌博,他曾对那些认为选择在仁川登陆是疯狂自杀的将领们说,下5个美元的赌注,我就有机会赢得5万美元。他声称,敌人不投降,我就视为整个朝鲜是向我们的军事行动敞开着的。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人民日报》在社论中断言,美国在完成了对朝鲜的侵略以后,它就能把匕首戳进中国的胸膛。

9月30日,周恩来在首届国庆节的庆祝活动上发表讲话,紧跟庆祝词的是严重的警告:中国人民绝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绝不能听任美帝国主义对自己邻人肆意侵略而置之不理!

华盛顿对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刚诞生一年的新生国家不以为然。其实早在8月中旬美军在仁川登陆之后,远东司令部的军事情报部门就已经得到消息,称:到8月底,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满洲的正规部队已增至24.6万人,到9月21日,这个数字达到45万人。但五角大楼并不相信刚刚建立的这个红色中国可能会进行干预。参谋长联合会议公然电告麦克阿瑟:在你今后采取行动的过程中,没有必要再做解释和声明,一切服从作战需要。

10月1日,正当中国人民敬爱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与全国人民一道共同庆祝建国一周年的时候,东京广播电台正通过空中电波播出麦克阿瑟向朝鲜军队的统帅金日成发出的投降敦促书。从9月30日开始,大批韩国军队已陆续越过三八线进入朝鲜,疯狂北犯。在战场上占了上风的韩国总统李承晚和他的将领们说,三八线这条线只是地图上的,实际上根本不存在。

10月1日夜,金日成紧急召见中国驻朝鲜大使倪志亮和政务参赞柴军武,正式向中国方面提出关于中国紧急出兵援助朝鲜的请求。

10月2日,苏联驻联合国代表提出在朝鲜停火和撤出所有外国军队的建议,但这个声音无人理睬。

2日至3日的夜间,印度驻中国大使贾瓦拉姆·潘尼迦被周恩来叫醒召进中南海,周恩来知道,告诉了潘尼迦就等于告訴了美国人,因为那时的新中国与美国之间已经断绝了一切联系,这位大使记住了中国总理说的话中最关键的一句,如果美国人越过三八线,中国将被迫干预。

10月3日上午,周恩来的警告通过英国渠道传到了华盛顿,国务院转给了马歇尔,随后,这个信息很快被送到了美国国务卿艾奇逊的耳边,但他却认为这只不过是中国人的虚张声势。就在这一天,毛泽东已经下定了派军队支援朝鲜的决心。

10月2日凌晨2时,毛泽东起草电报,以中央军委名义发给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高岗和边防军第十三兵团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邓华,电报要求:“(一)请高岗同志接电后即动身来京开会;(二)请邓华同志令边防军提前结束准备工作,随时待命出动,按原定计划与新的敌人作战;(三)请邓将准备情况及是否可以立即出动即行电告。”

这一天,根据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的决定,劳动党中央常务委员、内务相朴一禹携带由金日成、朴宪永联合签名的求援信函,悄悄来到中国安东。

朴一禹是朝鲜的次帅、内务相,曾在中国工作过,汉语讲得相当好。他介绍了朝鲜人民军与美军、韩国军作战的经验后说,他只能讲些大概情况,具体的战局变化难以掌握。朴一禹代表朝鲜党和政府恳切地提出请求,要中国出兵支援他们。

邓华、赖传珠、洪学智、解沛然、杜平立刻开会(韩先楚此时也被任命为十三兵团副司令员,尚未到职),马上把情况向毛泽东和党中央作了详细报告。然后他们又对朝鲜的战局和美军的动向进行了认真的分析和研究。大家判断美军登陆后,会继续北犯,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直接威胁我国的安全。如果党中央决定出兵支援朝鲜,这个任务一定会由十三兵团来承担。因此,大家又进一步分析了美军的特点和我军的情况,研究了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以便一声令下,立即出动。

10月3日,朴一禹化名张一杜被周恩来派飞机接到北京,他携带着金日成和朝鲜内阁副首相兼外相朴宪永写给新中国的求援信,当面呈交毛泽东,请求中国出兵援助朝鲜。信函全文如下:

敬爱的毛泽东同志:

您对于为自己祖国的独立解放而斗争的朝鲜人民深切的关心,百方援助,我们谨代表朝鲜劳动党,衷心的(地)感谢了。

现在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我们朝鲜人民解放战争的今日战况是,在美国侵略军上陆仁川以前,我们的战况不能说不利于我们,敌人在连战连败的情况下,被我挤入于朝鲜南端狭小的地区里,我们有可能争取最后决战的胜利,美帝军事威信极度地降低了。于是美帝国主义为挽回其威信,为实现其将朝鲜殖民地化与军事基地化之目的,即调动了驻太平洋方面陆海空军的差不多全部兵力,遂于九月十六日以优势兵力,在仁川登陆后继续占领了京城。

目前戰况是极端严重了,我们人民军虽然对于上陆的敌人进行了极顽强的抵抗,但对于前线的人民军已经造成了很不利的情况。

战争以来,敌人利用约千架的各种航空机,每天不分昼夜的(地)任意的(地)轰炸我们的前方与后方,在对敌空军毫无抵抗力的我们的面前,敌人则充分发挥其空军威力了。各战线上的敌人在其空军掩护下,活动大量机械化部队,我们受到的兵力与物资方面的损失是非常严重的,后方的交通运输、通信及其他设施大量的(地)被破坏,同时我们的机动力,则更加减弱。

敌人登陆部队与南部战线的部队已经连接一起,切断了我们的南北部队,结果使我们在南部战线的人民军处于被敌切断分割的不利情况里,得不到武器弹药,失掉联系,甚至于有一部分部队,则已被敌人分散包围着。如果京城完全被敌占领,则我们估计敌人可能继续向三八线以北地区进攻。如果不能急速改善我们的各种不利条件,则敌人的企图是很可能会实现的。要保障我们的运输、供给以及部队之机动力,则必须具备必要的空军,但是我们又没有准备好的飞机师。

敬爱的毛泽东同志!我们一定要决心克服一切的困难,不让敌人把朝鲜殖民地化与军事基地化!

我们一定要决心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为争取朝鲜人民的独立解放民主而斗争到底!

我们正在集中全力编训新的师团,集结在南部的十余万部队于作战上有利的地区,动员全体人民,准备长期作战。

在目前敌人趁着我们严重的危急,不予我们时间,如要继续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则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克服此危急的。因此我们不得不请求您给予我们以特别的援助,即在敌人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的情况下,极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

我们向您提出以上意见.盼望即予指教!

敬祝

健康!

金日成

朴宪永

一九五〇年十月一日于平壤

这一晚,在一支接一支香烟燃起的浓浓烟雾中,毛泽东来回踱步,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傍晚时分,西边的天尽头还有些许微弱的红霞。洪学智和邓华来到江边。一带江水和缓流淌,对岸的朝鲜清晰可见。如果不是一触即发的战事逼在眼前,人们很难想像安东这个美丽安静的小城市不久将面临战火的威胁。

从南面忽然传来了嗡嗡嗡的声响,声音越来越大,眨眼间,南边天上出现了一大片黑点。邓华猛地叫了一声:“飞机,美国飞机!”

一大片飞机,有几十架,有大型B-29式,也有稍小一点的野马式,好像雀子似的,在天空中密密麻麻地排了好几层。

“快跑——”洪学智拉着邓华,两人跑出开阔地,刚刚隐身在一处山坳处,身后传来连续震天撼地的爆炸声,美军飞机扔炸弹了,炸弹落在与安东隔江相望的朝鲜边城新义州城里。随着轰轰隆隆的巨响,他们眼看着新义州方向一片火海,火海上空又升腾起一片浓重的烟云。第二天天一亮,他们登上镇江山再看时,新义州已变为一片废墟。

虽然安东还是安静的,连接新义州和安东这两座城市的鸭绿江大桥也还安稳地橫在江上,美国人还没有正式向中国开战,但是,他们的挑衅和狂妄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望着尚在燃烧的新义州,洪学智明白,出征的时间就要到了。

10月4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出兵援助朝鲜问题。10月5日,中央政治局作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略决策。中共中央决定,立即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助朝鲜同志,抗击美国侵略,争取反侵略战争的胜利。由彭德怀出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挂帅出征。

10月8日,毛泽东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的名义签署了命令。命令于10月8日14时前发至东北军区和第十三兵团,随后加发各中央局、分局和各大军区。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以无产阶级政治家的宏大胆魄发布了这一庄严的命令。尽管这一命令对当时的世界是保密的,但在历史上,它留下了堪称惊心动魄的一页。

清晨,洪学智正在思忖着朝鲜战场的形势,邓华从外面急步走进,欣喜地大叫:“老哥,老哥,中央来电报了,任命彭总当我们的司令兼政委啦!”

洪学智兴奋地一跃而起,从邓华手中抓过电报,命令全文如下:

彭高贺、邓洪解及中国人民志愿军各级领导同志们:

(一)为了援助朝鲜人民解放战争,反对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们的进攻,借以保卫朝鲜人民、中国人民及东方各国人民的利益,着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同朝鲜同志向侵略者作战并争取光荣的胜利。

(二)中国人民志愿军辖十三兵团及所属之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及边防炮兵司令部与所属之炮兵一师、二师、八师。上述各部须立即准备完毕,待令出动。

(三)任命彭德怀同志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四)中国人民志愿军以东北行政区为总后方基地,所有一切后方工作供应事宜,以及有关援助朝鲜同志的事务,统由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高岗同志调度指挥并负责保证之。

(五)我中国人民志愿军进入朝鲜境内,必须对朝鲜人民、朝鲜人民军、朝鲜民主政府、朝鲜劳动党(即共产党)、其他民主党派及朝鲜人民的领袖金日成同志表示友爱和尊重,严格地遵守军事纪律和政治纪律,这是保证完成军事任务的一个极重要的政治基础。

(六)必须深刻地估计到各种可能遇到和必然会遇到的困难情况,并准备用高度的热情、勇气,细心和刻苦耐劳的精神去克服这些困难。目前总的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于我们有利,于侵略者不利,只要同志们坚决勇敢,善于团结当地人民,善于和侵略者作战,最后胜利就是我们的。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

一九五〇年十月八日于北京

也就在这一天的深夜,已经焦急地等待了8天的金日成特地打开了一瓶葡萄酒,与前来将消息通知他的中国大使一同干杯。

看完電报,洪学智连声说:“真是太好了!彭总来当司令员,这太好了!”

洪学智很兴奋,彭德怀是中央军委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在全军有着崇高的威信,有丰富的战争指挥经验。解放战争时期,他在西北战场艰苦的条件下,以劣势胜优势,打败了胡宗南。现在有他来指挥抗美援朝,打美国侵略者,大家的信心就更足了。

邓华开玩笑地说:“老哥,小心伺候!”

洪学智问:“怎么?”

邓华说:“我对彭总是了解的。他这个人事业心很强,打仗要求很严格,有高度的责任感。作战中稍出点纰漏他会大发脾气的! 你得小心脑袋呀!”

洪学智笑起来,自信地说:“彭总脾气大也没关系,咱们认真按原则办事。反正脑袋只有一个,拿掉就拉倒了。”

邓华敛起了笑容,说:“玩笑归玩笑,彭总一来,可就是要入朝的架势啦。我们得准备好,可不能出纰漏呀!”

洪学智也正色道:“按你说的办,‘小心伺候就是!”

军事、后勤各方面的准备工作紧张地进行。邓华、洪学智、韩先楚和解方既要督促部队抓紧军事、后勤上的准备,又要了解研究朝鲜战场的战况,提出战役、战术设想,十分忙碌,办公室的灯光几乎每天都亮到深夜。

在即将踏上朝鲜土地的那一刻,他回了一下头,美丽的安东已在身后,夜色浓重的祖国的土地已在身后,一种庄严神圣的感情霎时充溢心头。

在10月8日毛泽东签署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命令的当天,新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彭德怀,从北京飞赴沈阳,主持志愿军进行出国作战前的动员和各种临战准备。

9日一大早,洪学智和邓华去彭德怀下榻的大和旅馆面见彭德怀。一见面,邓华就说:“欢迎老总,有你出任司令员,我们的仗就更好打了,我们大家的信心就更足了。”

彭德怀微笑着说:“那好,那我们一起抗美援朝吧!不过,我可不算‘志愿军啊!”

洪学智觉得诧异,就问:“那你是怎么来的?”

彭德怀说:“我是毛主席点将点来的。本来是派林彪来的,可是他说他有病,毛主席命令我来了。”

原来,在10月4日上午,彭德怀正同西北局的领导一起研究开发大西北的规划,北京突然派飞机来,令他立即上飞机去北京开会。下午4点多到北京中南海,中央政治局正在讨论援助朝鲜出兵问题。在当天下午的会上,彭德怀并没有发言。散会后,中央办公厅的同志把他送到北京饭店。在柔软的沙发床上,彭德怀辗转反侧,他干脆将床褥丢在地毯上,但还是睡不着……

洪学智见彭德怀这样风趣,也开起玩笑说:“彭总,那我也不算‘志愿军!”他捅一下身边的邓华说:“是邓华把我鼓捣来的,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来得及带。”

彭德怀哈哈大笑:“他还挺有办法嘛!”

邓华说:“你们两个呀,说的都不是心里话。其实,你们都是最志愿的志愿军了,让你们来,你们谁含糊了?谁讲价钱了?不都是高高兴兴地来了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

彭德怀说:“不管我们是怎么来的,从现在起,我们一起战斗!”

洪学智心头一热,他和邓华同时说:“彭总,我们跟着您,一起战斗!”

三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当天晚上,洪学智和邓华以及十三兵团的其他领导返回了安东。

此时的朝鲜战场上,联军正迅速向北挺进,这使朝鲜方面意识到,形势已经极其严峻。

10月17日,麦克阿瑟下达了“联合国军”第四号作战命令,改变原定计划,全速向北推进,目标是中朝边境的鸭绿江。

此时,从麦克阿瑟到每一名美军士兵,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一场同更强大的对手——红色中国的战争开始了。

10月11日,彭德怀抵达安东,当天就要听取十三兵团的情况汇报。

兵团的几个领导商量后,邓华说,这一阶段部队的准备工作一直由洪学智负责的,于是大家一致同意让洪学智主讲。洪学智没有推辞,说:“那我先讲,你们补充吧。”

洪学智汇报的时候,彭德怀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

汇报完情况后,彭德怀说,已收到了毛主席的电报,毛主席同意我们提出的4个军一起入朝的意见。他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邓华和洪学智都提出,即使是先头4个军一起入朝,兵力也还是不够。

洪学智说,根据我们的分析,我军的火力弱,与敌人的火力相比相差太悬殊,歼灭美军1个师,我们需要2个军;歼灭韩国军1个师,我们需要1个军。因此,虽然是4个军的兵力,还是不够,需要向中央建议,赶快增加部队。

彭德怀点头说:“你们这个意见很好,十三兵团虽然战斗力强,但兵力毕竟有限。根据我军一贯的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原则,其他部队应该继续赶来。我马上向中央报告。”

不久,中央很快确定宋时轮率领第九兵团昼夜兼程赶上来。

此外,洪学智又提出:我们这4个军都开到前面去了,谁来维护后方呢?没有部队维护后方,后方供应如何保障呢?还应再调1个军来维护后方。

彭德怀注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洪学智,显然,这个有头脑有主意的下属的表现令他十分满意,他毫不掩饰地点着头:“不错,不错,你们是动了脑子的,问题想得很全面,很周到。”

连续两天,邓华、洪学智等陪同彭德怀在安东勘查鸭绿江口岸情况,共同研究朝鲜战局的情况,认为:如果志愿军能以1个军控制平壤东北方向约200里之德川山岳地区,而以其他3个军及3个炮兵师主力进至德川以北之熙川、前川、江界地区,则第一,可能使美军和韩国军有所顾虑而停止继续前进,保持平壤、元山线以北地区至少是山岳地区不被敌占。如此,则我军可以不打仗,而争取时间装备训练。第二,如元山、平壤两敌向北进攻德川等山岳地带,则我军可以必要兵力钳制平壤之敌,而集中主力歼灭由元山方向来攻之韩国军。只要歼灭一二个或二三个完整的韩国师,局势就大为松动了。

10月13日,彭德怀再次应召进京,将作战设想向毛泽东详细作了汇报。毛泽东表示赞成。

15日这天,洪学智的妻子张文带着孩子来了,同来的还有邓华的爱人李玉芝和孩子。为了能给即将上前线的丈夫送行,从广州到安东,张文带着孩子在路上走了10天。洪学智有些意外,几个月没有见到孩子了,几个小家伙都长高了一截,特别是洪虎、洪豹两兄弟,已经上了学的他们一见面就叽叽喳喳地争着向父亲报告自己的优秀成绩。

孩子们围着父亲,洪学智开心不已,他谈笑风生的样子,一点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压抑。一路心事重重的张文熟悉丈夫的性情,也释怀不少。

16日,即彭德怀从北京飞回安东的第二天,召开了志愿军师以上干部会议。会上,彭德怀传达了党中央、毛澤东出兵参战的决策和志愿军入朝作战的任务,并确定了第一时期采取阵地战与运动战相结合的作战方针,先组织防御,然后再配合朝鲜同志实行反攻,还确定了将4个军同时渡江集结于江界、熙川、云山、德川、孟山地区的部署。彭德怀在会上做了《抗美援朝动员报告》。会后,以志愿军的名义,号召所属部队表示决心自愿参战。

由于朝鲜战场的形势不断变化,为了选择最有利的时机,经过多次考虑,最后才确定了志愿军出国的日期。

10月18日,彭德怀奉命乘专机返回北京,临行前,他向兵团领导同志叮嘱,做好按计划过江的准备。

18日21时,毛泽东签发了给第十三兵团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邓华,副司令员洪学智、韩先楚,参谋长解方并告东北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贺晋年的命令:

“邓洪韩解并告贺副司令:

四个军及三个炮师决定按预定计划进入朝北作战,自明十九日晚,从安东和揖安线开始渡鸭绿江,为严守秘密,渡河部队每日黄昏开始至翌晨四时停止,五时以前隐蔽完毕,并须切实检查。为取得经验,第一晚(十九日晚),准备渡两至三个师,第二晚再增加或减少,再行斟酌情况,余由高岗德怀面告。

毛泽东

十月十八日21时

10月19日上午,彭德怀乘专机返回安东。

部队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三兵团后,部队取下了解放军的帽徽和胸章,干部配发了朝鲜人民军军服,举行宣誓仪式。

在庄严的红旗下,志愿军干部战士们举起右手庄严宣誓:

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为了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残暴侵略,援助朝鲜兄弟民族的解放斗争,保卫中国人民、朝鲜人民和全亚洲人民的利益,我们志愿开赴朝鲜战场,与朝鲜人民并肩作战,为消灭共同的敌人,争取共同的胜利而奋斗。为了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战斗任务,我们誓以英勇顽强的战斗意志,坚决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上级指到哪里打到哪里,决不畏惧,决不动摇,发扬刻苦耐劳的坚诚精神,克服一切艰苦困难,发扬革命的英雄主义,在战斗中创建奇功。我们要尊重朝鲜人民领袖金日成将军的领导,学习朝鲜人民军英勇善战的战斗作风,尊重朝鲜人民的风俗习性,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和朝鲜人民、朝鲜军队团结一致,将美帝国主义的侵略军队全部、干净、彻底消灭。上述誓言,如有违反,愿受同志们的指斥和革命纪律的制裁。

谨此宣誓。

午饭时分,刚刚最后确定了部队的入朝时间和线路,朴一禹又匆匆赶来了。他心情显得十分沉重,一见到彭德怀的面,就激动地问:“彭总司令,你们出兵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彭德怀沉稳而坚定地说:“已经定下来了,时间就在今天晚上,4个军、3个炮师一起出动!”

朴一禹眼里含着热泪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你们要是再不出兵,问题就严重了!最近两天,战局变得对我们更加不利了。平壤的陷落,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了!美军狂妄地叫嚣要在感恩节(11月23日)前占领全朝鲜,饮马鸭绿江。”

室内一片沉寂。少顷,彭德怀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朴一禹说:“我们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正在组织党政机关和部队向新义州、江界方向实施战略退却,并已将临时首都移到了江界。金首相请彭总司令赶快入朝,共商抗美大计。”

彭德怀点头说:“好,我也正想尽快去拜会金首相呢。金首相他现在在哪儿?”

朴一禹摇摇头说:“具体的地点,我也不清楚。美国人的情报灵得很。为了安全,金首相需要不断地转移,行踪不定。现在我还说不准他在什么具体位置。”

彭德怀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那好,那我们就去找!咱们现在就走。”说完,他略作思索,指指邓华和洪学智叮嘱道:“我得马上入朝。你们几位把部队入朝后作战的具体任务、集结地点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再仔细研究一下,在出发前电告各军、师领导和我。另外,部队过江一定要切实组织好,一定不能出半点纰漏,明白吗?”

邓华和洪学智肃然答道:“明白了,彭总,请你放心先走吧!”

彭德怀神色凝重地与二人握手,然后毅然转身,同朴一禹一起坐汽车走了。

就这样,彭德怀成为第一个进入朝鲜战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同彭德怀一起走的还有他从军委带来的通信处长崔伦、秘书杨凤安和4个警卫员。崔伦坐着卡车跟在后面,车上还有一部电台。

彭德怀走后,邓华和洪学智按照军委、毛泽东和彭德怀的战略意图,进行了反复的研究,确定了志愿军入朝之后采取“以积极防御,阵地战与运动战相结合,以反击、袭击、伏击来歼灭与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的作战方针,先在龟城、泰川、球场、德川、宁边、五老里一线组织防御,制止敌人进攻,挫伤敌人的锐气,掩护朝鲜人民军北撤整顿,为尔后战略反攻创造条件。

根据敌人进展的势头,估计可能遇到的情况大概有以下三种:一是敌人先我到达我预定作战地区;二是我刚到达预定作战地区,立足未稳,敌人即来;三是在我开进途中同敌人遭遇。因此,要求部队在开进途中始终保持战斗姿态,随时准备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为了达到战略、战役上的突然性,要求部队采取夜行昼伏、严密伪装、封锁消息、控制电报通讯等一系列保密措施,以隐蔽行动和企图。

就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整装待发的时候,麦克阿瑟在威克岛与美国总统杜鲁门会晤,他断言中国不可能出兵朝鲜。他说:“总统先生,我认为中共无意参加这场战争。当今是我们强大而中共孱弱的时代,倘若中共部队渡过鸭绿江,我就要使他们遭到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没有任何一个中国指挥官会冒这样的风险。”

10月19日。“联合国军”攻占平壤。随即兵分多路,继续向朝鲜北部境内快速推进,企图在感恩节前占领全朝鲜。麦克阿瑟宣称:“平壤是敌人的首都,它的陷落象征着北朝鲜的彻底失败。实际上一切有组织的抵抗已全部停止,只剩下一些游击战来代替它。”

之后的历史证明,他的这个结论下得太早了。朝鲜战争并没有结束,正是这一天,中国人民志愿军从越过鸭绿江,中国人民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帷幕正式拉开。

10月19日的黄昏到来了。安东的这个黄昏,雾意迷离。

晚饭后,邓华、洪学智、韩先楚也分头随部队出发(兵团政委赖传珠因为调北京工作,暂未入朝)。

吉普车沿江边公路行驶,天色渐黑,一路上都是全副武装的队伍。

当时鸭绿江上通往朝鲜的铁路桥只有3处,分别在辑安、长甸河口和安东。接受入朝作战的任务后,兵团司令部决定在3处铁路桥上铺设枕木,人马车辆可以通过,同时,另派两个工兵团在长甸河口、辑安两处各架设一座浮桥。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训练,工兵团能够在黄昏时两个小时内架通浮桥,待部队过河后,天亮前一个小时即可撤收浮桥,并将器材隐蔽。

过河时的开进计划是严格测算过的,包括过江时各军分几路纵队前行、渡江的具体时间、过江后各部队如何分路前进等等,事先都有周密方案。为保持志愿军行动的隐蔽性,在出发的命令中对渡江行动作了详尽的规定,要求各部严格遵守渡江时间。部队的渡江行动从晚上18时30分开始,至第二天凌晨4时结束,5时前全部隐蔽完毕,并规定,各部队过江进入朝鲜后,一律采取夜间行军。

事后证明,中国人民志愿军25万大军在两个夜晚秘密跨过鸭绿江,拥有现代化偵察装备的美军居然没有发现。

17时半开始,志愿军4个军和3个炮兵师,分东、中、西3路先后从辑安、长甸河口、安东渡江。洪学智指示参谋长解方率兵团部乘汽车经宽甸从长甸河口过江,邓华和洪学智两个则在大部队开进前,乘汽车从安东过江。

驻地距江边很近,洪学智坐着苏制嘎斯67吉普车,几分钟就到了安东的鸭绿江桥。随行参谋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首长,过江吧!”

洪学智轻轻打开车门,下了车。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了,细雨蒙蒙中,洪学智站在鸭绿江的桥边,向前望去。四十军正在过江,此时的鸭绿江边,兵士如流,兵器成河,马蹄嗒嗒,炮车隆隆。部队源源不断地拥上桥面,骠健的战马喷着白气,威武的炮管伸向天空……桥下的江水似乎比平日显得越发汹涌湍急。

洪学智心潮起伏。从15岁参加革命起,这样的出征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这次格外不同。虽然打了许多年仗,但都是在国内,可这一回,他要远赴国外,他将要面对的,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是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化军队,有海军、空军和炮火优势的强大对手。战争环境更复杂,情况更恶劣,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地理不详,山重水复困难重重,将要担负的艰难与艰苦无法想像。这一场战争一定非常残酷,每一个跨过江的干部和战士都将经历生与死的考验。可是,保卫新生政权、保卫新中国的责任与义务令他浑身热血沸腾。

洪学智大步跨上了敞篷汽车,驱车迅速驶过了安东鸭绿江桥。

在即将踏上朝鲜土地的那一刻,他回了一下头,夜色浓重,美丽的安东已在身后,亲爱的祖国已在身后,一种庄严神圣的感情霎时充溢心头。(题图为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待续)

(责任编辑:吴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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