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条蜈蚣

2020-06-01 07:19方冠晴
意林·少年版 2020年10期
关键词:收工卫生所毛钱

方冠晴

我读初一那—年,学校请了一位英语老师假期里为我们这些英语成绩差的学生补课。补课为期一个半月,每人10块钱。

我回家后,立即将这件事告诉了父母。父亲听了,很高兴,当下便说:“你去,好好学,一定要将这门课赶上去。”母亲则一言不发,轻锁眉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母亲一叹气,我立即醒悟过来,只怕是家里拿不出那10块钱的补课费。“怎么着也不能误了孩子读书呀!我们慢慢想办法吧,反正离7月11日还有一个月呢。”父亲说完,母亲没再言语。

第二天中午,生产队收工老半天了,还不见父亲回来。三叔告诉我,父亲收工后一个人去了村后的破庙。我带着疑问往村后的破庙走,远远地就望见父亲猫着腰,在残垣断壁间翻动砖块。我问父亲这是干吗,他抬起头来,举起手中的一个瓶子,一脸喜悦地说:“你瞧,我这瓶里是什么?”我一看,瓶子里装着两条大蜈蚣。

父亲的—张花脸笑得极开心,他告诉我,卫生所要收购蜈蚣做中药,一条5寸长的蜈蚣可以卖4毛钱,3寸长的蜈蚣可以卖2毛钱。“我捉的这两条蜈蚣,一条有5寸多长呢,那条小点的也有3寸吧。这就是6毛钱呢。照这样计算,要不了一个月,你的补课费就有了。”

我听得兴奋起来,也要在那里捉蜈蚣,父亲却拽着我的衣领将我带回了家。一路上,他恶声恶气地说:“你以为捉蜈蚣是好玩的?被它蜇了,可不得了。”

因为父亲不允许我去捉蜈蚣,所以,以后我就没去。倒是父亲,每天一收工,就准时去村后的破庙。

大约是第五天吧,傍晚,父亲将一条捉回的蜈蚣从瓶子里倒出来,正想拿竹片儿弓起来的时候,那条蜈蚣跑了,父亲只得抓。不知是太心急还是怎么的,父亲的手指刚刚挨着蜈蚣,我就听到父亲“呀”地叫了一声,他被蜈蚣蜇了。但父亲并没松手,仍将那条蜈蚣弓了起来,当他将那条蜈蚣向窗台上放时,我看到父亲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嘴里痛苦地咝咝吸着气。

我要看父亲的伤口,他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就像被蚂蚁叮了一下,什么事都没有。”母亲也慌了神,要送他去卫生所,他却冲母亲吼了起来:“就爱大惊小怪!这样也要去卫生所呀?没事的,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结果,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父亲右手的食指肿得像根胡萝卜,连筷子都拿不了。但他仍然去出工,收工后去村后的破庙。母亲告诉我,父亲昨晚痛得一整夜没合眼,为了不惊动我们,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他将枕头都咬破了。但他死活不肯去卫生所,他说,好不容易捉了几条蜈蚣能换回一点钱,不能因为这点伤而将钱糟蹋了。听到这话,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潸然泪下。

父亲的手指10天以后才渐渐消肿、痊愈。这期间,他没看过伤,没吃过药,仍一如既往地劳作,一如既往地捉蜈蚣。他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他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我无法体会,但他对儿子浓浓的爱我能深深感受到。

就这样过了二十来天,我家的窗台上晾出了29条蜈蚣。我反复用尺子量过,这里面5寸以上长度的有17条,三四寸长的有12条。这么说来,可以卖9块2毛钱了。只要父亲再捉两三条蜈蚣,我那10块钱的补课费就有着落了。

—家人正在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高兴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午饭后,生产队出工的钟声都响过了,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不放心,就与我一起去村后的破庙找父亲。我们走到破庙才发现,父亲倒在乱砖堆中,已经昏迷了。我和母亲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抬起父亲往卫生所跑。医生一检查,说父亲是摔伤的,他的左臂已经骨折了,得住院。原来,父亲是在残壁上捉蜈蚣时,—脚踩空,从墙上摔下来的。

当天下午,父亲苏醒了,一醒过来,就嚷嚷着要回家,他仍是那句话:“这点伤没事,我不能躺在医院里糟蹋好不容易赚来的钱。”但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嚷嚷,我和母亲都没放他走。

第二天,趁我和母亲没注意,父亲还是从卫生所悄悄溜了出来,跑回了家。父亲的手臂两个月后总算基本痊愈了,这是我倍感庆幸的事情。但我最终没能进那个英语补课班,因为那29条蜈蚣,都被我卖掉作为父亲的医药费了。我失去了一次补课的机会,却感受到了世间弥足珍贵的东西,那就是父亲浓浓的爱。

秋水长天摘自《人生因爱而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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