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免疫”策略：科学还是赌博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全球大流行，各国应对措施不一，英国政府提出的“群体免疫”（herd immunity）策略引起科学界和社会公众的激烈讨论。这一应对疫情规划包括四个阶段：遏制（contain）、延缓（delay）、研究（research）以及缓解（mitigate）。随着疫情持续升温，当地时间3月12日，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在发布会上宣布，政府的疫情应对已进入延缓阶段。随后，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帕特里克·瓦兰斯（Patrick Vallance）爵士解释，目前最重要的是让疫情尽量延后达峰，让病例数增长曲线更趋平缓，避免医疗体系不堪重负，并希望最终能“增强某种群体免疫力，使更多的人对这种疾病免疫，从而减少传播”。

“群体免疫”的逻辑

群体免疫，又称“畜群免疫”，是指人或动物群体中的很大比例获得免疫力，使得其他没有免疫力的个体因此受到保护而不被传染。拥有抵抗力的个体的比例越高，易感个体与已感染个体接触的可能性便越小。

群体免疫一般是在面对一种存在疫苗的流行病情况下设想的：接种疫苗的人群越大，病毒或细菌蔓延的程度越小，由此使得（因太年幼或因过敏等原因）未能接种疫苗的人也获得免疫，从而避免感染，甚至彻底根除疫情。

群体免疫也可以通过众多的人感染的方式获得，如同接种疫苗的道理一样。这些感染者获得了免疫再也不会感染，从而减少病毒蔓延并熄灭疫情。这一机制解释了为什么2009—2010年禽流感H1N1肆虐时，出生在1957年以前的人相对受到保护，因为他们具有针对这一病毒的部分免疫力。他们早已遭遇过这一在1918—1957年间大流行的禽流感，后来这一病毒被H2N2取代。

伦敦大学卫生和热带医学院的马丁·希伯德（Martin Hiberd）教授指出，随着越来越多人被新冠病毒感染，也会有越来越多人患病后痊愈，不少证据已显示他们会对病毒产生免疫力。获得免疫力的人越多，病毒越不容易传播。当近70%的人口被感染并康复，疾病暴发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这就是所谓的“群体免疫”。相对希伯德的解释，瓦兰斯给出的实现群体免疫的人口感染预估比例更低一点，大约是60%。

行为洞察研究团队负责人、心理学家大卫·哈尔彭（David Halpern）博士在英国广播公司（BBC）新闻节目中说：“这种假设似乎有一定道理，流行病会像我们所认为的那样流动和增长。保护高危人群，让他们不要出门，他们基本上就不会染病；而当他们可以出门的时候，疾病的暴发在其他人群中已产生了群体免疫。”

对英国来说，中国的方法是艰巨且难以实施的。政府担心，民众将很难长期忍受这种遏制政策。政府要想避免巨大伤亡的另外一个途径，就是避免在短时间内发生医疗资源挤兑。政府想让原来可能在1～2个月内集中出现的病例，分散到6～9个月之中，让高峰出现在夏季。因为夏季是流感淡季，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有相对充足的资源可以应付新增的新冠病人。等冬天流感季再度来临，人群的60%～70%已经感染过新冠病毒，便能受到抗体的保护，不需要去医院了。但如果现在已经采取了更严格的管制措施，便可能将高峰期推迟到夏季之后，NHS将处境艰难。它的目的应该是在冬季达成群体免疫。也就是在2020年11月之前，有60%的人口感染上病毒。

英国卫生部传染病署官员尼克·芬（Nick Phin）表示，群体免疫政策并不意味着放任病毒传播，政府要求有症状的人居家隔离7天。“这样的措施可以延缓病毒传播，从而减小疫情峰值，减缓疫情曲线，避免造成医疗资源挤兑。”利物浦大学名誉教授伊恩·唐纳德（Ian Donald）解释道，在医疗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政府可以通过精细管理，不断出台新的措施予以调整，使得感染人数和住院人数达成某种平衡，从而保障危重患者能够享有足够的医疗资源。

截至3月16日，英国政府在“群体免疫”的理论基础上，以追踪、隔离病例为主要措施，并没有采取停学、交通管制、封城等强力干预手段。

控制措施如何延缓疫情在英国的发展

英国政府应对疫情科学顾问约翰·埃德蒙兹（John Edmunds）认为，由于在世界范围内彻底检测、收治感染者难度较大，病毒极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群体免疫是长期抗疫的有效方式，“如果不通过群体免疫来阻止传播，就要找出世界上每一个感染病毒的人。对一个症状轻微的疾病来说，做到这点非常困难。封城解禁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病毒必然会再次出现。下一个阶段，病毒将在全世界传播，而群体免疫是阻止大流行的唯一方式”。

质疑与反对的声音

截至3月15日，英国已经有超过400名来自各大院校、科研机构的学者在公开信上署名发出呼吁。他们认为“群体免疫”并非可行的选项，这反而会让英国的公共卫生体系承受更大压力，毫无必要地给更多人的生命带来风险。英国议会请愿网站的统计数字显示，截至当地时间14日上午，已有超过10万人在请愿书上签字，呼吁英国政府采取更加积极的方式，阻止疫情蔓延。按照英国相关规定，一旦请愿人数超过10万，议会就应考虑对相关议题进行辩论。

世界卫生组织（WHO）前干事、儿科医生安东尼·科斯特洛（Anthony Costello）说，英国政府在寻求群体免疫作为答案的过程中与其他国家脱节，这与WHO的政策（通过追踪所有病例来遏制该病毒）相抵触。他引用了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赛博士的话：国家应从遏制转向缓解的观点是错误和危险的。

人们的反对主要源于以下考虑：

群体免疫能否对新冠病毒起作用未知科学家认为目前无法确定新冠肺炎的康复者是否产生免疫力。目前临床上观察到少量复阳病例，虽然未确定到底是何原因造成的，但一定意义上让医生们对长期免疫的存在持怀疑态度。此外，英国病毒研究机构珀布赖特研究所的西蒙·格宾斯（Simon Gerbins）博士说，病毒的“进化压力”迫使它们不断适应新变化以摆脱免疫系统的束缚，如流感病毒就经常变异来产生人们免疫力无法应对的新毒株，“对于新冠病毒来说，目前尚无足够信息确认类似变异会否发生”。悉尼大学生物伦理学讲师迭戈·席尔瓦（Diego Silva）也表示，我们仍然不完全了解新冠病毒及人体对该病毒的反应，“如果不知道人们是否会再次感染新冠病毒或者需要多长时间才会再次感染这种病毒，就允许这种病毒在全国传播，是一种冒险”。

没有有效疫苗，群体免疫的代价是数以万计的死亡伯明翰大学的威廉·范斯海克（Willem van Schaik）教授与利物浦大学的马修·贝利斯（Matthew Bailes）教授分别指出，在没有可用疫苗的情况下，实现群体免疫的过程让人“非常担忧”——若以新冠肺炎病亡率1%这一较低水平数值来估算，即便是英国只有50%～60%的人（约3 600万）被感染也会导致几十万人口死亡。英国伦敦女王玛丽大学的病毒学家约翰·奥克斯福德（John Oxford）教授坦言，“作为一名病毒学家，我对此感到非常不安。我不喜欢这个做法，我认为它带有一些优生学的念头在里面，对此我感到恐惧”。

R0的不确定性 R0在流行病学上指平均一个病人可能传染给其他多少人。R0越高，传染性越强，在没有社交隔离的情况下，达到群体免疫的时间越短，单从民众生命健康的角度来看，整个社会付出的代价就越大。目前，全世界对新冠病毒的R0没有达成统一，估计值的范围横跨1～6。社交疏离等措施可降低R0，延长达到群体免疫需要的时间。现在，传染病学家和政府最大的难题在于，如何把握社交隔离的期限，来找到最佳的平衡点。通过不完善的模型和参数计算出的优化点，是否能按预期发展？如果找错了，那么付出的代价可能无法估算。

群体免疫并不能避免医疗资源挤兑在英国确诊病例上升趋势与意、西、德、法四国相同的情况下，多位科学家担忧，英国的缓疫政策反而可能导致医疗资源挤兑。玛丽皇后大学数学系牵头的329位科学家联名公开信写道：英国的计划是在延后实行保持社交距离的措施，但难以控制的病例增长，极大可能将导致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无法应对重症病患的需求。

科学家的建议

连续4年研究SARS问题的生物政治研究专家迈尔斯·法尔曼（Miles Fahlman）表示，社会和政治介入才是阻止疫情传播的唯一方式。剑桥大学皇家学会研究教授、数学家蒂莫西·高尔斯（Timothy Gowers）认为：英国政府最优的行动时间点，是医疗系统已经接收能力范围内5%～10%感染患者的时候。也就是说，假设目前有20%的医疗资源用于治疗新冠患者，政府应在医院收治1 670位患者时采取强力干预措施。他同时指出，在没有疫苗的情况下，达成群体免疫的代价将是灾难性的。

对比同时期欧洲其他国家更为强有力的防疫措施（成为重灾区的意大利实行全国封锁；西班牙实行了部分封锁；法国关闭了影院、酒吧和餐馆，最大限度地降低公众活动），科学家们在联名公开信中建议英国政府立刻采取保持社会距离的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取消大型集会、学校停课、限制出行、封锁城市。

英国的疫情发展与政府的新举措

在民众的强烈呼吁下，英国政府最终放弃了“群体免疫”的说法，而采取更激进的政策。首相约翰逊在3月23日晚上向全国发表讲话，宣布对英国人的生活进行前所未有的新限制，因为在“国家紧急时刻”，新措施对于“保护NHS应对和挽救更多生命的能力”是必要的，“我们必须要做的是阻止疾病在家庭之间传播”。在新规定下，公众必须待在家里，除购买必需品、锻炼、就医和不得不出门工作以外，避免外出；禁止两个人以上的公众聚会；以及关闭除了药店和销售必需品的商店以外的所有商场、餐馆、咖啡馆等公共场所，仅允许外卖。

英国副首席医疗官珍妮·哈里斯（Jenny Harries）于3月29日出席记者会时表示，英国要6个月后“生活才会恢复正常”。英国首次给出新冠肺炎疫情持续的时间表，要求民众做好准备。专家表示，预计在未来两到三周内，确诊病例和死亡人数将继续增加，直到社交疏离等各种措施开始产生效果。

3月25日，71岁的查尔斯·乔治（Charles George）王子在新冠病毒检测中呈阳性，好在自我隔离7日后恢复健康；3月27日，首相约翰逊与卫生大臣马特·汉考克（Matt Hancock）也确认感染新冠病毒。4月6日，约翰逊因病情恶化被移至重症监护室，所幸渐渐好转，并于3日后转至普通病房。

4月5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发表特别电视讲话，向新冠肺炎疫情在英国发生以来参与抗疫的每个人表达感谢，呼吁英国民众团结一致对抗疫病。这是她在位68年以来，第5次发表非常规性的电视讲话，足以见得此次疫情对英国社会的影响之大。

女王深情地说道：

“我要感谢奋战在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一线的抗疫人员，还有那些护理工作者和坚守关键工作岗位的人员，为了我们大家，他们离家外出工作，夜以继日无私奉献。”

“我还要感谢那些居家的人，你们的做法保护了弱势群体，避免了更多家庭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在英联邦及世界各地，我们看到了很多暖心的故事，人们齐心协力帮助他人——运送食品和药品，问候邻居，转型商业模式援助抗疫。”

“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每个人都能为自己在应对这一挑战时的行动而感到自豪。未来之人在谈及我们这一代英国人时会说，我们的坚强一如既往。”

“这次我们是与世界各国人民一起，依靠科技的进步和人类本能的同情心来治愈疾病。”

“尽管还要忍受很多苦难，但美好的日子终会回来；我们将与好友重聚；我们将再次与家人相伴；我们定能重逢。”

资料来源B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