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改动法教学《饮酒(其五)》

2020-05-30 05:22刘明莹
语文建设·上 2020年12期
关键词:人境采菊改动

刘明莹

文本解读学主张,解读文本的实质和核心就是解“写”,解出文本的写法从而读出其妙处。换而言之,在文本解读中,读法围着写法转,即写法决定着读法。而在文本阅读教学中,读法又决定着学法和教法,所以写法对读法、学法和教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为此,揣摩文本的写法,则成为文本阅读教学的必由之路。揣摩文本的写法有很多方式,改动法就是其中行之有效的一种。

一、改动法有学理

所谓改动法,指改动文本并对比文本改动前后的变化,借此体味其表达效果的差异,从而发现和探究文本的写法及其秘妙的一种方法。改动法作为炼字、炼句乃至炼意的方法,自古有之,比如我们熟知的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绿”字和贾岛“僧敲月下门”的“敲”字反复推敲而留下的佳话。因此,利用改动法推敲文本,就作者的写作行为、写作过程和写作体验来说是渊源有自的。而写法决定读法,语文教师用改动法教学生推敲文本也是可行的,这有利于学生还原和模拟作者的写作行为、写作过程、写作体验。

统编教材八年级上册的第24课,课后“思考探究”第一题给出了苏轼关于陶渊明《饮酒(其五)》的评述:“因采菊而见山,境与神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教材中的这则史料,出自《东坡题跋·题渊明饮酒诗后》。在苏轼看来,民间流传的校刻不精的版本,将“悠然见南山”中的“见”字改成“望”字,导致诗句妙处顿失,神气索然。这直接说明了只要将《饮酒(其五)》中的字词句稍作改动,就可体味到原字原词原句的精妙。

《饮酒(其五)》是陶渊明的诗歌名篇,语言平淡质朴但又意蕴深厚,不易读出其恬淡自然的意境和具体写法的妙处。笔者认为利用改动法教学《饮酒(其五)》,可以有效地引领学生体味到诗歌的意境之美和写法之妙,从而提高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

二、改动题目见诗心

诗题居于诗歌之最前,运用改动法教学,自然先从诗题开始。教师引导学生充分地玩味诗题,能够有效猜测诗歌所写的内容,提高学生的阅读兴趣,从而走进作者的心灵深处。

诗歌题目是“饮酒”,但是诗中不见“饮”的动作和“酒”的物品,那么诗题是否可以改成“结庐感怀”“采菊”“见南山”?

学生从课下注释中可以读出《饮酒》是一组五言古诗,共二十首,每一首诗都叫作《饮酒》,“其五”代表顺序,所以不能改成其他题目。然而,除了教材注释中的这个原因,还有什么深层的原因吗?

对此,教师可盘点统计陶渊明《饮酒》组诗,与学生一起发现涉及“饮酒”的诗有十首,这十首提到了酒、樽、觞、壶、杯、醉、酌、斟、饮、醪、浆等字词,明显与酒浆、饮酒动作、饮酒器具、饮酒状态等相关。可见,仅仅回答本诗的题目源自组诗的题目《饮酒》,其思考深度显然是不够的。此时,教师通过讲解,激发学生思考深层的原因:在《饮酒》组诗中,为什么还有很多首诗与“饮酒”无关?指导学生反复阅读《饮酒(其五)》,再看“结庐感怀”“采菊”“见南山”等适合作为诗题吗?

“结庐感怀”写出了诗人深居人境的感受,主要涵盖前四句的内容。从“结庐感怀”的词语结构来说,其重在“感怀”即抒情、议论,而叙事、写景等内容并不是重点。然而从全诗的内容来看,诗人主要是借景抒情,借事言志,重点并不在议论上,叙事、写景才是全诗的重点。“饮酒”,显然能够涵盖诗人一天常做的事情、喜爱的景物,印象不深刻的事情和景物都被酒意过滤了,在酒意中很难回想起来。此外,“饮酒”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借助酒意,说出在不饮酒时所不能说出的那些心情和感受。

“采菊”“见南山”之类的题目,是从诗歌中提炼的,来自某一诗句,只是诗歌内容中的一个点,跟“饮酒”相比,也缺少统领全诗的立意。作者以“饮酒”为题,立意涵盖了饮酒自忆、饮酒自适、饮酒自娱、饮酒自赏、饮酒自乐、饮酒自醉等诸多层面的内容。

三、改动诗句品意境

运用改动法教学《饮酒(其五)》,主要是围绕字词及诗句作以改动,由此品析诗歌固有的秘妙。具体来说,主要是更换字词、调整词语的语序等。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属于全诗的起句,具有开篇点题的作用,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若将这两句改为“结庐在闹市,而无人马喧”,二者之间的差异,就可以作为体味诗人情感的切入点。

“闹市”跟“人境”相比,“闹市”本身比较喧闹,可谓“心欲静而闹不止”,明显与诗人的志趣不符,而用“人境”则可以显示出诗人远离闹市、避开车马喧嚣的意图。“车马”和“人马”,虽然意思接近,但联系作者辞官归隐这一写作背景,“车马”多为达官贵人出行所用,较之“人马”,其与官场的联系更为紧密,用“车马喧”也能显示出作者远离官场而追求淡然的志趣。

将“问君何能尔”中的“君”改为“汝”,有什么变化吗?语义并未改变,但情感和语气却大为不同。“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诗人使用了设问手法,自问自答,其中的“君”就指诗人自己,为何用敬辞“君”却不用“汝”“尔”等第二人称代词呢?从诗人的写作意图来说,用“汝”固然能体现出诗人和自我的对话,却显示不出诗人看重自我节操、推崇自我人格的品性了。在心灵对话中,诗人只有用“君”称呼自我,方可与前两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在精神旨趣上保持一致。

将“心远地自偏”改为“心静地自偏”,是否可以呢?“远”和“静”,都符合本诗恬淡娴静的风格,然而从作者辞官归隐的经历来说,二者的差异却值得細细品味。“远”是“远离官场”,也是对“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解释和回应。诗人的言外之意是,“结庐在人境”并非毫无喧闹,“而无车马喧”其实是“心远”的结果。“静”是诗人心中一直都有的追求。只有“远”,才能真正实现“静”;正因为追求“静”,所以心要“远”。“远”是诗人主动选择的结果,体现了诗人的心灵抉择和现实行动,通过“心远”而呵护自我心灵、陶冶自我本性。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两句,被誉为千古名句。将其改为“东篱下赏菊,悠然看南山”,便可发现诗歌原句被称为千古名句的根由。其一,“东篱下采菊”跟原句相比,虽然只是改变了语序,但跟“悠然见南山”发生了分离,改变了诗歌原来前后两句之间的一体感。尤其是改后的诗句“东篱下采菊”和“悠然看南山”,二者之间完全就是两个动作,似乎中间存在一段路程,时间也很长,诗句之间明显有所“隔”。而原诗“采菊东篱下”和“悠然见南山”,是两个非常随意而又紧密相连的动作,诗人在采菊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南山,一采一见相融合一。在改句“悠然看南山”中,“看”是有意识的注视,缺乏“悠然”的情味,而“见”则是无意识的注意,具有“悠然”的情味。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由此观之,为了表现诗歌中那种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意境,只能用意无所属之“见”,而不能用目有定视之“看”“望”“探”等字。

研读“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时,将其改为“山气黄昏佳,飞鸟一起还”,则很容易鉴别二者的高下,从而玩味原诗的佳处。“日夕”和“黄昏”同义,均指傍晚,但是诗歌的语体色彩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陶渊明颇为喜用“日夕”这一意象,在为《饮酒》所写的“序”中有“无夕不饮”,暗用“日夕”;《饮酒(其一)》中有诗句“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直用“日夕”。可见,“日夕”不仅比“黄昏”更有古味古意,而且更能够凸显田园风光的意味,所以“日夕”最能体现陶渊明的性情和志趣。

“飞鸟相与还”和“飞鸟一起还”作以对比,“相与”和“一起”的意蕴丰厚程度不同,“相与”除了包含“一起”的意思,还有古味、古意。陶渊明用飞鸟“相与”而还,写出了自己辞官归隐后心中的自由和惬意。

结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若改动个别词语,就容易鉴别出诗歌原句的遣词是何等精妙。比如,将其改为“此中有诗意,欲辨不能言”,并跟原句进行对比。“诗意”不如“真意”内涵丰富、意义深刻,因为有诗意,未必有真意,而有真意,豈能无诗意?“真意”的意蕴如此之丰,到底是什么呢?回到诗句,“此中有真意”中的“此”,近处可指“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稍远处可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更远处可指“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诗人辞官归隐后,在乡村田园中耕作生活,在自然景象中流连忘返,跟官场的黑暗险恶相比,从田野、菊花、飞鸟、南山等诸多景象中,所感受到的恬淡自然、真率质朴的天机生趣,就是自然的真意,也是人生的真意。

在诗人看来,这种真意没必要说出,所谓得意忘言。“欲辨不能言”仅指要说出来却很难,而“欲辨已忘言”除了包含“欲辨不能言”的意思,还包含“神会不必言”的意思。从牢笼一般的官场里走出来,能够面对宁静的自然和澄明的心灵,真意根本无须言而已然全在心里了,对想要“心远”的诗人来说,这也就够了。

有研究者指出陶诗“平淡而山高水深”,因为陶渊明以真淳之笔写胸中之妙,达到了人诗合一的境界,其诗写的虽是平凡质朴的日常生活,其中却蕴蓄着诗人对人心至情和世态常理的感悟与认识,蕴蓄着诗人繁复丰美的精神世界和人格境界。在《饮酒(其五)》的阅读过程中,用改动法虽不能得其全部真意,但能快速找到体味其真意的切入点。师生沉浸在言语形式和言语内容、言语情境的相互关联之中,对诗人遥想神会,这又何尝不是由言入意、品言得意、意在养成的语文学习过程和体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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