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我妈脾气暴躁。
当年还是人民教师那会儿,对一切调皮的学生,她统统采取“铁血”政策。后来她辞职回家,种地喂猪去也。事实证明,她果然更适合干这行,不但棉花产量全连第一,养的猪也逾千斤。从小到大,我妈作风强硬,可把身边的人害惨了。
不过呢,这一次她和我叔的婚姻似乎有点不一样了……据我观察,这一次她似乎额外用心。
我妈做饭特别难吃。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干脆拒绝做饭。我们说:“你就不会学着做饭,想法子做得好吃点?”她嘴一撇,说:“没那本事。”结果和我叔结婚不到半年,她就有本事了。她居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她在城里买几本家常菜谱,还向我诉苦,说我叔说她了,嫌她连饭都不会做,算什么女人。于是,她要争口气。据我冷眼旁观,她从来没有对做饭这种事上过心。所以说,这一次可能是真爱。
她平时洗完脸很少抹面霜。今天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到水库那边巡视一下另一块地,况且是骑摩托车去,一路上又是风又是土的,整得再隆重也是白整,可她不止抹了油,还洗了头——在用水异常艰难的情况下。等我俩到了地方,下了摩托车,看到我叔兴高采烈地从地头奔跑过来,大喊“唷!这是谁啊?”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
别看我妈和我叔三天两头吵得天翻地覆,不吵架的时候,幸福值还是蛮高的。
我妈这人特别爱唠叨。我叔不干活的时候,她就念叨个没完。我叔干活的时候,她还是念叨个没完:“干活就干活嘛,干吗丧着个脸?看你那副不情愿的样子!要是不情愿的话,就别干了呗,摆这副臭脸给谁看啊?我也不要求你笑成啥样儿,至少嘴角要朝上弯一弯吧?至少得露出几颗牙吧?还有眼睛,眼睛也得往两边眯一眯……哎——对了!就这样!啧!娟儿,你快看,你快看,你叔笑得真好看,笑得像个豌豆荚!”
其实我叔笑起来并不好看。他前几年中过风,至今仍有点眼斜嘴歪。不但如此,他的手脚也不如常人麻利,生活中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做,比如解裤腰带。
他原先那根皮带系了十几年,终于断在葵花地边。他一时半会儿舍不得买新的,也不知从哪儿拾了根小孩用的帆布细腰带,天天凑合着拴裤子。可那种腰带系法特殊,对他来说很麻烦,很难解开。往往越着急越解不开,每次方便之前他都得找我妈帮忙,先给解开了,再提着裤子往厕所走。
对他种地这件事,我一直是反对的。他血压高,又中过风,还瘫过一次,那次躺了一年才站起来。田间地头的活计可不轻松,很多时候都得重体力参与。累着了,急着了,摔着了,搞不好又得脑出血。其实我妈也有这方面的担忧,但仍然同他一起承担风险。
风很大,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在地里,顶风前行,满面尘土,头发蓬飞,俨然一对患难夫妻。看到我端起相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冲我挤眉弄眼扮起怪相。
某种意义上,他俩是一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