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周树人先生说过一句话:“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又名:对狼像羊,对羊像狼。
20世纪30年代,冲在歧视、攻击犹太人最前线的,除了纳粹信徒外,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中上阶层,而是那些失业的德国工人。同样,20世纪50年代,在美国的公共汽车上不准黑人和白人一起坐下的,同样也是一些底层白人。社会学和心理学研究表明,在一个社会处于被剥夺处境的那些人,最渴望融入一个集体性的“大我”或“想象中的共同体”,他们对歧视、排斥打上了污名化标签的更弱者最为热衷。
“怯者”不敢反抗“更强者”,却把更强者施予其的伤害算到“更弱者”头上。“更弱者”在这场游戏中,就是埋单的第三人。
我想考察一下这个游戏是如何产生的。
假定有一个更强者A,和怯者B是同一个村的。A在这个村里,占据了利益食物链的高端,在心理上也对B构成碾压。面对A的绝对优势,B因为懦弱,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于是就如精神分析學家弗洛姆所讲的:B在心理结构上必然被破坏。
A作为资深玩家,知道游戏要继续,那么在利益上为自己考虑时,在心理上也要为B考虑。如果让B一直都体验到被压榨,大家在村里并不是一伙的,那就会带来两种结果:或者B精神崩溃,或者B哪一天受不了就起来反抗了。
于是,需要有一套机制,给B心理上一个发泄口,提供一个补偿的渠道。
把外村的C打上污名化标签,正是这个机制。这时候所要做的事情,只是强化B对村里的认同,在心理上让他体验到和A是一个“大我”的组成部分。而C,无疑是可恶的。于是,可以把B被破坏了的心理结构所蓄积的祸水给引出去。
A肯定已经看到了B的心理。当B被A碾压时,他内心里会发生些什么呢?
“怯者”不敢反抗“更强者”,却把更强者施予其的伤害算到“更弱者”头上。“更弱者”在这场游戏中,就是埋单的第三人。
首先害怕反抗。他要有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不应该反抗。而这个理由,必须让B骗过自己。现在,他感觉和A共享一个“大我”,在心理上,也就修改了他和A的关系,相当于已经抹去自己被压榨的事实了。
但他还是个loser(失败者)啊。
所以,仅仅在心理上修改关系并不够。他还要有价值感、力量感。属于“大我”的一部分,确实让他体验到了这一点,可是,这有个前提,即由于他在“大我”中是处于价值序列下端的,必须有一个经济学家凡勃伦所讲的“歧视性对比”结构存在。外村的C的存在,就是服务于这个心理需求的,他必须被预设为是可以歧视、仇恨的对象,才能像镜子一样,照出B的优越和自豪。
B不仅仅要承担镜子的光荣使命,同时还要变成一个公共污水沟,来让B蓄积的破坏性心理能量得到发泄。正是要通过歧视、攻击的这么一个心理动作,B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优越和自觉,心理上才舒服,才能得到补偿。而他要歧视、攻击C,就需要底气,这个底气,只有从和A一起构成的“大我”中才能找到。所以,B对C的歧视、攻击,和认同与A一起构成的“大我”,进而认同A,是一体两面。
于是,一个心理上的链条建立起来了,A吃B,B吃C:
A→B→C
从链条里我们可以看到,B们获得心理平衡了。A吃他,但他可以吃C,算下来,好像并没有亏。世界对他来说似乎是公平的。
摘自《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