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义 张丹丹 王媛媛 尹洁 李璐璐
江汉关大楼及其钟楼,见证了武汉的兴衰荣辱。2020年4月8日零时,江汉关大钟准时敲响,宣告武汉正式解封。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2020年4月8日零时,武汉正式解除离汉通道管控。这座自1月23日封禁的城市,用76个艰辛的日日夜夜,再次谱写了一部壮丽磅礴的英雄史诗。《环球人物》记者在解封当日寻访遍布这座城市的12位普通人,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没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共同让这座城市留下伟大的印记。
4月7日一大早,张主峰来到江汉关大钟的控制室,开始了紧张忙碌却又注定意义非凡的一天。4天前,他接到任务,通过设置程序让塔楼大钟在8日零时准时敲响。从那一刹那,他就意识到自己即将见证历史。
江汉关大楼是武汉的地标建筑。从1924年开始,主楼钟楼就整点报时,见证了武汉的兴衰荣辱。34岁的张主峰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从小听着江边的钟声长大,6年前来到江汉关博物馆上班,负责塔楼大钟的控制工作。每天上午8点至12点,下午2点至9点,大钟逢整点敲响,对他来说,这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这次,零时即将敲响的钟声,凝聚着所有武汉人的守望和期盼。张主峰的妻子是一名护士,至今仍坚守抗疫一线。自大年初二,夫妻二人就一直分离。疫情改变了这座城中无数家庭的生活,张主峰今晚就将亲手敲响大钟,敲响这座城市重新恢复正常的希望!
在控制室内,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大钟的设置程序,紧张情绪一直持续到午夜。
午夜,江汉关大楼前自发聚集起许多市民。秒针一秒一秒地走,张主峰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终于,经典的“威斯敏斯特钟声”随着零点的到来准时响起,市民沸腾了!“武汉!回来了!”哽咽的呐喊声中,有压抑76天的宣泄,有为这座城加油打气的助威,更有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希望。
控制室内的张主峰湿了眼眶,满脑子浮现的都是身着全套防护服的妻子,真希望她早点回到家中,重新团圆啊!此时,伴随着大钟的报时,黄鹤楼、武汉长江大桥、电视塔……各大地标建筑被依次点亮,武汉华灯初上,江上邮轮鸣笛致意,好一派新意盎然!
张志勇 郑州客运段K755次列车副队长当江汉关的钟声在武汉城区回响,张志勇正在洛阳开往广州的K755次列车上做最后准备。这是4月8日零时解除离汉通道管控后,到达武昌站的第二辆列车。
8年前,张志勇被调到广州车队的K755次列车上。从此,每回从洛阳到广州途中的凌晨1点,次日从广州折返途中的清晨8点,他都能见到武汉刚刚熟睡和苏醒的样子。张志勇说,哪怕只是一名凌晨1点的匆匆过客,也會惊叹于武汉这座城市那灯火辉煌的高楼和大桥,那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街道,那雄奇壮阔的长江、汉江。
这一切在1月31日戛然而止,K755次列车停运了。3月21日,K755次列车恢复运行,但旅客在武汉只能下车,不能上车。张志勇看到,武汉病了,心中格外难过。
解封后的武汉,是什么样子?零点54分,列车准时停靠在武昌站,所有没休息的乘务员都走下列车。他们虽然不能走出车站,但一定要用双脚短暂地感受这片土地。“列车在武昌站只上来9名旅客,旁边的K81次列车上的比较多,有400多名乘客。”张志勇说,从这些武汉乘客的脸上,他感受到一种巨大喜悦,他们终于可以重新踏上久违的征程了,这是回归正常的第一步。
为迎接武汉旅客,班组专门开会,要做好解释安抚工作,避免其他旅客产生恐慌和排斥情绪。“武汉为全国做出这么大贡献,每个人都有责任对武汉人好一些!”
1点12分,K755次列车驶出武昌站,张志勇不舍地望着窗外。此时,武汉的街道湿漉漉的,像是刚被一场大雨洗礼过,大街小巷还很冷清,只有一辆垃圾车行驶在马路上。刚刚解封的武汉,像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张志勇在心中叨念着 :“武汉,请快些醒来,让世人再次为你惊艳!”
4月8日凌晨1点,张志勇拍下K755次列车停靠武昌站的情景。
凌晨2点半,周命起床了。3点半,一身工装的她就骑着电动三轮车,来到武珞路的大东门至中南路地段,开始一天的工作。这条路段有1.4公里长,商业密集,有3个大型学校,还有一个跑省内长途车的傅家坡客运站。
“今天很多从外地回来的打工者从客运站下车,武汉开始慢慢热闹起来了。”虽然这种热闹会增加周命的工作量,但她很高兴。封城期间,行人少了,清洁队的工作并没随之减少。环卫工人感染病毒的风险较大,但周命和清洁队的40多名工友一天不落坚守岗位,由于防护措施到位,无一人感染。
1988年,周命开始这份工作,32年里,她几乎见过每一个凌晨4点的武汉。“1998年特大洪水,舰艇大队的防汛工人连夜守着大堤,许多志愿者给他们送饭,还有人熬排骨汤给他们喝。”一天凌晨4点,凶猛的洪水翻过闸口,扑向了距离十多米远的马路,“当时我就在那条路上,防汛工人冒着生命危险守在闸口前。”2008年,南方特大冰雪灾害,守护城市的是环卫工人。“每天不到4点,雪就积得很深了,我们先把马路上的雪推到两边人行道,等路面雪融化了,再把人行道的雪推到路面。再等天气好转,将雪铲到小推车上,一点点往下水道里塞。”周命说,他们这样拼了一个多月,最冷的时候也只是多穿一件毛衣,直到下班才感觉到冷。
32年如一日,周命在武汉的清晨清扫街道。
惊涛骇浪、狂风暴雪,都没能将武汉这座英雄的城市击垮。“所以这次,我们也一定能战胜新冠病毒。”武珞路上,有几家专供医护人员居住的酒店,“每天早晨,从3点开始,最晚到5点,都能看到有专门的公交车拉着医护人员回来,有时车里坐满了,有时只有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超负荷运转。周命说,那时她真想找这些医护人员说说话。3月中旬,方舱医院“关门大吉”后,一批隔离期满的医护人员即将离开武汉,几名护士在酒店门前快递行李。周命惊讶地发现,原来她们都是二十来岁、和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啊!“谢谢你们!等疫情过去,你们过来武汉玩,还到这里来找我,我给你们当导游!”说着说着,周命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知道有山东的、山西的、河北的,看到她们,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好心疼啊!”
第二天清晨5点半,将近200名医护人员在酒店门前集合。那时天还没亮,但周命记得,市民们自发打开了窗户冲他们喊“谢谢你们”,越来越多的市民被喊声惊醒了,加入了呐喊的行列,每个人都是泪流满面。周命说,那一幕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8日清晨5点,周命做完了路面清扫工作,要和工友们去“过早”了,回来还要把垃圾桶擦干净。在武汉的寅时,她见证过英雄,也当过英雄。“封城期间,有路过的市民跟我们打招呼,说‘多亏了你们!我觉得,这是我们该做的,以后恢复正常了,我们还要让老百姓看到武汉美丽的样子。”
早上7点不到,邓权已经到了门店前。店里没有开放堂食,门口的地上贴着距离线,看着按照距离线自觉间隔一米排队的人群,邓权突然红了眼眶。
这是武汉最火爆的热干面门店之一。“疫情之前,这家店每天收入在1.5万元以上,要知道这里人均消费只有8块钱,所以人气非常高。”邓权说,疫情期间,武汉的200多家蔡明纬热干面门店都处于临时停业状态,有80多家门店选择在4月8日这一天重新营业。
“为了这天能营业,我们提前两三天做准备。因为70多天没营业,店里之前储备的原材料全部要打包扔掉;之后把店里店外做全面消杀,包括墙壁、天花板、储物柜底下 ;到开业前一天要把新鲜的原材料准备好。”武汉解封这天,邓权一早就开始巡店,从百步亭这家开始,走了四五家门店。他一直被感动着。
2020年4月9日,一位武汉市民在一家面馆外品尝久违的热干面。
2020年4月11日,在武汉解封后首个周末,市民们来到楚河汉街商业区。
“我们武汉人讲究‘过早,大家想这碗热干面的味道想得太久了。武汉人性子急,以前出品慢一点可能就催了、就吵起来了,但是今天大家都很配合,排队、戴口罩……所有武汉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太不容易了,千言万语都在这碗热干面里……”邓权说着哽咽起来。
吃过这碗热干面,“武汉伢”热气腾腾的一天才算真正开始。伴随着芝麻酱和面条的香味,武汉,醒来了。
早晨7点半,朱靖和妻子“过早”后,兴奋地开车前往光谷K11购物中心。伴随着武汉解封,他负责的3家门店正式重新营业。
一路上,车多了起来。据朱靖目测,有疫情期间的3倍多。来到门店后,5名员工全部戴着口罩、护目镜和一次性手套,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后,他就开车前往武汉群光门店。他说,两家店面顾客还都很少,让消费者回归商场,尚需时日。
快到9点,朱靖来到位于武汉最热闹的街区楚河汉街的门店。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起来了,在家隔离太久的市民,纷纷走上街头。在一家奶茶店,朱靖看到市民排起了长队,但互相都间隔一米。与步行街比起来,紧邻的河边就热闹多了,市民三三两两地在河边散步、晒太阳,脸上都是重获新生的喜悦。
满面春风的人们,让朱靖感觉到熟悉的生活即将回归。他期待,自己负责的门店不久后能迎来顾客。
上午9点,戴建业起床了。这个时间比平时晚很多,因为直到凌晨3点,他还在写稿子——《解封杂感,武汉欢迎你》。“我写到流泪,心潮澎湃,很晚了都睡不着。”早上醒来,他把稿子重新校对了一遍,就发到了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
新的一天,从写作开始。
《环球人物》记者4月初采访戴建业时,谈到解封那天会做哪些事,他计划了很多,都是外出的行程——先去理发,再去南湖晒晒太阳,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到餐厅大吃一顿。
真到了这一天,戴建业哪儿也没去。“给很多朋友打了电话,都有很多感慨。但说到出门吃饭的话,其实还是害怕。”这是很多武汉人的真实状态,即便解封了,也不能完全放松。既然如此,戴建业索性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新书《戴老师魔性解读诗词》刚刚进印刷厂,又开始另一本书的写作,要将唐代诗歌的四个阶段作系统解读。每天上午是他给自己规定的写作时间。
作为一名学者,戴建业静得下心。“在家待着能养成一个好习惯,就是深入思考,系统地读书,系统地思考问题。”阳光照进屋里,戴建业正把系统整理过的唐诗四阶段付予笔尖。
在凌晨写下的文章里,他说 :“如果还有来生,我还要生活在武汉。如果还有来生,我还要娶武汉女人!”
2020年4月8日,武汉市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首日,鹦鹉洲长江大桥车流如织,呈现出城市生命的活力。
武东收费站是武汉的东大门,开往安徽和江西方向的车辆,都要经此离汉。
上午11点,方静和同事们来到收费站前清扫广场,伴随着出城车辆猛增,站前广场的清扫任务工作量更大了。这一天,收费站的每个工作人员都很繁忙。“从零时解封开始到现在,几乎所有在收费站留守的同事都没有睡觉,一直守着。”方静说。
中午12点,方静刚清扫完广场,又马不停蹄地进行消毒。出城的车一辆接一辆,她根本没时间吃午饭。
下午将近1点,方静迎来了两个多月未见的同事。大年初三那天,方静被紧急叫到收费站加班,“我当时带了一些干粮,觉得几天就能回去,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两个月。”封城期间,方静和30多名同事值守在收费站,其他同事在家中隔离。这是两个月以来他们的第一次重逢,“就像是我去解救一名人质,在此前的两个月,我不知道人质在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他救回来,看到同事们重逢,我终于确认,人质被救回来了。”和同事们重逢后,方静感慨 :“这里的人们‘不信邪,灾难越大,越要挺过来给你看!”
方静平时通过监控视频,处理收费站各种突发状况。封城期间,她看到许多令人动容的瞬间。一次,一辆运送物资的大卡车进入武汉城区,检疫人员对卡车和司机进行了严格检测,临走时,司机朝着窗外扔了两大包口
罩给检疫人员。还有一次,一辆满载外省医务人员的大巴车在收费站前停下,医务人员纷纷下车。为确保安全,医务人员需要等待乘坐安排好的车辆进入城里,但他们又想立刻驰援超负荷运转的战友,“我的一位同事看到他们急切上战场的样子,感动得泪流满面,他们是最伟大的逆行者!”最终,这批医务人员顺利进入城中,他们的英勇身影,深深感动了收费站工作人员。
方静永远忘不了零时解封后开出收费站的第一辆车。“司机冲着我们打了个双闪,长按了喇叭,并朝车窗外竖起大拇指,高喊了一句‘武汉加油!中国加油!那时,每一个同事都哭了。”
下午2点,叶青正在写最后一篇疫情日记。“我希望这些日记给你留下一个不一样的武汉。武汉依然水灵灵的,魅力不减。”他用这句话为自己70多天的记录收尾。
叶青的声音里透出了久违的喜悦和兴奋,情绪像4月的天气一般明朗。“早上我去上班,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了,我很高兴。”叶青说,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封禁和冷清之后,连堵车都让人产生了一种幸福感。
但是他依然清醒地认识到,目前还远不是全面的、彻底的胜利。他在日记中专门写道 :应对外部环境变化是一个长期的任务,并详细梳理了国内外疫情防控的严峻形势。他还用一个武汉人的口吻,回顾了封城76天以来的数个生死节点,钟南山、李兰娟、陈薇、张伯礼、王辰等一个个闪亮的名字值得武汉人永远铭记。
“在这场武汉保卫战中,‘弹药充足是取得重大成效的前提条件。”叶青认为武汉保卫战的胜利,国家充沛的医疗物资给予了强大支援。但依然要谨慎乐观 :“有的事情我们只能是尽力而为。中国的呼吸机产量只占世界的1/5,而且偏于低端。”
他还看到,正式解封的11个小时后,武汉“云招商”专场活动拉开帷幕。69个项目当场“云签约”,总金额2451亿元,武汉经济重重地按下重启之键!他还特意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致函表示,世界经济论坛坚信,韧性十足、富有活力的武汉和中国经济能够迅速重回正轨。”
下午3点,谢小玉来到社区广场,看到每一个椅子上都坐着人。大家隔着几米远,相互“咵天”(武汉方言,意为聊天),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她刚刚从社区服务站回来,为妈妈办理复工健康证明。“今天社区居民大多都在办这个,门前排起了长队。工作人员在门前摆了4张桌子,并提醒居民保持安全距离。”
这个家门口的服务站,承载了谢小玉最珍贵的记忆。
谢小玉是中国矿业大学(北京)大二学生。2月15日,疫情形势严峻,社区的17名工作人员连日高速运转,于是紧急招募志愿者。寒假在家的谢小玉踊跃报了名。
从第一天穿上志愿者的红马甲开始,谢小玉就承担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负责为30号楼的200户居民买菜买药。这栋楼位于小区最北端,而生活物资配送点位于小区最南端,直线距离有300米。“00后”谢小玉是社区最小的志愿者,每天都推着一辆小推车,每次帮助两到三户居民运送能够维持三到四天的蔬菜,然后继续折返。单是这一项工作,就要每天跑几公里路。除此以外,她还要给社区居民取快递、买各种药品,事無巨细。
30号楼15层一位80多岁的老奶奶让谢小玉印象深刻。这位老奶奶需要常年服用降压药,谢小玉有一次跑遍了周边3家药店,才辗转买到。后来,老奶奶经常给谢小玉打电话谈心,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做的这些小事在特殊时期的价值和意义。
3月10日,是谢小玉终生难忘的日子。下午1点半,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了东湖新城社区考察。“当时我就在生活物资配送点给居民拿东西,正巧看到总书记下车走过来。” 总书记详细询问了爱心菜、平价菜和团购菜的供应情况,随后走进社区。一路上都有居民通过窗户自发向总书记问好。总书记也冲他们挥手致意。“感觉他就是一个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慈祥伯伯,让人很想接近。”
就在服务中心门前,总书记和社区工作者召开了座谈会。“总书记对我们说,我们今天开的是座谈会,大家赶快坐下来说。”大家都被逗笑了,社区书记、网格员、工作人员和下沉干部代表依次发言,谢小玉作为志愿者代表向总书记做了汇报。“我汇报时,总书记始终微笑地望着我,给人温暖、慈祥的感觉。”总书记听完她的发言后说: “过去有人说他们是娇滴滴的一代,但现在看,他们成了抗疫一线的主力军,不怕苦、不怕牺牲。抗疫一线比其他地方更能考验人。”
謝小玉边回忆边说 :“多年后回想,我一定会感谢现在的自己,这场战疫让我学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有勇有谋、有足够的信心去克服!”
晚上6点,晚饭过后,做完家务的张阿姨在封城以后第一次出门。
张阿姨说,这一天,不少老人都带着还没开学的孩子们在小区里玩耍了,“我在这小区住了几十年了,这些带孙儿的老阿姨都是我的好姐妹,两个月没见了,大家打个招呼,非常开心。”
一切都在恢复正常,但小区门口还是有身着防护服的防疫工作者。张阿姨来到小区附近公园的一片空地上,“从前啊,我和老姐妹每天都在公园门前跳广场舞,自从疫情暴发后,我只能在自家阳台上跳。现在为了安全,我们也不能聚集一大群人跳舞,也就是和老姐妹在小区里活动活动,扭扭腰、踢踢腿。”
在家关了70多天,张阿姨倍加珍惜重启的生活。“疫情防控不能停,我们老百姓还是要听政府的号召,能出力的出力,不能出力的就不添乱。”她盼望着,自己和老姐妹能早日摘下口罩,重新跳起熟悉的广场舞。
晚7点,李耀堂结束了打吊瓶、吃药和做雾化,完成一天的治疗。他今年85岁,是本次年龄最大的受访者。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却是最大的,每句话都是喊出来的,根本不像在重症监护室熬过20多个日夜的人。
“我是1月10号左右感染的”,李耀堂清晰地分析自己感染的原因。他是武汉市武昌区白沙洲社区的社区医生,“(1月初)有几天看病的人特别多,一天要看四五十号病人,有的病人发烧到39度”。当时他只戴了一层口罩,与几位高烧病人反复接触,“1月11号开始咳嗽,18号就住进了武汉中南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抗疫期间,志愿者谢小玉认真记录着居民所需的物资。
雷神山医院,杨晓刚刚完成一场惊险的抢救,走出病房舒展筋骨。
去世的新冠肺炎老年患者很多,但李耀堂说自己“那二十来天没想什么事”,“(主治医师)杨晓医生一直安慰我,说老爷子你抵抗力蛮强,不会的……你放心。”2月10日,李耀堂在重症监护室得知,他的朋友老周去世了,才64岁,是武汉钢铁集团工程师。李耀堂就跟杨医生说 :“娃儿,我已经80多岁,没什么后顾之忧。能抗得过去,挺好;扛不过去,我不后悔。”最后,他扛了过来。
李耀堂很感念杨医生,除了诊断、治疗外,“她一直安慰我,让我别有思想压力”。另一边,杨医生也跟记者说,在救治李耀堂时,她体会到“相互信任、相互支持”,这是她长久以来期待的医患关系。李耀堂从中南医院转到雷神山医院,遇到的主治医生又是杨医生,两人配合默契。病情渐好后,李耀堂要从雷神山医院转出。转院那天,杨晓不上班,李耀堂急了 :“不行啊,我不能走!杨医生还没来啊。”不一会儿,他接到杨医生打来的叮嘱电话。现在,他依然常跟杨医生通电话,报告身体情况。
最近,武汉天气稍转凉,李耀堂多走几步就有点喘,他自己很注意,不到完全康复绝不松懈,“不能多走,但也不能一直躺着,要多坐坐,得坚持。”记者问 :“您完全康复后,最想做什么?”“去社区医院,给人看病。”李耀堂又喊出来,“活下来了,那就多给人民做点事情。”
“稍等一下,19床护肝的药加了没?没加的话你加一下。”晚上9点20分,杨晓一边叮嘱同事,一边接受采访。“刚才,我从一个病区走到另外一个病区的时候,抬头发现今天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
月光皎洁,但杨晓心情复杂。作为坚守阵地的最后一批医务人员,杨晓和同事面临很大的工作压力。3月23日,杨晓从中南医院转到雷神山医院,“开始的时候,不断有病人出院,很开心,觉得很快能见到曙光了,但现在我们心里比较沉重。”外省医疗队陆续撤走,工作全部交给了武汉当地的医护人员。“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有11个危重病人,明天预计还要收到5个核酸复阳的病人,而且这些病人里还有两个要做透析。支援的医疗队撤退了,我们却可能面临更多的病人。原来是5个人倒班值班,现在是两个人。”今晚的夜班,即使不忙,杨晓估计也要到第二天下午1点才能下班。
在雷神山医院的十几天,杨晓一直在重症监护区,治疗了不少病人,其中老丁是难忘的一位。老丁是从其他医院转过来的危重病人。体外膜肺氧合技术、排痰,医务人员为治疗老丁做了很大努力。老丁病情相对稳定时,杨晓就跟他互动,“跟他说你要加油,今天天亮了,我们又熬过去一天”“你的指标比昨天情况又好了一点”“我们再加油”。老丁很虚弱,不能大幅度点头,但还是努力眨眼睛。他的病情一直没有缓解,肺越来越白,还出现了气胸,“我们甚至还给他创造条件做了个手术”。因为一些原因,老丁要转到另一家医院。交接完后,杨晓说 :“老丁,我把你送到(这个)医院来了,你还是要继续努力,我要走了,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老丁眨眨眼睛。“我要跟你说再见了,加油!”杨晓临走的时候,老丁一直盯着她看。
不久,老丁去世了。得知消息后,杨晓很难过,那是最令她害怕的感觉 :“再叱咤风云的医生,再坚强的医生,也总有治不好的病人。我们尽力把能够想到的都做了,但就怕什么都做了,病人还是不好。”老丁的家属找到杨晓说 :“谢谢你,在他见不到我们的时候,每天鼓励他,让他一直有希望。”那个时候,杨晓一直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她说 :“大家都是知道感恩的人。”
前几天,上海医疗队撤离雷神山医院,杨晓和一位医生合影留念。拍照时,她发现草地上冒出几个蘑菇, “黄黄的,像小馒头一样”。她想 :“哦,春天来了。”
4月8日过去了。9日,叶青不再写疫情日记,戴建业要抓紧筹备新作,谢小玉期待早日回到北京和同学们上课,方静终于可以回到久违的家中好好休息。早晨8点多,张志勇在折返的列车上,再次望向武汉,在那些大街小巷中,有无数周命这样的清洁工辛勤劳动着。
最累的还是杨晓。武汉解封了,她仍在同战友一起把战场打扫干净,“我们很像战士,战士的使命就是服从命令,我们的命令就是守住我们的病人。”宜将剩勇追穷寇,只有将新冠病毒彻底消灭,武汉才能彻底苏醒,中国和世界亦如是。在雷神山医院周围尚未被水泥覆盖的土地上,有一大片三叶草地,杨晓一次路过这里时,惊喜地在数不清的三叶草中发现了一片四叶草,她开心极了,那是她繁忙工作中“点滴的幸运”。经此一疫,但愿四叶草能永远地长满这片英雄的荆楚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