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鬼诗”“鬼语”的古典文学传统对鲁迅“鬼”世界具有深刻影响。笔者试图从此着手,探讨鲁迅“鬼”世界与屈原、李贺的联系。鲁迅的“鬼”世界,继承了屈原与李贺诡谲浪漫的楚巫意识与“诗鬼”美学,创造出了幽暗、诡谲、绮丽而又显得空灵缥缈的幽冥境界与粗犷、妩媚兼有的鬼魂形象。与此不同的是,鲁迅先生更有现代意识:超越性的视点、本体论上的自我审视、求索本体的精神及复仇、反抗的旨趣。
关键词:鲁迅 鬼神书写 屈原 李贺
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08-0114-02
对鲁迅的“鬼”世界,学界已有相当丰富的论述。其中以丸尾常喜《人与鬼的纠葛》中的观点最具代表性:鲁迅的“鬼”世界既意味着传统因袭的“鬼魂”,更象征着“国民性之鬼”和“民俗之鬼”纠结在一起而形成的黑暗世界之存在。谭桂林也指出了这一点,认为鲁迅在对中国古代文学丰富深厚的鬼魂叙事传统的继承中体现出五四新文化的时代精神。深得鲁迅先生喜爱的古典诗人屈原与李贺,其作品也深受巫、鬼的影响,并体现在鲁迅先生的作品中。因此,笔者就试图从鲁迅的文学作品着手,探讨鲁迅鬼神书写与屈原、李贺的联系及其现代旨趣。
一、“鬼诗”传统:鲁迅鬼神書写与屈原、李贺的联系
鲁迅的鬼神书写,其实接续了古典文学传统中的一脉。鲁迅所喜的屈原,深受楚地的巫文化的影响,他创作的《山鬼》一诗,瑰玮、浪漫而富含哀愁;鲁迅所称许的李贺,更有“诗鬼”之称,其喜用“鬼”字,如“秋坟鬼唱鲍家诗”(《秋来》),其追求“鬼”的境界:《苏小小墓》《秋来》《金铜仙人辞汉歌》等诗鬼气森森,而又美丽动人,有诗风诡谲之感。
中国古典文学传统中,更专有“鬼语”“鬼诗”一说,并多有正面意义:古代文学批评家眼中的“鬼诗”,多指内容上对幽冥世界的想象与摹写,作品风格与意境多孤凄幽峭,具有神秘世界的特征,“鬼诗”难得。非胸中有具大的郁结莫为,其深层含意,是对人生况味的咀嚼和对宇宙风景的省察,如同蚌病成珠,痛苦过后,再凝聚成诗。所谓“鬼诗”是文人坎坷际遇与赍恨怀愁而“不平之鸣”的结果。
而细加考察,鲁迅的“鬼”世界,同样继承了屈原与李贺诡谲浪漫的楚巫意识与“诗鬼”美学,即古典文学传统中的“鬼诗”诗学。鲁迅的文字深受屈原影响,已是学界公论。而据正是晚年相交的徐梵澄回忆,鲁迅于诗“最好的是李长吉”,并且对他的辞藻意境极为敏感,鲁迅刻画的“鬼”世界,同样受其明显的影响。
1.化丑为美
鲁迅运用化丑为美的手法,营造出幽暗、诡谲、绮丽而又显得空灵缥缈、虚无无根的幽冥境界,绝不仅仅只是阴森森的恐怖。中国古典文学传统中,屈原《山鬼》中刻画的山鬼所居的山水之地,凄丽而清;李贺《苏小小墓》中刻画的苏小小墓则绮丽浓艳、空灵缥渺又凄凉孤寂;而鲁迅的《死火》中所刻画的安葬死去火焰的幽冥境界,同样色彩浓烈,令人惊叹,“一切冰冷,一切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
2.色彩浓烈
鲁迅运用浓烈的色彩,刻画出并不丑陋,反而粗犷与妩媚兼有的鬼魂形象。屈原《山鬼》中刻画的山鬼,披戴着薜荔、女罗、石兰和杜衡,美丽无比;李贺《苏小小墓》所刻画的女鬼苏小小,则美丽而森寒;鲁迅笔下的鬼魂,同样并不丑陋。如鲁迅《无常》中的“无常”,粗犷之余甚至还有些妩媚,“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在笔者看来,这种颜色的运用也来自于他对古典文学传统的深刻把握,如李贺诗歌之中,对颜色词的运用同样令人瞩目,如“衰红”“高碧”“红洒洒”“黑离离”“白泱泱”等词,色彩浓艳,而鲁迅对色彩的运用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
综上所述,鲁迅的“鬼”世界,继承了屈原与李贺诡谲浪漫的楚巫意识与“诗鬼”美学,即古典文学传统中的“鬼诗”诗学,创造出了诡谲、绮丽而又显得空灵缥缈、虚无无根的幽冥境界与并不丑陋反而粗犷与妩媚兼有的鬼魂形象,具有丰厚的审美意蕴。
二、鲁迅“鬼”世界的现代意识
而这“文学之鬼”,既继承了古典文学传统,更有其高妙的现代意识。
1.超越性的视点与本体论上的自我审视
封建诗人对鬼的书写,多借此抒发怀才不遇的苦闷,或借彼岸世界与此岸世界的对照批判黑暗现实,鲜有借此深入解剖自我的灵魂,深入省思自我的症候。儒家文化虽有“吾日三省吾身”的传统,但也集中在反思学问是否精进,是否处理好与朋友的关系等,是雅驯的道德层次,鲜有上升到一种形而上的境界。而鲁迅的自我审视精神,与儒家的自省精神明显不同。鲁迅的“鬼”世界,从超越性的视点(即彼岸世界)中反观人世与人,并对自我进行深刻的、本体论上的自剖与反省,如《墓碣文》中的死尸能通过自食其心来进行酷烈的自我解剖,并与“我”进行对话,折射出启蒙主体的分裂与新思潮的“自噬”(林岗语),“鬼气使得鲁迅能与另一个自己对坐交谈,达到别人难以达到的思想高度和哲学深度”。
2.复仇与反抗的旨趣
汪晖指出:“这个激进的民间世界(‘鬼世界)其逻辑,与现代性的现实世界相悖,给鲁迅带来独特有力的批判性……‘鬼世界的激进性表现为它所固有的民间性、非正统性、非官方性∶生活、思想和世界观里的一切成规定论、一切庄严与永恒、一切被规划了的秩序都与之格格不入。”在《女吊》《无常》中,“鬼”处于被压迫的位置,并具有充沛的复仇与反抗的精神,在巴赫金式的狂欢节日之中,它以戏剧的呐喊对正统文化作出反抗,以民间的立场对前现代的压制作出反抗。而在《失掉的好地狱》中,鬼魂也曾“反狱的绝叫”——即反抗地狱的大声呼叫,充满了反抗、反叛的精神。
综上所述,正能见出这“文学之鬼”的现代意识:古典文学传统中的“鬼诗”“鬼语”诗学,往往只寄托了封建文人怀才不遇的郁结,难以提得上复仇与反抗的精神,如屈原的诗歌,“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战,则终其篇未能见”。而在鲁迅的鬼神书写中,受到压迫的“鬼”更有摩罗诗人般以“立意反抗”的精神:无常不怕铜墙铁壁,不怕皇亲国戚;女吊敢于复仇,报仇雪恨,这寄托着鲁迅先生的人间理想。
三、结语
鲁迅的鬼神书写,不仅意味着传统因袭的“鬼魂”,象征着“国民性之鬼”和“民俗之鬼”纠结在一起而形成的黑暗世界之存在,更有着古典文学传统中“文学之鬼”的影响。而这“文学之鬼”绝不仅仅止于幽暗的负面意义,而是有着丰厚的美学意蕴与现代意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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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世鹏
[作者简介]易文杰,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