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准女婿同伤共悲：谁不是一边崩溃一边自愈

马小铃

2014年6月17日凌晨，山东省烟台市一对老夫妻痛失独生女儿高露露，高露露的准老公李贺竭力陪伴、侍奉高家二老。高露露的母亲陈玉萍生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贺淡忘了露露，为他加上了沉重的枷锁，李贺念及逝去的未婚妻，一直默默隐忍。

2017年，得知李贺新谈了女友，陈玉萍上门叫骂，引发两家人的激烈冲突。痛苦至极的李贺驾车出门，惨遭车祸，生命垂危……

痛失至爱：绑架准女婿同伤共悲

2014年9月10日，时年26岁的李贺正带着新人们在山东省烟台市郊区一处建筑工地巡查工程质量，他接到岳父高大伟的电话：“你岳母已经四五天不吃饭了……”李贺心里一紧，再也无心工作。

李贺是山东省烟台市人，大学时，他就与比自己小一岁的老乡高露露相恋。毕业后，李贺进了一家建筑类央企，成为一名年轻的工程师，高露露则考入烟台市一个事业单位。2014年6月6日，二人订婚了，他们迫不及待住进了李贺父母为他们购置的新房里，就等着择吉日摆酒席。

2014年6月17日凌晨三点多，刚看完德国对葡萄牙世界杯球赛的李贺上床睡觉时，发现高露露身体僵硬，喊她也没反应，而且，床单上还有血！他惊骇之下，打电话通知住在同城的岳父母和自己的父母赶来。李贺的岳父高大伟生于1962年，国企老员工，岳母陈玉萍生于1963年，是一名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当众人确认高露露断了气时，陈玉萍昏死过去，高大伟哭倒在地，李贺完全情绪失控，他的母亲流着泪安抚，李贺的父亲赶紧报了警。

据李贺说，当晚，球赛刚开战时，露露起床说自己腹痛难忍，李贺翻出止痛片给高露露服下，因为露露第二天还要上班，怕球赛的声音影响睡眠，她自己又服下了平时常吃的褪黑素，然后睡去了。

经法医检查，高露露已怀孕40天左右，她是因宫外孕大出血而死的！原来，她月经周期本就不规律，加上早孕反应不明显，她压根没察觉到自己怀孕了。在事发前几天，高露露来了一点月经，那其实是不规则的阴道出血，是宫外孕的症状，但也同樣被忽视了。结果，当晚，止痛药让痛感迟延，而褪黑素又加速了她进入休克状态，当她不省人事躺在床上出血时，李贺不在身边，错过了抢救时间。

真相令人痛心！李贺痛哭着忏悔：“爸，妈，露露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们养老……”李贺的父母也哽咽着说：“亲家，李贺以后就是你们的儿子……”因为遭受强烈刺激，曾经开朗外向的高大伟和陈玉萍都性情大变，尤其是陈玉萍，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家里，翻着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等物件，从早哭到晚。高大伟开始还能劝慰妻子，后来也只剩窝在沙发里叹气。

失去高露露后，李贺既自责，又痛苦。眼见儿子如此消沉，李贺的母亲一次次鼓励他：“为了让露露走得安心，你得振作，而且，露露的爸妈也需要你，你可千万不能倒下。”李贺强打起精神，一次次登门看望岳父母。陈玉萍虽知，女儿惨死，大家都有责任，但她还是怪罪李贺因看球赛耽误了救治露露的时机。李贺上门时，她说话很刻薄。李贺从不反驳，他研习厨艺，做得一手好菜。色彩漂亮的上汤西兰花、水煮牛肉，让原本毫无胃口的高家夫妻也能下筷子了。渐渐地，陈玉萍态度松动了些。

2014年7月中旬的一天傍晚，陈玉萍经过女儿房间时，她看到李贺独自坐在地板上，把高露露的照片抱在怀里，默默地流泪。陈玉萍想到逝去的女儿，心痛难忍，但眼见李贺对露露的深情，她又有些许安慰。李贺对高露露确实是一片情深，可活在思念和懊悔之中，他快崩溃了。李家父母支着：“忙起来就会好一些的！”2014年7月底，李贺接受了调岗，驻守工地。活动板房里，他和项目经理们一遍遍核对图纸，讨论方案，累到每天沾床就眠……

2014年8月30日，经过精心挑选，李贺为高家送去了一个勤快的阿姨，为二老做饭、打扫，费用由他出。高大伟夸李贺体贴，可陈玉萍闷闷不乐——女婿又那么忙，他会不会渐渐把露露放下？

接到岳父电话后，李贺硬着头皮向领导请假，火速赶往高家。见到他，陈玉萍委屈得像个孩子：“露露走了，你又不来，我心里空空的，没胃口。”李贺答应，无论多忙，他尽量每周至少来高家“报到”一次，陈玉萍这才欣慰地点点头。

逆流成河：那无休止的“凌迟”让人疲惫

李贺的工作越来越忙，2014年9月26日，李贺已经两周未去高家了，陈玉萍发来一连串语音：“贺，需要我们主动去工地看你吗？”“贺，怎么不回复？”李贺赶紧回电话：“妈，等完工，我一定赶回来。”陈玉萍伤感地说：“人走、茶凉，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李贺解释：“您多想了，我这周末就回！”李贺的母亲有点小意见了，她忍不住说：“我自己的儿子，陪我们最少。”

这年除夕，李贺头一天才从加班状态上撤离，他好不容易睡了个饱觉，母亲张罗了一桌饭菜，她让李贺开车去接高家父母一同聚餐，可陈玉萍思及女儿，没有心情聚餐，更没心情见任何人，李贺留了下来，陪岳父母过年。

李贺的母亲难掩失落，看着一桌酒菜默默流泪，李贺的父亲只好劝慰：“咱们要理解、体谅露露的爸妈。”李母伤感地说：“这一年，李贺人都瘦脱形儿了。我多想和露露爸妈说一说，希望他们也能体谅体谅咱儿子……”老两口都无心吃饭，也没有收拾，早早上床睡了。第二天一早，李贺回家给父母拜年，接过父母递来的红包一看，鼻子酸了，红包上写着：“愿我儿放下过往，重新站起来。”

随着春天到来，李贺的工作时间稍微宽松了点，2015年4月30日，李贺的同事们互相邀着去湖南省凤凰古城旅行，李贺想到自己也该散散心了，也一同前行。5月2日是露露的生日，那晚，李贺独自一人在沱江边的小酒吧坐着，望着江水发呆。他思念着高露露，不知不觉喝多了几杯，以至于不胜酒力趴倒。陈玉萍一连发了多条微信，又给他打电话，始终未通，陈玉萍怒了。原来，以往高露露生日时，李贺会到高家给“寿星”过生日。谁知，露露一走，李贺不仅没来，甚至毫无音讯！

第二天一早，李贺看到未接来电和微信，赶紧打电话给陈玉萍，被一通怒吼，为了平息陈玉萍的怒火，李贺赶回了烟台，登门道歉。陈玉萍批评了李贺不重视高露露的生辰，她还说：“你们一家人都这么快不难过了，真让我寒心。”原来，露露刚去世时，李家父母还会偶尔去他们家中探望，可现在，李家父母明显疏远了他们，他们的朋友圈经常发些出去旅游、参加老年大学的照片，显得又开心，又滋润。陈玉萍本来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对李家父母有点意见，好在女婿平时表现尚可，没想到这一次让她震怒。

李贺解释，他惦记着露露的生日，他只想一个人默默缅怀过去。但是，他应该和高家二老打个招呼，让他们生气，他很抱歉。陈玉萍借此提出，李贺每次来，要亲自去整理、打扫高露露的房间;此外，露露去世三年内，他不得接触新的女性。岳父高大伟明知陈玉萍的要求过分，却用眼神恳求李贺配合。为了让一切平息，李贺选择了退让。

2016年大年初三，李贺陪了岳父母几天后，按照之前说好的，他与自己父母去了海南亲戚家拜年。陈玉萍在家中无事，想起去李贺与女儿的新房看看，当她看到门前贴着大红对联时，她当即打电话骂李贺，原来，家里有白事，三年内不能贴红对联，她觉得，露露刚走，李家人就忘了这些，这让她伤心。李贺一家刚下飞机就接到了陈玉萍的电话。其实，李贺不太懂这些传统，单位发了对联，他自己就贴了上去，没想到触怒了岳母。他努力解释，勉强稳住了陈玉萍，但是，这次海南之行，全家人都在低气压里度过了。

携手向前：谁不是一边崩溃一边自愈

2017年6月18日，高露露忌辰三周年的第二天，李贺的父母终于开口：“贺，你该开始新的生活了！”7月中旬，李贺申请调换岗位，他徒步、旅行，多彩的生活让他的世界再次有了阳光。2017年秋，李贺再次恋爱了，他掩饰着自己的幸福，害怕高家父母介怀。2018年春节过后，李贺的父母提出，露露已走了几年，可以把和露露有关的物件都仔细收藏起来。李贺认可了，岳父母如今很少来新家走动，他打算等再过了露露的忌日，和他们说。

谁知，2018年5月11日傍晚，陈玉萍想起自己已半年没去新房，她怕女儿的遗照落了灰，前去打扫。然而，她发现“新房”里关于女儿的一切居然通通没有了！陈玉萍悲从心来，恍惚着走出門，她遇到了李贺的邻居。邻居以前见陈玉萍和李贺同进同出，以为她是李贺亲妈，问道：“儿子又快结婚啦？”陈玉萍一愣，邻居继续说：“你儿子和新对象处得可好呢，我见过他们几回！”

陈玉萍简直气疯了，她打电话通知了高大伟，二人冲到了李家，恰好，李贺也在。陈玉萍一巴掌甩过去，什么“白眼狼”“你和你的小妖精不得好死”等等难听的话全都骂了出来。李家父母炸了：“你们道德绑架他，太自私了……”两家人激动之下，扭打在一起。李贺难受至极，他拿起车钥匙冲出门去，狠踩油门发泄自己的压力，车，翻了……

李贺肝脏破裂、重度脑震荡，因情况危重，他被转入ICU！李贺的母亲质问陈玉萍：“你把他逼成这样，满意了吗？”李贺的女友闻讯赶来，哽咽着说：“他生怕对你们不够好，可你们，真的好过分！”

回到家后，陈玉萍难过地对高大伟说：“我只是希望李贺也能和我们一起悲伤，好像，他放不下露露，就代表女儿还没走远。可我却从未想过这孩子的感受。”高大伟知道妻子的痛，才没劝她不要为难李贺，不料，这间接造成更大的悲剧。

为了救李贺的命，李贺的父母已掏空了家底，还四处借钱，有25万的空缺填不上。2018年5月20日，陈玉萍和高大伟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医院，陈玉萍拿出一张银行卡，愧疚地说：“卡里的40万，原是我们给露露准备的嫁妆钱，露露走了，可她肯定希望李贺好好活着，这个钱，你们拿着……”李贺的母亲哭着要他们滚。从医院出来后，高大伟劝妻子：“他们讨厌咱们是正常的，你想想李贺当时是怎样对我们的，我们要有耐心。”老伴的劝慰让陈玉萍惭愧之余又有些安慰。

2018年5月30日，喜讯传来，李贺可转入普通病房！高大伟和陈玉萍赶到了医院，这一次，李贺的母亲没有赶他们走。医生表示，病人也许终生昏迷，也许会很快苏醒，要尽量唤醒他！

李贺的父母流着泪，说着他从小到大的成长，女友也说着他们恋爱的甜蜜，陈玉萍则一遍一遍说：“李贺，挺过来，露露希望你好好活着！”一开始，李贺如木头一般僵硬，毫无反应，可所有人都不愿放弃，他们一遍一遍耐心说着话，陪着李贺。

2018年8月10日中午1点钟，陈玉萍夫妇正在李贺床前和他说话，奇迹般地，李贺的头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陈玉萍急切地指着自己，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李贺微微笑了，他虚弱却清晰地喊：“妈！”那一声妈，让陈玉萍泪洒当场……

因为差点失去儿子，李家夫妻俩深刻理解了高家夫妇，他们真心希望，露露的父母，尤其是陈玉萍能走出痛苦。露露去世后，陈玉萍展现过激行为时，高大伟和李贺本应积极引导她，而不是一味逆来顺受，两家人谈着这些年彼此的心事，都为自己不够为对方着想而哭。

李贺出院后，还有漫长的伤后复健要做，每当他痛苦得无法坚持时，四位老人和他的女友都拼命为他打气。8个月后，李贺身体明显好转，他主动提出，陪陈玉萍和高大伟参加失独老人聚会……

2019年6月，李贺鼓起勇气邀高家父母参加自己的婚礼，陈玉萍和高大伟看着红彤彤的喜帖，含泪点头。李贺特意把陈玉萍夫妇安排坐在了自己父母身边。敬茶的时候，李贺和新娘子一起，向老人们一起叫“爸爸妈妈”。接茶的时候，李贺和陈玉萍夫妇深深对视一眼，他们都笑出了眼泪……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后]陈玉萍所代表的“失独”父母，是这个群体的一个缩影。父母不怕老去，却怕孤独地生活着，害怕整个世界都遗忘他们的孩子曾来过世上。我国目前正在建立健全关怀“失独”家庭体系，目前在经济上已出台了优抚政策，也在积极推进对“失独”人群提供更好的社会理解、抚慰环境的建设，抱团取暖之下，相信这个社会将更美好。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