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生死场》萧红书写的一部生命之书,它有着最原始的生气,有着整个生命在跳动,更有着对殘酷的生活现实毫不回避的生命体验,它是萧红展现给我们的一个“藏污纳垢”的民间世界。这种雄厚坚定而又血淋林的现实只有那些在关东大地博大包容的文化精神滋养下成长起来的关东儿女才描绘的出来。
关键词:地域文化 生命意识
作者简介:刘玫珺(1995-),女,汉,山东枣庄人,渤海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现当代小说及思潮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2-0-02
一种文化形态的形成是各种文化现象长期积累凝聚的结果,在形成文化的各种因素中,自然地理因素总是首先被人们注意到,因为它对于一个区域性的文化有着不可忽视的制约作用。[1]一定地域的自然环境会形成当地特有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在长年累月的发展变化当中又形成了这个地域特有的文化。东北三省处于我国的东北边疆,是中国最偏远荒寒的地带,这里有着辽阔苍莽的东北大平原,也有着世界上罕见广阔的黑土地,自古便是多民族聚居繁衍,互相依存,共同发展之所,再加之历代王朝对东北行政区划设置不固定,各民族之间更是往来自由,因此以汉文化为主体的多民族土著文化互动频繁,形成了雅俗比例失调的杂交文化。更因为生活在东北地区的各民族擅长骑射,勇于征战,缺少安土重迁的观念,所以他们总是忙于开拓,夺取政权,各民族的势力互相消长,其文化也在不断的战争中迅速流动。白山黑水的博大,蕴育着东北人民的野性,铸就了他们勇于进取的民族精神;无数次的战争又继续强化着他们悍勇的性格,但同时也在消耗着本就不丰厚的文化底蕴,因此人们也就更看重外在、现实、具体的生活追求。
黑土地养育的萧红,与全部东北作家一样,有着对力和美的崇尚,有着坦荡的胸怀,有着天然的大气。但女性的身份又使她对故乡这片土地有着更为细腻的情感,她一生颠沛流离,故乡始终是她心底的痛与挂念。一个接受了新文化,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她笔下的乡土世界,表面上一片安宁祥和,但内里却有着浸入骨髓的生命悲悯,那强烈的生命意识在琐碎和庸常的生活当中轰轰烈烈得散发出来。
一.沉寂的生存状态
人的一生有两大问题,生和死。太多太多的人忙着生,也忙着死,可终其一生却没能找出问题的答案,于是一生糊涂。1934年完成于青岛的《生死场》用三分之二的篇幅描写了封闭、落后的近郊乡村农人死水一般沉寂、愚昧、苟活的生存方式、生命形态。他们“蚊子似地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生命肥沃了大地,种出粮食,养出畜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自然的暴君和两只脚的暴君底威力下面。”[2]小说没有什么主要故事,碎片化的方式把“麦场、菜圃”这种象征着生的场所和“荒山、土场、坟地”这种代表死的场所并置,将这种相生相克的哲学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十年前村中的山,山下的小河,现在依旧是十年前的样子,河水静静地在流,山坡随着季节的变化更换颜色;而村庄也如同十年之前,没有多大的变化。麻雀还在晒着太阳,山下的牧童还在唱着十年前的这一幅幅乡土风俗画,仿佛是过去的回忆,又仿佛是正在过着的每一天,可同时又像是未来的光景。历史似乎凝滞了,就像《旧约》中说的“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在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3]人们就在这一遍一遍的循环中,永恒轮回。
乡村里的生活是单调的,节奏是缓慢的。夏天刚到,村里的女人们便开始和猪狗、鸟雀一样,孕育生命,五姑姑姐姐、金枝、李二婶子都是如此。然而“生”的喜悦还没有传播出去,“死”的恐惧便笼罩了过来,五姑姑姐姐的孩子因落产而死,李二婶子的孩子也死于小产,金枝的女儿还没满月就被丈夫摔死了……人和动物一起生生死死,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人的生产和动物的生殖没有什么两样,都是盲目而且泛滥,这里的人不会考虑为什么要生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还是为了香火的延续,这些都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他们生孩子只是生理欲望带来的麻烦后续。人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是没有什么界限的,“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的衣裳;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播种。”[4]那里的人们只是被动地活着,因为没有死去而活着。他们没有精神生活可言,只有跟着季节的变化春种秋收,夏忙冬闲,“暖和的季节,全村忙着生产”[5],“冬天,女人们像松树子那样容易结聚。在王婆家里满炕坐着女人。”[6]她们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开着无聊的玩笑,这些几乎就是她们的全部人生了。冬天对于农业社会从来都不友好,更别说那一年中有四个月飘着雪花的关外,寂寞寒冷的冬季,人们不需要到农田里劳作,户外又寒冷难耐,这种自然环境生成的荒凉感、寂寞感让喜好热闹的东北人总是乐于聚集在某一家的炕上,女人们在炕心放着供烤手用的火盆,整个氛围是温暖和谐、适宜谈话的,她们在此互相诉说,也互相安慰,也互相消磨着生存的沉寂。
二、麻木的死亡状态
时间的循环将人们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都固化了,东北的发展是迟缓,人们的生存环境和精神状态也是迟缓的,没有变化的没有改变,“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人受到环境的制约,特定环境创造了特定的人们。《生死场》里的这些人也是如此,闭塞的环境,落后的民风,让他们就像动物一样生,一样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苟且偷生,消耗着毫无生气和亮色的生命。他们毫无目的性地活着,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生命的依托,他们无法以主体意识去体验生命,只能成为愚昧无知的自然物。
可是尽管他们除了生就是死,但是他们仍然不懂得敬畏生命。浅薄的文化底蕴让他们对生命缺乏起码的认同,于是必然会导致对生命价值的漠视。开篇“麦场”就写到“这庄上的谁家养小孩,一遇到孩子不能养下来,我就去拿着钩子,也许用那个掘菜的刀子,把孩子从娘的肚子里硬搅出来”[7]人的生育过程在这个村庄里是蛮横的、残暴的、非人性的。那死呢?他们生活重心的另一端是否会受到重视呢?“荒山”一节写到:“打鱼村最美丽、最温和、最多情的月英病摊在炕上,丈夫撤去被子,在她身下垫满了砖,冷眼,虐待终于将一个人折磨成了鬼,白眼珠完全变绿,牙齿也变绿了,下身溃烂,长满了蛆虫,浑身瘦的成了一把白骨,“她的腿像两条白色的竹竿平行着伸在前面。她的骨架在炕上正确的做成一个直角,这完全用线条组成的人形,只有头阔大些,头在身上仿佛是一个灯笼挂在杆头。”[8]一个美丽的女人就这样凋零了,惨死之后被匆匆葬在荒山下,于是她这生的一生和死的一生都结束了。对于死他们同样是冷漠的,残酷的。因生而引起的死,连死都不如的生,在这片土地上就像是闲花野草的枯萎一样,再正常不过了,这一切是对人的存在价值和生命价值最大的蔑视。
三、荒芜的精神状态
在乡村,生存是纯物质的,精神生活在这里毫无价值可言。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二里半把羊看得比自己的命更宝贵,老王婆把麦粒看的比孩子还重要。在这个村子里,母亲对孩子的爱并不是完全不存在的,就像老王婆,在大丰收之后还是想到了她惨死的小钟,只是和庄稼和靴子棉帽这些比起来,孩子是可以忽略的。“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者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9]母爱变得和关外的严冬一样冷酷,“冬天,对于村中的孩子们,和对于花果同样暴虐。他们每人的耳朵春天要脓胀起来,手或者脚都裂开条口,乡村的母亲们对于孩子永远和对敌人一般。当孩子把爹爹的棉帽偷着戴起跑出去的时候,妈妈追在后面打骂着夺回来,妈妈们摧残孩子永久疯狂着。”[10]在这生死场里,人人都在忙生忙死,过分的热闹与喧嚣奔波下来的生,其价值尚且不如一株茅草,一顶棉帽,更凸显了他们精神世界的荒凉。但是这也都是因为他们为生做过太多的挣扎,因为地主要加租,赵三和李青山等农民一起成立了“镰刀会”来抗租,但不幸的是赵三误把小偷偷柴当成地主要点他的垛,结果把小偷的腿打断了,自己险些入狱,还是在地主的硬压软拉下化解了矛盾,最后不仅地主加成了租,赵三卖牛的钱一半还进了少东家的腰包,但就是这样他还十分感激东家所谓的帮助。这些男人们的精神世界难道不是一座更大的荒山么?他们像动物一般凭着直觉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存受到的威胁,也有着动物本能的反抗,可就是地主的几句好话,他们就麻木的和地主“讲良心”,就像赵三老婆王婆说的“我没见过这样的汉子,起初看来还像一块铁,后来越看越是一堆泥了。”[11]他们性格上的软弱和不坚定让他们抗租失败了,但更让他们的精神成了一座荒山,这座巨大的荒山始终压着他们,所以这些农民只能像“蚊子似的生活”。
生命的存在只是处于往昔和将来之间的一个过程,所以列车开到站的时候,人也就死了。人总是要死的,这是一个最无法改变的真理。死亡是每一个生命都要面对的事实,也是每一个生命的必然归宿。但是由于东北地域文化没有深厚的根基,文化底蕴相对不足,文化自觉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这块土地上生命意识的缺乏。另外,险恶的自然环境、艰难的生存境况让东北人的生活状况变得十分辛苦,他们的生命显得更加渺小,更加脆弱甚至是毫无价值的。在萧红的乡土世界中生的奔波和死的宿命,一切按照自然的规律运行的,那里的人们没有对生命的渴望和追求。但是却有着萧红对时代、对生活、对人的悲悯关怀,她看到了底层农民的愚昧、麻木;她感受到了底层农民的人生荒凉。强烈的共情意识让她把家乡人民的生生死死看得更为重要,所以她所描写出来的死亡并不是一种绝望沉沦,而是一种对生和死的深刻洞察,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勇敢。
注释:
[1]张瑞英. 地域文化与现代乡土小说生命主题研究[D].山东师范大学,2007.
[2]段从学. 东北抗战中篇小说(1931-1945)述论[J].励耘学刊(文学卷),2016(01):91-117.
[3]《旧约·传道书》第 1 章第 9 节.
[4]萧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7
[5]蕭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7
[6]萧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0.
[7]萧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8.
[8]萧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6.
[9]萧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2.
[10]萧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4.
[11]萧红.生死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