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藏刀(外一篇)

2020-05-26 12:05王宗仁
神剑 2020年1期
关键词:转经筒八廓街阿妈

王宗仁

2006年8月的这个中午,好像注定我要走入另一种生命。当我在书房望柳庄忙忙碌碌地触摸媚丽的阳光时,茫茫尘世的另一端一位藏族老人的双眼刺穿我记忆深处的疼。

为了找到很久以前收藏的一张青藏公路地图,我翻箱倒柜,把书房几乎倒腾得底儿朝天。地图最终也没找着,倒是一本厚书里咣当一声滑落下一把小巧的藏刀。它像一个武士从队列里站出,要同我交谈。我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就镇静下来。

我是收藏这把藏刀的主人,我仍然不厌其烦地把它打量,刀鞘上镶着松耳石,象牙柄上嵌着红玛瑙。自然有些陈旧了,多年的尘埃使它失去体面的色泽。但是烈性的锐气犹在,锋利的弯月,青铜的寒风,尖刃上仍然能行走迅猛的呼啸。

藏刀在时间上已经沉默40多年了,刃面上一层薄薄的锈迹记载着岁月的留痕。冰是火的化身,无声是有声的极致。我知道藏刀一直醒着。

看着藏刀,我感觉很亲切又很陌生。

日子用最粗糙的砂纸,打磨掉我眼前早就板结了的雾障,强迫我想起生命中那些无法忘掉的往事。已经死去数十年的黑夜开始变亮,和窗外的阳光混在一起,拽我走进拉萨八廓街。

藏刀,我骨髓里的忧伤乃至悲愤是你造成的。你的主人们生存的艰辛,还有当时有气无力的阳光下西藏千疮百孔的面容,也许永远不为你所知。但是你要明白,拉萨的夜确实不平静,有人在行窃,有人在放火。

山比情葱茏。

水比意活泼。

藏刀,你把我从宁静的和平带入战乱的年代。当时西藏和平解放不久,还没进行民主改革,刚刚发生了一场叛乱。正是拉萨痛哭流涕的季节。我必须让自己的思绪慢下来,以便仔细地回忆和拾捡那些不该被遗弃的细节性东西。比如,我走过大昭寺唐柳下看到柳枝上挂着一只烧焦了的藏靴;在布达拉宫广场旁边的水坑里我看见正挣扎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羊羔;一个喇嘛在罗布林卡前和我打了个照面后,便慌慌张张地进了树林;我来到市中心,发现路边没有主人的地灶被冷风吹走了最后一点热气……蒙难中的拉萨,今天我对这些记忆犹新!

下来,我该讲到那位阿妈了。

那天午后,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降雪,我突发奇想地产生了想去看看八廓街雪景的想法;如果没有雪后那次辉煌的落日,把八廓街映照得凄美、苍凉,我也早就离开那条古老的老街了。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八廓街(那时叫八角街)是拉萨城市的标志,是城市之中的一个闹市,城中城。它紧紧围绕着大昭寺,周围那整个一片的旧式的、有着浓郁藏族生活气息的建筑形成的一条环形街道。八廓街内僻巷幽幽,曲途自通,宫厦套着石屋,回楼依傍古寺。西藏和平解放前,八廓街里既有噶厦政府、地方法庭、监狱等机构,又有商店摊贩、手工作坊。这里住着达赖世家等贵族、僧人、学者,也住着木匠、银匠、铁匠、画匠、裁缝及农奴佣人等社会地位低下的市民。人们在八廓街上那些难以计数的小货摊上、撑在街旁的各色小帐篷底下,或在一间挨一间的伸进街巷深處的幽暗的小店中,神秘地进行着各式各样丰富多彩的交易。这里是西藏生活的集散地,是西藏民俗乡情的本来面貌表现得最原汁原味的地方。即使现在到了21世纪,外地人走进八廓街仍然能够比较真实地追寻到感受到几百年前藏族人民的生活习惯和气息。

八廓街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和令我终生难忘的事情,是藏家人在这条街上神圣的朝觐和虔诚真心地祈求人生愿望。拉萨城里的转经路有三条。大转经路是围绕拉萨全城,从沿河路向西绕到布达拉宫后面,再朝东顺着建设路绕过邮电大楼,最后回到原地沿河路;第二条转经路是绕布达拉宫一周、绕药王山一周;小转经路也是藏人心中最重要的一条转经路,那就是围绕大昭寺一周的八廓街转经路了。我要说的是八廓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摇转经筒若浪如潮的朝觐人流。我每次来到拉萨,一个最突出的感觉便是这儿的变化太慢,仿佛正是八廓街上缓缓的、静立不动的脚步拖住了拉萨的发展。他们不动声色地一圈一圈地走着,这三里长的环形街何处是头!每天傍晚,是特定的转经时间,这时好像接到了一项无声的命令,四方的信男信女立即涌向大昭寺的正前方,一阵轻微的有次序的骚动之后,便严格地以顺时针方向沿着八廓街走去。必须是顺时针,有些不守规矩的外地人总有反时针走八廓街,这时藏家人用鄙夷的眼光小视他们。傍晚的八廓街上,只听见无数的皮鞋、布鞋、毡靴在磨蹭地面的碰响声,人群中发出的轻微的祈祷声。鲜亮的耳环摇摇摆摆,一串串珠宝闪闪烁烁,一个个转经筒有旋律地晃动。这活脱脱、灰蒙蒙的队伍给人的印象又严肃又郁闷。傍晚的八廓街把人们带进了一个概念上美好、实际却是迷蒙的世界里。

我就是在这时候遇到那位藏族老阿妈的。

不紧不慢的雪花像小蝴蝶一样满天飞舞着,很快就给拉萨披上了耀眼的银装。雪中的八廓街自然别有情趣,那些高矮不齐的房舍一积起雪就变得齐刷刷的一个模样了。犄角旮旯也被雪填充得同样白净了。唯有街道上片雪不留,摇着转经筒走街的人们用一双双沉重的藏靴踏飞了路上的雪。雪是天空凝固的泪水,它掉落下来的声音分明带着一种悲伤,所有人包括我们这几个串街观光的士兵,都在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倾听着雪的声音。走街人嘴里念念有词的祈祷声一声比一声白,苍白。1959年初冬拉萨的这场雪肯定是死亡的落霞,要不八廓街为何这样荒凉、凌乱?

我正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大部分商店的门都死死地关闭了,只有少数的印度和尼泊尔商人乘机开门赚钱。其实许多人都像我一样只是出出进进地串商摊,只看不买。我是为了观光无心买东西。风吹着,风一直吹着,吹着随着雪花旋转的转经筒。雪帮我保存下这些记忆。

老阿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她走在我前面,顶多有5米的距离。她手摇转经筒,不知为什么那转经筒似乎很沉重,她摇得很吃力。老人穿一件脏兮兮的旧藏袍,袍沿拖着地,她走过的地面上蹭下了一行印痕,袍沿上凝冻着一串串雪球。在她回头望我时,我看到她脸上布满核桃皮似的皱纹,深藏于皱纹里的眼神仿佛集中了世界上所有的苦难和忧伤。她衣褶里凝滞的霜尘及藏靴上龇开的破洞,告诉人们她是从远方来的朝觐者。藏北那曲?还是阿里山地或更远的亚东?不得而知。一只藏犬很忠诚地跟随在老人身后,这时窜到一个角落抬起后腿撒一泡尿,本来洁白的雪面露出一片黑污。据说多年后,这些尿也能让主人找到返回的路,有藏犬人就不会迷路。

初冬的风已经很凉了,老阿妈走在落雪的风里,一颠一颤,随时都会倒下似的。这时她抬起疲惫的头用那双没有光神的眼睛看了看我,突然回转身急步走到我面前,乞求似的拦住了去路。不容我多想也不容我说话她就挡住了我。我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不懂藏话又无法跟她交流,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惊恐。我站定,尽量让自己受了惊的心平静下来。老阿妈便又是说话又是用手比画,这样,反复几次以后,我终于明白她是要我买下她的藏刀。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老阿妈没有摇转经筒的左手里攥着一束枯萎了的格桑花,花簇中间露着一把藏刀,就是我们常常看到佩戴在藏家人腰间那种小巧玲珑的藏刀,护身和装饰兼而有之。老人不可能是经商的买卖人,这我能从她的着装及神态上推断出来,那么她为什么要卖藏刀?

我不得不再次打量起站在我面前的这位藏族老人。

几十年间,数十次的跑西藏,进拉萨,我深有体验。只要你一踏进这块地域,就必须丢掉脑子里一些固有的东西,重新理解别人,重新理解环境。因为一切都是你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新课题,需要你既要设身处地地又要置身事外地去揣摩,去判断。就说这些远道而来的走在拉萨街上的朝觐者吧,对于他们的虔诚他们的执着,你只有理解了才可能走近他们,否则你与他们必然会格格不入。我曾听人讲过,也做过一点调查,这些朝觐的牧民,不少人为了一次神圣的拉萨之行,往往要把家里多少年间积攒的东西一丝不留地卖掉,作为上路远行的盘缠。倾家荡产者实在不少。信仰贴身,无怨无悔。他们一步磕一个长头地前行,不管多么漫长的路,多么艰难的路,都是跪拜出来的。数月甚至成年都要虔诚地匍匐在路上,吃苦、受累、遭罪,全都为了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个明丽的圣地。有些长者煎熬不过旅途的艰辛,就心甘情愿地长眠在朝觐的路上。眼下这位拦路的老阿妈朝觐到了拉萨,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福分,是她的造化。她为什么要卖掉藏刀?我不得不作这样的推想:她已经灯枯油尽,身无分文,无法返回故乡了。回程的路也不轻松,她仍然要磕头,烧香。那些虚无那些轮回,那些无法悲伤的眼泪还要在风雪里飞!

站在我面前的这位老阿妈,她是从家乡出发来到远方,现在又要从远方出发,返回家乡。不,她是走向更破败的远方!家还会等待她吗?门窗裂了,地灶灭了。她,衣衫褴褛,满脸忧郁,双手抖索。我同情她,怜悯她。但是我不能用夜色淹没夜色,也不能用眼泪对抗哭泣。我只能让她感受到人间还有温暖,哪怕是种植一粒星星的微光到她心田,对她来说那也是一次日出。这样才能中止她悠远的叹息。

黄昏中的阿妈,黄昏中的忧郁!我走上前靠近了她,低沉地说,阿妈你好吗,你会好的,你的家乡在哪里。我语言生涩,而且语无伦次。阿妈并不识别我混杂着西藏和陕腔的口音,恐惧地后退了一步。我背过脸去,该不是拭泪吧!我没有犹豫,不能犹豫。我掏出多于这把藏刀三倍的钱,买下了它。50元钱,这是我3个月的津贴呀。一个士兵!

老人恭恭敬敬地接过钱,又恭恭敬敬地递过来藏刀。使我记忆犹新的是那个细节:她特地拍了拍那束分明已经枯萎了的格桑花,与藏刀一起递了过来。

老阿妈走了,继续摇晃着转经筒走进八廓街上不算很多的人流中。世界博大,她却矮小。我望着老人的背影,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了,我才把目光从远方拔出,落到了手中的藏刀上。我饱含莫名其妙的深情打量起这把藏刀。

它大约半尺长,刻在刀套和刀柄上的吉祥如意图案,在红绿相间的宝石映衬下栩栩如生,活物一般。有一桩事令我难解,藏刀为什么要裹在格桑花中?艳美的格桑花象征吉祥,象征美好,象征和谐。我心明如镜,和平年代用刀的时候少,用心的时候多。我喜爱藏刀是为了收藏。如果这格桑花的色彩还不够艳,香气还不够浓,那就再加上我丰富的生活吧!

西藏人说,冷的时候看太陽。此时是傍晚,天下着雪。雪中拉萨的晚霞很奇妙,却是阴冷的晚霞。本来到八廓街观景的我已经淡去了这份闲情。一颗怀揣美好梦幻的心,被老阿妈深重的藏靴踩埋在灰暗的深处。还有,就在我买阿妈藏刀的时候,我们的排长李黑子一直站在稍远处一家尼泊尔商店门前,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是监视吗?我很是琢磨不透。我想上前和他说几句话,他却好像没看见我这个人似的,头一扭走了。不过,我没太在意,排长是管我们的直接领导,也许在他看来像我这个老大不小的兵还花钱买藏刀玩,俗气!没关系,排长夜夜都和我们这些兵打通铺挨着睡觉,熄灯后我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会跟他说清楚的。

我再也无心逛八廓街了。我不能忘记那位老阿妈,把自己心爱的藏刀卖给我的老阿妈。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已经走了,这个世界上有的人还要留下来。老阿妈急着回家,说不定一家人正等着她呢!现在藏刀虽然拿在我手里,但那是老阿妈的,我愿意在我再次见到她时,把藏刀还给老阿妈。我满怀信心等待着,因为我相信老人家会有好日子过,藏家人少了藏刀好日子也会过得单调。这藏刀就算由我暂时给老阿妈保管吧!

有了这希望的等待,我的脚步变得轻快。

夕阳低低地卧在西山上,早起的月亮冲着我笑。

我拿着藏刀回兵站,一路上心情十分复杂,一会儿沉重,一会儿轻松。想到也许我还有可能再见到老阿妈时,希望的苗儿就把胸腔暖得好清爽。想到身无钱粮的老阿妈艰难的回乡之路,心儿沉沉,脚步也沉。我不会忘记我在八廓街上看到的老阿妈那张憔悴的脸,那摇摇晃晃走不稳的背影,她猛然间给我扯出了人间的苦根。但我毕竟还做了一件善事,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排长一直悄悄地跟随在我身后。半路上他突然快走几步,追上我问道:

“你买的这把藏刀有故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一边回答一边疑惑万状地望着排长,他一脸的严肃。

“藏刀是我从一家藏民商店买来的,后来老阿妈要去了。”他说话的口气满是伤感,却很肯定。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确切地说是紧张。会有这样的事吗,我买的是排长的藏刀?我怔怔地望着排长。

“老阿妈朝觐来到拉萨后,糌粑吃光了,手头又没有一分钱。她不得不在八廓街上乞讨度日。当时她乞求我送她藏刀,我没有理由拒绝她。虽然这把藏刀是我买来的心爱之物,但是我心甘情愿地用它去救人一命!”

我什么也没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手中的藏刀戳我心了!

“你留着吧!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后,你把发生在八廓街的这个故事讲给后来人听。这是贫困的西藏农奴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故事,也是他们摆脱苦难觉醒前的故事。那时我们都老了,也许很老了,年轻人如果不相信会有这样的故事,我出来作证。”

我收起了这把藏刀。最伤感的故事,最深沉的触动,最难忘的记忆。

一晃就过去了40多年。

如今,老阿妈那一代人早就走了,当年的八廓街也跟着那一代人走了。但是发生在那里诸如老阿妈乞讨藏刀又卖藏刀的旧故事,不会过时也不会老。只要我们的日子还往前赶,就要守住那些旧故事,守住那些曾经苦苦挣扎了一辈子的人。像庄稼守住土地,像花朵守住节气。

黑子排长已经作古。在他生命最后时刻,我和他有过通话。他仍然惦记着那把藏刀,我说该物归原主了。他还是那话,你留着吧。我不能作证了,藏刀就是见证。

拉萨通火车了,今年或明年我肯定还会走一趟西藏。火车与我无关。我仍然坐汽车进藏,这样才能一路走,一路停,一路看,一路问。不过,八廓街我是不想去了。那地方会让我勾起好些人,勾起来就伤感,如今他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了,想起来,疼!我还是把那些名字都藏起来,藏在八廓街很深的深巷里,积蓄一生的同情、感恩与无悔吧!

第二枚结婚戒指

这是张四望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睁不开眼睛,不能说话了。只是静静地躺在医院的床上,妻子王文莉守在他身边,他总是习惯摸着妻子手上的那枚结婚戒指入睡,一副甜美的睡态。人已接近昏迷,爱却醒着。妻子一旦离开,哪怕几分钟,他就烦躁起来,嘴唇翕动着谁也听不清的喉音。任凭护士怎么安慰,他依旧烦躁。王文莉来了,她赶紧把手伸给四望,他抚摸到了那枚戒指,才安静下来。抚摸!那是他们旷日持久分离后的重逢,或轻或重,都像甜蜜的风从心扉吹拂。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是在等待爱妻一个由衷的赞美,还是等待一个彼此的谅解……

王文莉说:他是放心不下我呀!他不愿意扔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到很远的地方去。王文莉说着说着泪水就涌满了眼眶……

张四望是青藏兵站部副政委,年轻有为的师职军官。从1980年入伍至今,27年了,他没停脚地走在青藏山水间,西宁—格尔木—拉萨;日喀则—那曲—敦煌。冰雪路是冷的,他的心却燃烧着暖火,为保卫西南边防和建设西藏奔走不息。有人计算过,他穿越世界屋脊的次数在五六十次以上,也有人说比这还要多。张四望没留下准确数字,也许他压根就认为没有必要计算它。青藏线的军人沿着青藏公路走一趟,平平常常,有什么可张扬的?这话张四望说得轻松了,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在自然环境异常艰苦的青藏高原上,指战员们必须吃大苦耐大劳,才能站住脚扎下根。士兵们体力和心力的付出是巨大的。领导关爱战士哪怕递上一句烫心的话,对大家也是舒心的安慰。还是他在汽车团当政委时,就讲过这样的话:“不要让老实人吃亏,不要让受苦人受罪,不要让流汗人流血。”张四望对兵的感情有多深多重,这三句话能佐证。从团政委走上兵站部领导岗位后,他索性在就职演说中讲了这三句话。当时他刚40岁,是历届领导班子里最年轻的一个。

现在,可恶的癌细胞已经浸渗到他的整个脑部。他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他說不出一句可以表达自己心迹的话,只能用这枚无言的戒指来传递对爱妻的感情。结婚快20年了,他只是没黑没明地忙碌在青藏线上,今日在藏北草原抢险救灾,明日又在喜马拉雅山下运送军粮,何曾闲过?开初,王文莉在老家孝敬公公婆婆,养育女儿。后来她随军了,却是随军难随夫,夫妻仍然聚少离多。花前月下的浪漫她确实没有享受过,但四望有过多次承诺,只是未曾兑现他就要远去了!记得结婚时,四望给妻子连个戒指都无暇买,还是结婚后他利用执勤的机会顺便在拉萨买了一枚补上。他对文莉说:拉萨买来的好,日光城的戒指,有纪念意义!

眼下,他确实有时间了,在京城这座军队医院住了快半年,逛北海公园游览长城,有的是时间。可是他已经病得无力兑现对文莉的承诺了!人呀,为什么就活得这么残酷,夫妻间该享受的还没享受,丈夫的人生之路转眼就走到了头!王文莉记忆犹新的是,每次四望从青藏线上执勤回来,一进屋倒头在沙发上就睡觉,他确实太累了。她做好晚饭,喊了几声也不见动静,只听鼾声如雷。七点钟到了,只要她说一声:“四望,新闻联播开始了!”他马上就起身看电视。

这时,摸着妻子戒指的张四望,也许在忏悔自己了吧。高原军人也有家,也有妻室儿女,再忙再紧张也该抽暇陪陪妻子,陪陪女儿呀!但是一切都晚了,他只能摸着妻子手上那枚结婚戒指传递内心的爱意!

在病房里值班的三个护士,亲眼看到了张四望和王文莉相濡以沫的感情,谁个心里能不涌满感动!她们悄悄地议论:“若能相爱到他们夫妻之间的这份感情,天塌下来又能算什么!”她们商商量量做了一件事,买来一枚戒指,轮到谁值班谁就戴上,每次王文莉临时有事外出时,她们就把自己戴着戒指的手轻轻地放在张四望手中,张四望摸着那戒指安安静静的,一脸的幸福。护士们看着张四望那平静的脸,看着他那轻微移动在戒指上的手,忍着心头无法剔除的隐痛,泪珠吧嗒吧嗒掉在张四望的手上……

这该算作是张四望的第二枚结婚戒指吧!一枚来自拉萨,一枚来自北京。两地相距数千里,真情、友情却是靠得那么近,那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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