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可持续发展是设计师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胡文娟

设计到底是什么？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刘新教授看来，设计的本质，就是创造性地解决问题以及提出对未来的愿景，核心就是解决问题。面对如今不可持续的现状，他认为通过设计找到未来的解决方案，正是现代设计者们应该为之努力的方向。

刘新，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学工业设计，毕业后在北京汽车制造厂做了七年的汽车设计师。后来，为了完整地构建自己的工业设计知识体系，又考到了当时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跟随中国“工业设计之父”柳冠中先生学工业设计。2003年，他又考到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读博士，还是跟随柳先生研究可持续设计。博士毕业后留在学校，教授交通工具、造型基础，重点教可持续设计。作为中国可持续设计的探索者，刘新近期接受了本刊记者电话专访，就设计的本质、可持续设计的理念和发展以及可持续设计商业化落地等问题进行了分享。

设计的核心就是解决问题

3月16日，《财富》杂志发布了一份名为“100个现代最伟大设计”产品榜单。这次评选也是一次致敬，因为早在 1959 年，《财富》就联合伊利诺伊理工大学设计学院第一次发布了“当代 100 个最佳设计”，而去年年底，距离首份榜单发布刚好60 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榜单上的产品类型也发生了有趣的变化。与首份榜单上的跑车、缝纫机、打字机以及各式各样改善人民日常生活的家用电器不同，2019年的这份榜单上出现更多的是互联网服务设计，像Facebook和微信这样的网络服务一共占据了100个产品中的14项，而汽车和家具则分别占据4项（1959年榜单有14辆汽车入围）和8项。其中排名最高的是位居第3的Google搜索。此外，优步和摩拜也因其独特价值榜上有名，尽管这两者本身并不是汽车和自行车。

面对如此转变，刘新解释说，一方面设计已经在从“有形产品”向“无形产品”发展，另一方面整个设计界包括全世界对“设计”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他向记者介绍说，原来我们认为实实在在的产品像建筑、景观、设备等这些是设计，但是现在设计已经变成了一个产品或者服务是否能够更好地解决问题，为社会带来可持续的影响。刘新认为，这种变化背后其实是大家越来越认清了设计的本质——创造性地解决问题以及提出对未来的愿景，核心就是解决问题。“时代在变，要解决的问题在变，但设计的本质没有变。”

刘新表示，在物质匮乏年代，大家有东西用就不错了，所以这时设计一个物质化的产品，实用一点，就是在解决问题。后来产品设计得要漂亮、好用、服务体验好、能为企业赚钱等成为了新的诉求，而设计满足这些需求也是在解决不同时期提出的不同问题。今天，环境变了，設计面对的问题也更复杂了。他强调，“在消费至上的时代，我们设计的产品消耗了大量资源、污染了环境。企业倒是发财了，但是整个自然环境出现问题了。所以，在当今这个时代设计要解决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环境以及社会公平等与可持续发展相关的问题。”刘新指出，《财富》2019年榜单里出现的非物质化设计，比如摩拜、优步等，实际上就是在新的语境下，面对新的环境问题提供的一些解决方案。

除了解决问题，刘新认为，设计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能：提出对未来的愿景。他说，国外一些大的设计机构或设计院校研究的课题，经常不是特别实用的，他们会研究未来，而在未来设计里，刘新认为最基本的点就是可持续发展。“设计师要能够建立起一种愿景，想象可持续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人与人的关系是什么样;技术在未来扮演什么角色…… 这个世界需要有创新精神的设计者，需要把可持续发展融入到对未来的想象中。”

可持续设计是一种平衡

早在可持续设计的概念被提出之前，就已经有了很多与之相关的提法，比如绿色设计、生态设计、低碳设计等。绿色设计关注的比较具体，目标性比较强，思考更多的是人类发展给环境造成的污染，以及如何设计低环境影响的产品。生态设计会考虑到产品的整个生命周期，从原料、制造、分销、消费一直到废弃，很多时候这种全生命周期的思考是被忽略的。刘新认为，随着可持发展理念的提出，可持续设计其实是系统性地把这些概念整合到了可持续发展这个大目标下。他说，可持续发展不限于环境保护，还关注社会，人的需求。因此，可持续设计除了从绿色和生态两个维度上关注环境，还需要关注贫穷、饥饿、社会不公平等问题。

关于可持续设计的具体概念，刘新非常赞同可持续设计专家Ezio Manzini的说法：“可持续设计”与一般以单纯“物质产品”输出的设计不同，它是透过整合“产品及服务”以构建“可持续的解决方案”去满足消费者特定的需求，以“成果”和“效益”去取代物质产品的消耗，而同时又以减少资源虚耗和环境污染、改变人们社会生活素质为最终目标的一种策略性的设计活动。这是一种区别于传统物质性设计的方式。他向记者强调说：可持续设计实际上是在可持续发展这个大概念下的一种设计活动，设计行为，要考虑到环境保护、资源可持续，还要考虑到社会趋势、人的需求，同时也要考虑到好的商业模式。“环境、社会和经济这三个点必须综合起来才叫可持续。仅仅做到环保绿色，但是东西不好卖，没有产生经济效益，这也不是可持续。”

当今世界，空气污染问题、气候变化、人口老龄化、贫富差距、健康教育不平衡不公平等等，已经成为人类不得不面对的发展问题，刘新认为，这些问题也是设计师必须要思考的问题。“可持续设计一定是未来的主题之一。设计的核心任务就是解决问题，不同国家、地区的问题可能会不同，但可持续发展一定是全球性的议题。”

目前，在清华美院的可持续设计课堂上，刘新重点培养学生的就是可持续发展理念和意识，不过他希望未来不再需要专门开设这样一门课，而是将可持续理念融入到汽车、家具、景观灯具等具体的设计课程中。他说，北欧是最早提出可持续发展的地区，但是现在可持续设计课程并不多见。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可持续是设计最基础的东西。“设计任何东西，如果没有可持续性，就不需要搞了。”

设计师的角色变化

在可持续发展的大背景下谈论设计，设计师的角色会有很大的升级，设计的范围包括要面对的问题也有了很大的延展，这对于设计师而言，挑战非常大。刘新认为，设计师要从以前的形式的供应商转变为各方利益的协调人。他说，“以前做设计，甲方說什么是什么。但以后设计师需要超越甲方的要求，主动考虑环境效益、消费者的心理、经济成本、材料回收利用等等。设计师要跳出单一维度，要帮老板出主意，想着怎么去做一个既赚钱又对环境好，老百姓又喜欢的产品。”他说，在每一个具体的产品设计里，设计师其实就是在协调资方、使用者、社会，国家法律、法规，以及环境等各个利益相关方的需求。

刘新坦言，在现实中做可持续设计实际上很难，尤其是年轻设计师，往往很难改变老板的想法。不过，他相信一个成熟的设计师提出的设计，既能保护环境、满足社会需求，同时又能够帮企业赚钱，老板肯定是接受的。相反，刘新认为现在更应该关注的其实是设计师要从自身找问题，一点点去探索、提高设计能力和知识储备。他说现在的很多企业家其实是非常有愿景、有理想的，他也遇见过很多老板要求设计师做一些可持续的设计，但多数情况下，问题是设计师准备不足，不知道怎么去做。

在可持续设计领域，设计师应该朝哪些方向努力呢？刘新建议，首先要遵循“生命周期设计”理念。他说，“我们不只是要设计好一个产品拿出来销售，同时还要关注它的原料从哪来的;怎么运输的;用了哪些材料;产品使用中会不会很耗能;产品坏了能不能修理;丢弃后能不能拆分、回收等。”刘新说，东京奥运会从旧手机中提炼金属制作所有奖牌，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个从关注结果到关注过程的可持续设计项目，同时它还是一次很好的全民科普。其次，刘新建议设计师关注生态材料以及产品服务系统。他强调说，产品服务系统实际上就是用服务替代物质性消费，既不消耗更多资源，同时又满足人的多样需求，比如共享单车的服务系统设计等。另外，社会创新（不是简单地为大众设计，而是与大众协同设计，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以及系统设计（社区或城市的系统性的可持续设计）等也是一些重要的可持续设计策略。

可持续设计需要多方参与

刘新认为，可持续设计一定是一个系统，通常不能单独来评价一个产品是否可持续。他说，产品虽然可持续，但是如果消费者如果没有这意识，这件事也未必就一定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同样，相关制度、体系不匹配的话，一两个单一的产品也未必就能改变太多。他举例说，“都说环保袋好，但是环保袋的核心是不断重复使用。如果环保袋使用一两次后就扔掉，其实是一点都不环保的。”

这几年，刘新带领学生一直在做可持续设计的实验。五六年前，他们跟农场合作设计了创新食品网络，后来又做过北京的green map（给绿色环保相关的商店做一个地图），生菜屋（把可持续理念融到一个小的生活系统里）。这两年，他们又开始做生态厕所。目前，他的团队正在为中国一些农村地区设计一种蹲坐两用的便器，已经批量化生产了。“我们设计的厕所，除了考虑到老人以及坐蹲不同姿势的需求，还考虑到了粪便无害化和资源化处理。”刘新说，他们现在正在尽量通过设计减低成本，未来团队还想做“100美元厕所”，适用于“一带一路”沿线区域和国家。刘新说，推动可持续设计需要很多相关方参与进来。“我们现在有大量的想法和实验性的项目，如果有企业直接投入、试制，共同开发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