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汉字各有模样,端详久了,是透过窗户看风景,那些隐于笔划背后的故事,便会跳脱出来。那日,闲来无事,临帖写字,被一个字无端吸引,觉得那字甩袖踢腿,活脱脱是纸面上立着个人,颇是有趣,那个字便是:衣。
那年腊八,天朗气清,赴女友之约,至终南山下,古观音禅寺,素斋喝粥。随意闲走,转至斋堂后面,素色床单挂着晾晒,风携阳光在其间嬉戏,一件禅衣挂在床单间,随之摇摆,如人在舞蹈。再转到入口处,有僧人快步走过,身形清矍,袍服宽大,一派风生水起之势,干净利落。
古之服饰,上为衣,下为裳,《诗经》有言:绿衣黄裳,想想就美。还有一句“东方未明,颠倒衣裳”,亦出自《诗经》,这是古人的俏皮。后来,衣字脱颖而出,统领衣裳。人靠衣裳马靠鞍,女人衣橱里总是缺一件衣服。而人与衣,合起来是一个“依”字,那是古人的智慧,是对时尚的解读,人与衣互为依靠,衣服素净,会衬出人的好看。衣服架子,是实指,挂的是衣;也是实夸,夸的是穿衣人。同一件衣服,穿在不同人身上,會演绎出不同景致,好看不好看,在衣,更在人。
走在山中,山势绵延,林木茂密,远眺山峰,恍惚间觉得那林木是山之衣。春山染绿,秋林锦绣,那山亦随四季林木变换着衣衫,只是远远地望着,山与树是隐在山岚之后,俱是淡淡的模样。山与木,恰如人与衣,俱是相互依附,相互成全。自我认知是人生最大难题,有时即便对着镜子,看见的只是容貌,却看不见自我。
最好的方式,其实是走在自然之中,看树、看草、看溪水漫过山涧、看春鸟掠过枝头、看那些拙朴而自然之物,看其姿态,看其生长,看得多了,自会多出些许感悟,然后,再反观自我,或许能明白一二。懂得自我的人,和懂得林木的山一样,总能找出那件得体衣裳,让人瞧着舒服。舒服,直通最美之境。若霓裳羽衣的绚烂,惊艳了视觉,那舒服则铺就一条心路,令身心舒畅安妥。舒服之物,大抵是朴素的。
世间万物,卸去繁华,便是除去繁缛。素面朝天,素心无尘,干净简单时,朴素会随之绽放,那是别样之美,如同意大利油画家乔治·莫兰迪笔下的静物。孤寂一生的画家,将所绘之物的饱和度调低,使得朴素随之呈现,那是豆沙绿、玫瑰金、雾霾蓝,是藕荷、燕麦、紫灰、砖红之色,是宁静之海,低调且深情,如情人耳边的喃喃细语,撩人心绪,亦安抚清感。
朴拙之处是真,素雅至极是美。一件白衬衣,最能穿出女人气质,巩俐年轻时参加戛纳电影节,在海边拍了一张照片,白衣黑裤,举手抬足处风情万种,已成经典。曾在金鸡百花电影节上两次采访巩俐,一次是她为电影《漂亮妈妈》站台,其身穿曳地晚礼服亮相,穿得没错,只是也无精彩;一次是她为电影《周渔的火车》站台,那次她穿着白衬衣牛仔裤,言称从剧组赶来,无暇换衣,觉其是说辞,随其同来的导演孙周身着礼服,再忙,换衣服的时间还是有的。不论怎样,白衫巩俐,真的好美,站在礼服盛装间,是清水芙蓉,清纯干净。朴素是极致之美,有意无意勾勒出一笔,便清简得动人心魄,让人回味久远,朴素之衣更是如此。
贾妍:资深媒体人,中国报人散文奖得主,西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长安悦读”公益读书活动创始人,西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主编出版《写在历史初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