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
“兔儿爷,别婵娟,走向大地显灵仙。
采百草,做良药,去病除灾保平安。”
2020年春初的非常时期里,大概很多老北京人会想起这段童谣。一些年轻人还在微博、朋友圈发起#转发兔儿爷#的每日打卡活动,祈愿民生太平安康,虽然带点“转发这条锦鲤就有好运”的意味,但也的确有浓厚的民俗文化在里面。
过去,北京春秋季多发瘟病,从明代开始,就有自家请兔爷(请平安)、给亲朋送兔儿爷(送吉祥)的习俗。当代的兔儿爷, 在2017年正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在今天的北京城,哪里还能找到正宗的兔儿爷?
前门大栅栏的杨梅竹斜街上,有一间隐藏在胡同深处的“老北京兔儿爷”店,那里的兔儿爷以及制作兔儿爷的手艺人还保持着过去的味道。
杨梅竹斜街虽然在前门附近,但是跟前门的喧闹截然不同,它沉静幽深,浑身充满着书香气息,清末民初曾是著名书局的汇聚地。推开“老北京兔儿爷”的大门,长长的一窄溜店铺让人一下就感觉到了北京的寸土寸金,两边红砖垒砌的台子上,摆满了各种造型和颜色的兔儿爷。
店主人张忠强笑眯眯的,他刚刚参加完一项在老舍茶馆举行的重要外事活动。在采访过程中,不时有来店里的客人询问兔儿爷的来历、制作方法等,无论买不买,他都挨个耐心讲解,脾气好得很。
有一对外地的夫妻,专门领着孩子来这里打卡。小朋友十岁上下,拿起一尊兔儿爷,轻轻说:“它看起来像个戏台上的武将!”张忠强站在一边,笑眯眯,直点头。
那款兔儿爷穿着甲胄,披着战袍,努力撑出威风八面的气势,但它脸刷白粉,眉毛上挑,瞪着眼睛,再支楞着长长的一对兔子耳朵,看起来萌力十足,严肃气场全无。
“我喜欢这个兔爷,要把它带回家。”
“是兔~儿~爷,只有加上儿化,才是正确的叫法。”张忠强边包装边慈祥地给孩子纠正特有的北京“儿化”发音。还真别说,“兔儿爷”的称呼瞬间让人感觉到满满的老北京味扑面而来。
张忠强聊起兔儿爷的话题,忒开心,他说:“嗨,这兔儿爷,来头可不小! 传说当年北京城里忽然起了瘟疫,嫦娥心中不忍,就派身边的玉兔去为百姓们治病……玉兔骑上马、鹿或狮子、老虎,跑遍了京城内外,消除了京城的瘟疫。你看,流传下来的玉兔坐骑,对应各种吉祥含义,麒麟代表‘送子、瑞虎能‘驱邪、大象寓意‘吉祥。以前,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十天或半个月,隆福寺、白云观、厂甸、东安市场等地的地摊上,‘兔儿爷山一层一层,由小至大,甚是壮观,平民百姓达官贵人,每家都要请一尊兔儿爷回家。至今,故宫博物院还珍藏着五尊宫廷兔儿爷哪!”
“兔儿爷的制作,心里要有形,手里还得有艺。”张忠强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已经干好的泥坯开始画,“兔儿爷的神韵,全靠彩绘和开脸点睛。”
兔儿爷的五官神情,通常二目直视,三瓣嘴紧闭,脸蛋上施淡淡的胭脂。最难的一步叫做“开脸儿”,就是画眉毛眼儿,既要画出兔子的灵性,又不失“爷一般”的神性,这样作品出来才会“俊秀中饱含威武,端庄中透着稚气”。
看着张老师手下一步步诞生的兔儿爷,不由得想起老舍先生《四世同堂》里的描述:“小兔儿的脸上就带出一种英俊的样子,倒好像是兔儿中的黄天霸似的……就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也没法不像小孩子那样的喜爱它。”
张忠强祖籍河北,上世纪50年代全家迁入北京,落户琉璃厂地区,就在延寿寺街。爷爷、父亲都是泥塑手艺人,家里人做毛笔、做木器活儿、捏小玩意儿、做盔头,他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动手能力跟着野蛮生长。
小时候,因物资匮乏,没有现成的玩物,就自己造一个出来。泥土是成本最低的原料,加上水和成泥,想捏个什么就捏个什么,小狗、老鼠、兔子……谈不上栩栩如生,却也给街坊邻居小伙伴们的童年增添了许多乐趣。
高中毕业后,张忠强入行做毛笔,但仍喜欢做泥人儿,空闲时间里经常琢磨,终于磨到了捏谁就像谁的境界。上世纪90年代,张忠强如愿在琉璃厂开了一家店,还拜了名师学习制作兔儿爷。然而,当时兔儿爷人气已经大不如前,北京城仅有十几位手艺人还在做兔儿爷,而且做出的兔儿爷在色彩搭配、造型上没法吸引年轻人。
“过去的兔儿爷是神,但现在的年轻人压根儿不信这个,他们就当这是个小物件儿,看着高兴。匠人得尊重历史、贴近习俗,也得关注现在人们的审美需求。” 张忠强说。
于是,張忠强开始寻求改变,表情上,将严肃版的神仙兔儿爷变成喜庆的笑脸兔儿爷;材质上,不断翻新花样,软陶兔儿爷、绢人兔儿爷等;造型上,请来中央美院的学生设计,要潮、要时尚、要萌、要有活力。
张忠强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唯一不变的,就是变。一味不加分辨地固守传统,反而会限制传统工艺的传承。”
种种改变下,张忠强的兔儿爷卷土重来,民间对手工兔儿爷的爱也重新回潮。它从神龛上走下来,变成了游客的伴手礼、本地人的居家摆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许多年轻人还定制独一无二的兔儿爷。故宫博物院、APEC会议也专门定制了特别设计的兔儿爷,向世界展示民俗中的人情暖味。
张忠强常被邀请参加国家外事活动、国际交流、非遗展示活动等,分享制作兔儿爷的经验;也常给贫困地区的弱势群体免费教授兔儿爷的制作方法,赠送毛坯,希望他们掌握一门居家就业的本领。
现如今,兔儿爷已经从灰头土脸的小众,成为冉冉升起的新一代民俗团宠,兔儿爷的第一忠粉儿张忠强还有什么心愿呢?
他说:“小时候我有一个心愿,拥有一尊兔儿爷,我实现了。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开个博物馆,把各种各样的兔儿爷集中起来,让更多的孩子们喜欢上几百年前祖爷爷奶奶们小时侯曾经爱过的玩意儿。”
通过兔儿爷,让当代孩子与数百年前的老小孩儿们相逢相知,张先生的梦想可爱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