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盛夏,我去了趟巴音布鲁克。汽车在山间穿行,绕盘山公路一圈又一圈,窗外景色变化,提示着我们时而在山脚,时而在山巅,一百多圈后,我们抵达目的地,天也黑了。
还没进入景区,我就先醉了一场。在巴音布鲁克的第一夜,我们住在巩乃斯河畔的一家客栈,宴席开始,好客的主人率著能歌善舞的姑娘们轮番祝酒、献唱。她们自我介绍:“我们是蒙古族,是东归英雄土尔扈特的后代。”
她们唱到我面前,我最后的记忆是:弓腰接过哈达;在此之前,接过三碗白酒。
到这里,记忆出现断层。等意识恢复已是半夜,我在黑漆漆的房间醒来,不知哪里传来“扑簌簌”的声响,直到带着残醉推开窗,我发现——下雪了!
这可是盛夏啊!一路走来,虽说经过无数雪山,但那毕竟是积雪,而眼前大雪飘飘洒洒,树枝被压弯,目光所及处都被白雪覆盖。那一刻,是真是幻我都无法确定,我怀疑自己酒还没醒,这怀疑,也贯穿了整个行程。
第二天午后,我们向景区进发。阳光明媚,前一晚的雪,仿佛真的是宿醉后的幻觉。
然而很快幻觉般的一幕又出现了——起码有一万只羊出现在路两边,车在公路上,也在草的怀抱里,更在羊群裂开的一条宽缝中。这些羊头部纯黑,脖子以下纯白,像带着头盔的勇士,总是保持着戒备森严的姿态,从车窗往后望,简直是一个特种兵团。
“这是黑头羊,巴音布鲁克特有的羊。”导游的解释让我回归真实,他笑道,“和此地的族人一样,它们也是蒙古血统。1771年,土尔扈特部落从伏尔加河流域东归祖国,带回一批欧洲、俄国的羊种,与当地羊杂交繁育而来,它们耐高寒,是勇士的羊。”
然而不久,不真实感又来了。在前往著名的九曲十八弯的路上,我们经过天鹅湖景区,只见湖水潆洄如带,清澈见底,而四周群山环抱,天山倒映在碧水中,洁白的天鹅扑腾着翅膀,擦着湖水舞蹈,让人疑心这便是世外桃源。
及至到了九曲十八弯,哪怕我心中早做好美不胜收的准备,却仍被眼前的景色震慑——山更高大,地面更开阔,古老的开都河仿佛从天边缓缓向我们走来。曲曲折折的水,如飘带,分明是前一晚我不省人事前看见的晃动的哈达的模样。
在阳光照射下,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水的颜色也发生变化,从白到黄,一汪一汪。我怀疑那就是酒,用泉水和雪水共酿。导游指点着远山近水说:“夕阳下山时,九曲十八弯的湖心里就会映射出九个太阳,据说这九个太阳就是当年后羿射下的,落到了这片美丽的大草原上。”
于是,我们耐心等夕阳的到来,骑马、看花,在草地上惬意地躺。
终于,九个太阳出现,在曲曲折折的水中连成一线,竟让我想起《兰亭集序》中提到的古老游戏,“流觞曲水,一觞一咏”。古时文人若来到此地,会把九曲十八弯的水当作酒,对着落日,让空酒杯随波逐流,流到谁面前,就舀一杯,喝一口,再赋诗一首吧?
令人迷醉的幻想只一念间,天上的太阳就在这一念间跳下山,水中的太阳也消失了。
我们按原路返还,这一刻,天彻底黑了,山只剩下轮廓,一轮满月挂在空中,远远近近除了月光,只有大大小小的车灯亮着。天地间,只有这一串光点,壮美、苍凉。
多像大醉一场的感觉,满足、怅然,似真似幻,清醒时,又有些孤单。
这也是巴音布鲁克给我的印象吧,想醉,是醉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