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开年新季影视人的至暗春色与劫后重生

2020-05-21 16:23莱娜潘迪
睿士 2020年4期
关键词:李林影视

莱娜 潘迪

开年“hard模式”

3月1日,已经窝在青海西宁的家中休整一个半月的导演松太加,接到了合作发行方打来的电话,他们带来了日本院线的新消息:“非常抱歉,由于疫情的緣故,境内所有影院都要关闭。”

松太加的作品《阿拉姜色》计划今年在日本艺术院线放映整年,票房收入和日本院线方五五分账。2月8日,《阿拉姜色》登陆东京影院,“刚开始的那几天票房特别好,特别开心。日本那边的期待也特别高”。一周后大阪也开始放映,松太加还期待《阿拉姜色》会继续漂流到其他城市,但随着新冠肺炎确诊人数持续上升,日本沦为疫情重灾区,一切都停止了。

对这样的结果,松太加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这场影院停摆的“恐怖连续剧”,早在年初就已拉开帷幕。

“没有哪年的春节档像2020年这样竞争激烈,总票房突破70亿大关肯定不成问题。”春节前夕,有着十年院线工作经验的北京果麒麟影业发行人韩立杰,下到郑州市一家好友经营的影城,预备“好好干一场”。

这是一个格外拥挤的“春节档”——2020年1月19日,《唐人街探案3》《姜子牙》《囧妈》等七部影片开启春节预售,韩立杰的微信朋友圈变得异常热闹,不少业内朋友都在卖力吆喝,恳请大家帮忙宣传影片,多多支持票房。

3月17日下午,导演松太加在家中书房继续创作新剧本。

但热闹却是短暂的。在去年12月武汉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越来越严重的情况下,1月22日,淘票票、猫眼等线上票务平台发布公告,主动推出春节期间退票政策。

23日中午,短短几小时内,七部春节档影片全部宣布撤档,其中包括曾率先提档至除夕的《囧妈》。这天,韩立杰正在影城里做一些筹备工作,看到网上的消息后,整个人有点懵。“之前只听说有部分预售票被退了,但我们好像低估了疫情的严重性。”

春节档的票房收入大致占影院全年营业额的30%至40%,韩立杰的朋友本不想关门,一直说“再等等”,但坚持到下午五点,看到郑州当地的万达、大地等品牌影院纷纷在线上发布退票和停业通知后,也只能通知自己的员工放假回家。

春节档,空了。而随着电影、院线一起陷入“冰冻”期的,还有本在高速运转的剧组和“识趣”的制片人们。

因为新电影需要跨年拍摄,在厦门拍戏的制片人吕旭在春节前几天,就为全组人安排好了过节计划——除夕全剧组放假,一起吃顿年夜饭,他还在当地影院包了一场大年初一首映的《唐人街探案3》。“想带大伙儿一起去支持下,结果就被通知退钱了。”

看到电影撤档,剧组里的氛围紧张起来,有演员找到吕旭,问:“旭哥,要不要紧,咱们还能拍吧?”电影1月13日开机,原计划3月15日杀青,如今拍摄进程不足三分之一,吕旭心里没底,但他尽力安抚组里一百六十多个人的情绪:“我们先等等看形势。”

26日,在浙江宁波拍摄的剧组《大江大河2》第一个宣布停拍,全组人员原地不动,调整休息。27日,中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浙江横店影视城发布暂停剧组拍摄的消息,称具体恢复时间另行通知。至此,在横店拍摄的20个剧组和正在筹备期的11个剧组,共六千多位工作人员全部停工。

1月5日开机的网剧《夜凛神探》也在横店拍摄。A组200人紧锣密鼓连拍了22天,B组150人正打算月底进来,就被拦在了横店外。横店在28日开始封路,所有道路中间都放置了白色栅栏,禁止车辆通行,小区只能两天出入一次。多数餐馆、客栈一并关门歇业,只有超市有少量人员进出采购生活物资。横店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吕旭团队在厦门搭建的棚内拍摄现场,现已停工。

“就突然被困在了酒店里,租的拍摄用车等各类设备退不掉,还有人员吃住费用,横店给减免一半,但每天损失还是有十几万。”该剧制片人王译估算,3月中旬还未能恢复拍摄,他们的经济损失已有两百多万。

吕旭又坚持拍了两天,在28日结束了棚内的摄制,宣布停工,所有员工停发工资,但吃住免费。这样撑了一周,吕旭觉得情况不容乐观,新冠肺炎新增病例数正迅速增长。考虑到后期都是在学校和景点拍摄的群戏,人流量大的公共场所在短期内也不会开放,为及时止损,他决定暂时解散剧组,让大家回家待命。

2月初,相关部门发布联合通知,要求疫情防控期,所有影视制片公司、剧组及演员暂停拍摄工作,待国家防疫部门宣布防控解除后再行恢复。后来陆续又有一些新的文件出台,但到底什么时候剧组才能大面积复工,谁也说不准。

“我们业内之前都说2019年是深冬,现在看只是深秋。”好几年都没在春节休假的先声工作室创始人、编剧李林给自己放了三天假。往常春节总有资方或制片人在线催稿,从业十年,她已经记不清多少个大年夜都在刷夜赶剧本,但今年从23日开始,“世界就突然安静了”。一天前,她还能接到多个制片人催签新合约的电话,现在不到24小时,五个在洽谈阶段的网剧项目就集体“人间蒸发”了,她也没好意思再追问。“这2020年才算是进入冬天

啊。”电话那头,李林语带调侃道。

隐患

本应“大满贯”的春节档期寂静无声,全国50条院线,一万余家影院,近七万块银幕,从1月除夕至3月中,基本以零票房的总成绩,宣告完败。

闲了一整个春节的韩立杰有些怀念2016年,那年新春,他下到地市影院,发现上座率几乎100%,他第一次意识到三四线城市蕴含着多么大的观影潜力。

也是这年,中国新增9552块大银幕,涨幅逾30%,以4.1万块的银幕总数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拥有最多电影银幕的国家。伴隨“电商票补热”,导演周星驰的作品《美人鱼》在当年春节档收获超过33亿元票房,成为国产电影史上第一部“30亿+”的电影。自此,春节成为一年当中内地市场最重要的档期。

“少了春节档这份保障,小影院一年就等于白做。”经常下到地市影院做关系维护的韩立杰早就发现,一年365天,其中大多数工作日,影城一天进不来几个人,很多影城日收入未达千元。他算了笔账:去年,朋友经营的这家郑州“奥斯卡”枣庄影城年票房约500万元,其中超五分之一来源春节档。而影院一年的开支,包括人力工资、地段租金、设备维护等,硬支出200万元。剩下的钱要和片方、宣发分账,再扣去税额,最后只余不到50万元收益,这其中还没算上一些预计之外的“打点费”。

院线“靠天吃饭”,越多好电影形成爆款,影院就越能盈利,反之亦然——这是韩立杰在行内混迹多年后总结出的规律,面对眼下的特殊情况,他担心影院接下来会迎来新一轮经营危机。“上半年的收益估计全泡汤了,影院就算能挺到下半年,片子扎堆上,很多电影的排片会被压缩,(一些排好的)也可能要让路。”

十二个月的影片量若真要集中在六个月内放映完毕,韩立杰光闭眼想想,就能感觉到那种激烈厮杀场面里带着的血腥气儿:“可能(单片)排片不超过一周,或者‘一日游,你都不记得有它,就下映了。”

匆匆上映,互相挤压,对整个票房量级的释放和单个优质片源都是沉重打击,出现爆款的难度更大。导演松太加正在提前面临这种打击,他的另一作品、曾在2018年平遥影展“发展中电影计划”单元获得最佳影片荣誉的《拉姆与嘎贝》,目前计划从春末调档至下半年。但发行公司给松太加打了预防针:下半年影片扎堆,商业片尤多,小成本艺术片生存将很艰难。

“也没办法啦。”说到这个,松太加只能尴尬笑笑。

直至三月下旬,“奥斯卡”枣庄影城还在停业中,二十多位员工的工资尚未发放,韩立杰所在的北京果麒麟影业也宣布疫情期只按“最低生活保障”发放工资。

所有人好似突然陷入了重重困境中,但实际上,影视行业的危机隐患早在这次疫情到来前,就已被埋下。有别于外界热议的影院人满为患、票房节节攀升的繁荣景象,韩立杰指出了一些其他的数据,2018年,国内银幕数量增速(18.32%)高于票房收入增速(9.06%),而到了2019年,上半年度电影票房和观影人次首次出现双降。

韩立杰认为,2019年开始,国产电影总体数量和质量有所下降,部分电影频频撤档,导致观影人数和票房均有不小回落,这直接让院线落入经营困境。“很多影城做了最大化的精简裁员,像万达已经达到一个极致,把多余的岗位精简到最细的一个状态了。”

前些年高速发展的影视业,在近年来已呈疲态,对这一转变,身为制片人的吕旭感同身受:“乐视没了,华谊不太乐观,曾风光一时的五大民营影视公司还有万达、博纳和光线,但其实资本从整个行业中逐渐褪去,无论公司大小,都缺钱,项目都在减少。”

在吕旭看来,经过这些年的资本洗礼和各路影片轰炸,大众的观影水平也有了明显提升,“你本来产出就少,不好看的大众又不买账。去年一部大制作的片子,不就被骂惨了”。消费者的口味难以捉摸,市场更难被讨好,两相夹击之下,这一行业中各单元的生存状态,濒临恶化。

颗粒无收的春节档对整个行业的深重影响毋庸置疑,但面对未来,吕旭的态度还算乐观,他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坏事。“可能疫情结束之后,有部分剧组开不了机了,但又一波不合格、没什么好制作的公司被清除掉,剩下的重新洗牌,泡沫挤掉之后就是复苏和重振。”

持续破碎的泡沫

那些曾将影视业送上青云的漂亮泡沫正在不断碎裂,这是从业者们的共识。

中国五大民营电影公司的辉煌时刻是在2015年,当年中国电影总票房为440.69亿元,国产电影票房271.36亿元。票房前十的国产电影中,五大民营电影公司占八成。亮眼的成绩直接刺激了各大上市影视公司股价,二级市场上,华谊兄弟的市值一度逼近900亿元。

国家政策倾斜、税收有优势、整体发展持续向好,同时,业内并未形成强有效的管理机制,种种因素叠加之下,各路资本快速涌入这个“生机勃勃”的行业。一时间,金融杠杆、套利并购和明星资本化成为了行业发展新奇景。

活跃的资本加剧了行业运作的整体泡沫化。“那几年,有个千字梗概就能公示立项一个电视剧,团队都没搭,拿份PPT就直接去融资。我们叫这‘跑马圈地。”编剧李林回忆,微博上曾有网友把四个中年女明星的图拼在一起,说可以拍一部《淑女的品格》,结果这个IP马上就被抢注立项。为了效率,一些大热剧集惯常忽悠一堆编剧“集体创作”,攒局的人一个字不用写,就能署名总编剧。

行业最不缺钱的那几年,旺季的横店影视城里每天几百个剧组同时运转,“你在这条街拍文戏,隔壁那条街就在爆破、吊威亚。声音杂,现场收声困难,但你不能停下来,没人会等你。”李林形容,当时整个行业都被热钱砸中了,大家热衷的是“挣快钱”,从业者们多没有忧患意识和长远规划,就像“高配版三和大神”。但这一轮热钱涌动的上升浪潮,很快迎来尾声。2016年,监管部门开始收紧政策,年末,一场由知名影视演员赵薇主导的“万家文化”51倍杠杆收购案宣告失败,该事件昭示着影视行业的这盘资本游戏已近终局。

2018年,国家相关部门又挥出限制演员天价片酬和税务调查的“组合拳”,大量影视公司和演员陷入法务和财务危机,电影电视剧的制作数量急剧减少。业务受阻,资本市场更是“愁云惨雾”,这反过来加剧了行业“地震”的烈度。

“税收风波牵连资本市场对影视行业避之不及。”曾在阿里巴巴集团从事战略投资、现为新片场影业总裁的牟雪认为,影视是资源、资本密集型行业,现在这个趋势之下,影视行业的发展就“很难了”。

尽管新片场过去几年在网络大电影和短视频领域杀出一条新路,但牟雪依旧清晰感受到市场对于影视行业态度的巨大转变——上市通道不畅,以往热络的投资人不敢再碰影视行业。金融机构的估值部门给新片场的估值一度低到“很不合理”,银行贷款政策对影视行业也不友好。

处于风暴中心的个体创作者们更是步履维艰。今年29岁的李林从大一入学就开始进行剧本创作,在行业里摸爬滚打近十年,经历过多次项目因各种偶发状况被迫暂停,但这些积累起来都比不上去年的困境——2019年全年,因不可抗因素,李林创作的过半剧本被搁置,工作室也拿不到后续尾款,只能自己认栽。

影视行业的上下游衔接成了一副多米诺骨牌,剧组拍不了戏,平台和院线上不了新剧,接着公司资金回流困难,新项目就难以启动开发程序。而对李林这样的一线创作者来说,就意味着工作成果始终无法被量化呈现。

突如其来的疫情会将这些问题的影响持续放大,李林在自己的三天假期还没结束时,就开始为未来感到焦虑,加之被网络上各种与疫情相关的消息持续轰炸,她常常失眠到五六点,最后只得靠安眠药入睡。

疫情期间,撸猫写剧本是李林创作的“主要动力”。

已经在横店买了三套房的张小明也体察到了辉煌时代的逝去。51岁的张小明有十五年的横漂“工龄”,最擅长“多栖发展”,既做演员公会的特约演员,又是相声小品演员、主持人等,算是横店剧组里的香饽饽。他和妻子还经营了一家照相馆,专替来演员公会注册的新群演拍照、复印资料。生意红火时,妻子带着两个女儿都忙不过来,只得从外面再雇两人。但2019年整年,照相馆生意大不如前,而现在,“只需要我妻子一人看店,1月初到现在也没人(上门)。”

张小明在逐渐适应这种冷清,剧组的复工进度也暂与他无关。3月上旬,横店部分复工剧组试点拍摄的多是棚内戏,人数控制在二三十人,对配角、特约和特行等演员的需求量小,像他这样的非剧组主创人员,几乎没有参与拍摄的机会。

3月初,张小明看到一个抖音视频拍摄团队招演员,没拍过广告的他去瞧了瞧,一分钟的短视频,站着说几句广告词,一天拍五六条,日结300元。对张小明这种曾一天能拿几千块的特约演员来说,这个报酬不怎么有吸引力,但他觉着自己做得来,还能打发时间,就一口气连着拍了七八天。

“不少人嫌钱太少不愿拍,但我想得开,人不能总憋在家里,也要赚点生活费,”张小明将之看做一条可变通的出路,强调道:“大家都没办法的嘛。”

或许不是坏时代

疫情持续的糟糕春节里,李林最终找到了克服焦虑的办法。看多了疫情的消息,她通过腾讯公益项目捐了几千块钱,便关掉了手机。连刷了几天各类影视作品后,暴躁的情绪逐渐冷却了。在这段彷佛时间都停下来的真空期里,她开始进行创作反思。

这两年来,李林接到的多是都市类题材网剧的创作委托,项目递过来一看,无非是“都市+悬疑”“都市+行业”“都市+爱情”的几个固定搭配套路。这类剧集是网剧里占比最高的类型,制作成本相对古装、魔幻题材低,受欢迎程度较高,最重要的是——安全。

一些从业者认为,资本退潮后,创作流行的风向主要受相关监管部门的各项指令影响。但这种影响的成因却是复杂、甚至荒诞的——去年6月,网传广电总局影视审查新规将重点整治翻拍剧,合作的制片方听闻风声,立刻让李林暂停写作,她此前半年的项目也多因此类原因搁置。

“很多时候消息的真假都分不清,但人会去主动趋利避害。”李林明白,现在所有项目主导者都将“稳妥”排在第一位,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传言,或许都能影响到最终的决定。

“审查”,似乎成了影视创作者头上集体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束住了他们恣意舞动的手脚。但真相,却又不止于此。

李林重温了那部被业内反复谈论的《请回答1988》,每次看这部韩剧,李林都能被治愈。她好奇的是,这个剧即使放在国内,也不太会遇上审查或其他困难,但事实上,国内一部同等水平的剧也没做出来。

“这个世界有很多视角,但凡多花點心思,就能找到一个合理叙述的手段,然后进行合适表达。明面上不能碰的东西肯定有,但圈里以讹传讹的内容也不少。很多人以‘不碰为理由,省略掉探讨更好创作的过程。”在回北京后的自我隔离期里,吕旭也重新思考了这个在业内被人遮掩着反复讨论的问题。当聊到一些国外佳作时,他快嘴说到:“有的人不想怎么学习别人写故事的能力,只想着翻拍它。”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吕旭看了六十多部电影和剧集。闲暇时光变长了,他还写完了三个剧本大纲和一些分集剧情,都是在肚子里酝酿了好几年的故事,不少情节还是他从新闻上看到的真人真事。

“大家说《寄生虫》怎么好,韩剧怎么好,我们这也到处都是故事啊,怎么就没人做呢?行业资本化都快带领创作者走向自我阉割的常态了。”吕旭滞留在厦门的那几天,在网上看到疫情中心的武汉市内,一个女孩失去了妈妈,因为不能跟着殡仪馆的车走,在医院门口嚎啕大哭;还有漂泊在高速公路上、遭遇起伏的卡车司机......

“要我说,现在是庶民时代,我们普通人也该有自己的故事。”在吕旭看来,灾难带来的生离死别,会让很多人对世界的看法都产生改变,这些变化也将会反映在观影习惯中,“我觉得很多人会回归到关注现实主义题材上,更愿意看到这类制作。在被更多人看到后,现实类型的作品也会更有力量。”

变化远不止于此,吕旭尝试提出了自己的其他发现。第92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韩国导演奉俊昊刚凭借影片《寄生虫》摘得四座小金人,引发了世界范围内对韩国电影的关注讨论。和奉俊昊一样,去年实现国产电影票房和口碑双赢的电影导演分别是郭帆、饺子和曾国祥,他们都不是传统科班出身的电影人。“是否能说我们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吕旭反问。

更早感受到一些微妙变化的还有韩立杰。2018年11月,春节档之前的例常淡季,韩立杰从电影《无名之辈》的看片会上出来,片方人员马上向他咨询观影感受:“哥,你觉得片子咋样?”

韩立杰欣喜于成片的高质量,预估至少有5亿票房。对方吓一跳,告诉他,公司估值最多两个亿。“那只能说明中国观众的观影水平还跟不上。”韩立杰当时这样回答。但最后,《无名之辈》卖出了7.94亿元票房。

资本最初带来的浮躁氛围,已经开始趋于稀薄。擒获第32届电影金鸡奖多个奖项的《地久天长》编剧阿美发觉,和前些年资本拼命“献媚”90后青春市场的情况不同。“现在关注现实的作品比以前要多,这个类型的作品也取得了很多收获,比如《我不是药神》,(影视公司)觉得原来这种题材能有这么多的票房,可以赚大钱,还是可以做。当然,年轻的创作者也成长起来了。”

市场似乎正在形成一个较好的良性反馈机制,不过同时也变得更难以被预判。出于好奇和职业需要,吕旭曾观察过《天气之子》等日本动漫电影的观影人群。他到了影院一看,发现上座率最高的是初高中男生,“一群群打完篮球、一身臭汗的小男孩,看完以后泪流满面的。”吕旭在心里犯嘀咕:“这不是女生更爱看的?男孩不是应该喜欢《海贼王》吗?”

后来,他研究多了琢磨出个结论:不同年龄层的观念冲突正在急剧拉大,不能把过去的现象或数据当成市场规律,现在的观众喜欢什么,就是一门玄学。

岔路口

一些创作之外的异变也在这次疫情中露出端倪,但它们带来的影响并非是潜移默化式的,更像是一滴冷水滚进了沸油之中。

互联网科技巨头字节跳动以6.3亿对价买下徐峥导演作品《囧妈》播放版权的那天晚上,吕旭躺在厦门的宾馆床上刷手机,断续四次才勉强看完全片。他的感觉是:“不怎么好看。”

半夜11点,看到网络上的各路人马都在为片方的做法激烈争论,吕旭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认为这仅是笔愿打愿挨的买卖,其他人不用道德绑架。

“无非是头条6.3亿元为自己打个广告,显示了竞争力,‘爱优腾三家平台大概会紧张一下,但电影院的观众不会被引流,手机并不能提供参与、沉浸式的观影体验。”对此吕旭态度冷淡。

服务院线多年的韩立杰却非常愤怒。他清楚记得,乐视影业还存在时,曾操作了一次“院网同发”,那部叫《消失的子弹》的电影直接被院线封杀了。在他看来,这是“网大”和院线划出“楚河汉界”的标志性事件。

电影放映有明确的层级划分:影城是第一院线,“爱优腾”是第二院线,第三院线可能是农村放映。韩志杰觉得,院线电影《囧妈》直接越级到线上播放,显然破坏了行业规则,不仅伤害了院线、宣发和投资方的利益,还打破了整个产业链的闭环,会让整个行业陷入混乱。

1月20日,为了备战春节档,郑州“奥斯卡”枣庄影城召集全体员工开会、发年货。此时,他们还不太关注武汉已经爆发的新冠肺炎疫情。

“预售期前后,院线为《囧妈》做了各种宣传,当时《唐人街探案3》预售排片率高达33%,《囧妈》还不到10%。为争取排片,《囧妈》第一个将预售从初一提到除夕,谁想到又整这幺蛾子。”韩立杰透露,现在很多院线已经公开表示要持续抵制该片导演徐峥。

无论各方争论进行得多么激烈,在全国大多数人被居家隔离的日子里,相较只能关门大吉的影院,网络电影的播放数据全线飘红。两个月内,“爱优腾”三个头部视频网站,一共上线了42部网络电影,其正片有效播放总量较去年同期上涨了110.19%。

猫眼专业版统计,在近期上映的网剧中,由新片场影业出品,香港演员罗嘉良主演的《巨鳄岛》,在上映后获得556万人次有效观看,成为爱奇艺2月票房冠军,片方票房分账收益超1670万元,而其制作成本是900万元。

牟雪读MBA时的同学看完《巨鳄岛》后觉得不错,跑来问她:这片子你们公司做的?牟雪吃了一惊,反问,你怎么会看这片子?

“这次其实比较利好的是,平台上已经没东西看了,一些完全不可能看网络电影的人,现在开始看。结果一看发现,诶,还挺好看的。”牟雪承認,长期以来,观众和业内都对网络电影的质量持怀疑态度。进入新片场工作前,她自己也不看网络电影,“大家说到网络电影,第一反应就是‘low low的。”

3月17日傍晚,张小明在横店主街道散步。城内的主街区主车道已经恢复通行,但路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

同样90分钟的长片,院线电影投资动辄上亿,平均拍摄周期为两至三个月,网络电影最高也就千万级投资。“王家卫一部电影拍好几年,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拍。前年行业内(网络电影)一部平均15天就拍完。剧组百来号人,每天成本十几万,你超期两三天,成本就直增百分之二三十。”网络电影目前主要是实行平台分账模式,在爱奇艺,A级影片一次有效观看能带给片方2.5元的收入,“你几个亿的成本来拍网络电影,不可能回本的。”

牟雪会经常分析“爱优腾”三家的用户数据。四五年前,网络电影的受众以小镇男青年为主,也没什么女观众。但从2019年开始,爱奇艺、腾讯的付费用户数先后冲破一亿,优酷则以大几千万紧随其后。本质性的变化也在发生——主流观影人群的年龄中位数不断往30岁靠拢,观影人群的主体收入水平趋近6-10万/年。

“用户欣赏电影内容的品位在快速提高。”牟雪希望,用户结构的优化和疫情影响下受众观影习惯的变化,能帮制作方把“票房分账的天花板”顶得更高一些。

不过在这个行业里“沉了”几年,牟雪也知道,虽然相对院线电影,网络电影的成本构成更轻盈合理,但它的发展依旧存在不少困难。“最大的瓶颈在于——业内对网络电影还是有很大偏见。我们跟一些优秀的创作人和演员去沟通的时候,他们会觉得网络电影比较low,不愿意接。”牟雪笑了笑补充:“偏见需要时间和更多好的、破圈的作品去扭转。我们只能用作品去教育行业——其实我们没有你们认为的那么差。这样就会有更多优秀的人才加入,片子质量就能更好,这就是一个正向循环。”

春天

进入3月后,气温开始慢慢攀升,春意也浓稠起来。距离武汉封城已经过去五十余天,全国各地的新冠肺炎病例正陆续清零,日常生活秩序也在渐次恢复。

韩立杰倒还是“歇业在家”,现在他多数时刻保持着一种“奇迹终会出现”的急切心态,期待院线能赶快复工。“只要有好的作品出现,院线还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他多次提到三年前暑期上映的《战狼2》,那时热钱开始退潮,院线“遇冷”,但“没想到‘噌一下,就是56.8亿票房”。有单位来包场,也有很多老头老太太相偕观影,还有人二刷三刷,影城里着实热闹了好一阵。

同行们复工的意愿也遠比李林想象中迫切,因为编剧的创作环境几乎不受办公条件影响,2月初,她还没焦虑上几天,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年初十的线上电话会议——一个有合作意向的影视公司要和她讨论新委托剧集的创作方向。

“3月初迎来一波复工小高潮,不少影视公司都上班了。”李林本以为上半年会是项目开发的观望期,然而进入3月的第二天,她一日内就接到了3个剧集邀约,10号又追来一个。几批对接人告诉李林,他们一回公司就立刻开会,重新核对项目开发计划,会议结束后就立马开始寻觅合作者。工作节奏重归繁忙,但李林还是准备留出一些时间,去完成自己在疫情隔离期做的新决定——把一个现实主义题材原创剧本纳入自己的年度计划。

“或许编剧不用总等片方带着委托来再创作,我们能写自己真正想写的,有温度和真情实感的剧集,再拿着它找寻资方。”之前囿于连轴转的各类IP改编项目,李林原创作品的想法空悬多年,但现在她想试试“靠真情实感的内容打动他人,温暖他人”。

导演松太加的两部新电影开机时间都延误了,其中一部是他首次和国内一线明星合作,反复拉锯才定下档期。但从面对疫情的焦虑中冷静下来后,松太加却觉得自己挺幸运,没开机,反倒避免了天天坐地烧钱。

近两个月里,松太加会花更多时间陪伴家人,这是前几年他因工作忙碌疏于做的。静下心后,新的创作冲动也出现了,他开始写新剧本,是熟悉的藏区题材,讲述普通的藏人藏事。3月2日接受采访时,他正好写到一半。

虽然自己的剧组还散着,但2月下旬,吕旭就回到了北京公司上班。“整层办公室看不见几个人,就自己发发呆,刷刷手机,整下资料,确实也没啥事做。”他一周会去一两次工位,中午来,傍晚走,其余时间待在家里刷剧、张罗新项目,以及期待着剧组早日复工。

早春傍晚,日头落得更晚些,走在街头的吕旭猛然发现,城市景观错落的缝隙间植被已经镀上新绿,而空旷许久的马路上,车流居然胶着住了,穿着黄色或蓝色制服的外卖员,在下班的拥堵人群中灵巧地穿梭着。他点开微信,新发了条朋友圈:“北京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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