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山回忆

佘强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铁轨，看着铁轨优良的品质，由衷地说了一句：“比我们那个时候强多了，现在是清一色的‘60轨，不像我们那个时候，能用上‘50轨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这么多想法？”这是他退休后的第15个年头，回到他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后的最深刻印象。

他叫许恒山，一个38年工龄、对铁路有着特殊感情的高级工程师。

许恒山是20世纪60年代唐山铁道学院的毕业生，曾参加过举世瞩目的“大三线”铁路建设，因而对祖国铁路建设事业的发展情况了然于胸。

1966年成昆铁路建设，是许恒山大学毕业后参建的第一条铁路，他至今还记得乌斯河大桥、沙马拉达隧道、雀波、风枪等词语，就像生命中未曾丢失的记忆，从来没有在他的思绪中离开。

今天这一站，是到他曾经工作、生活过9年零7个月的“马回山”站走一走、看一看。

春节刚过，马回山地区还沉浸在节后浓浓的年味之中，许恒山携老伴，沿着新修的入站水泥路向上走，不禁感慨马回山周边的变化，让人想不起它原来的样子了。

马回山站是沪昆（原湘黔线）线上在湘西地区的一个四等小站，因为地理位置重要，许恒山他们所在的工程局把这里作为“大本营”，全面负责湘黔线的指挥、修建工作。

老伴问许恒山：“还记得那个‘小哑巴吗，你经常来小卖部买烟、买盐，日子久了，‘小哑巴都跟你成为朋友了，他可以让你赊账，直到有了钱，才让你还，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小哑巴过得怎么样了。”

许恒山望着小卖部的位置，物是人非，小卖部还是那个小卖部，所卖的东西也更加琳琅满目，只是店主已经换成了一位姑娘，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小哑巴”是许恒山所在工程队一位职工的儿子，因为天生残疾，那位职工就让自己的儿子在铁路边开了间小店，既方便了其他铁路职工，又能为“小哑巴”谋得一份生计。

非常的不幸，“小哑巴”的父亲在1978年转战枝（枝城）柳（柳州）铁路打隧道的过程中牺牲了，“小哑巴”因此留了下来，并在当地结婚生子，直到许恒山他们的工程队搬离马回山，许恒山和“小哑巴”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小哑巴”后来生了两个女儿，并且成为马回山当地小有名气的致富能手，这是许恒山调离工程队后，从前来探望他的工友们处得知的。

改革开放以来，“小哑巴”先是在家养鸡，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后来办起了养鸡场，带领马回山周边的乡亲共同致富，火车站旁边的小店也就没有再经营了，而是转给了一位打工回乡的打工妹。这次因为进城商谈购买饲料的事宜，许恒山两口子没有见着，不过“小哑巴”托人打来电话，请许恒山两口子在马回山多待一些时间，他回来以后一定请他们吃个饭。

走进干净、整洁的马回山站候车室，许恒山想起它过去的樣子，不禁又陷入了沉思：许恒山有个朋友，是马回山当地的小学老师，名叫唐伯仲。在那个特殊年代，因为被错划成“右派”，而且还挂着“臭老九”的头衔，常常要夹着尾巴做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唐伯仲终于得以平反，并且补发了拖欠的工资，他本人一高兴，请许恒山喝了一顿，并且自费请当地的父老乡亲和工程局的铁路建设者看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瞧这一家子》。许恒山还记得，电影的幕布就挂在候车室后面。当时的情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平时不苟言笑的唐伯仲破例唱了一首歌，那是让他和许恒山终生难忘的一首歌——施光南的《祝酒歌》。

老伴仿佛看出了许恒山的心思，说了句：“下午回去的时候，我们到唐伯仲的坟上去看看吧，给他扫扫墓、献献花。”

许恒山重重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一阵清脆的声音引起了许恒山两口子的注意，闻声寻去，原来是马回山站党支部在庄严的党旗下，组织党员重温入党誓词。

望着其中青年党员年轻帅气的脸，再次勾起了许恒山对过去的回忆：许恒山也是一名共产党员，只不过他的入党比较晚，直到临近退休的59岁，在世纪之交的2000年，他才加入这一光荣而又伟大的组织，此时的许恒山已经是整个工程局的总工程师。

一日，工程局的书记找许恒山谈话：“许总，听说您从参加工作第一天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您的情况我们都了解，怎么样，这么多年了，您的初衷有变吗？”

许恒山内心激动了许久，沉住气，慢慢回答：“没有变，从来没有变，书记，我这么大年龄了，还能入党吗？”

“能，一定能，党的大门永远向自己的同志敞开着。”书记坚定地回答。

许恒山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激动地对书记说：“我会再次递交入党申请书。”

“经历了这么多年，您一定有许多话对组织说。”书记问。

“是的，您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说实在的，因为我想到了在‘三线建设中牺牲的无数先烈，想到了铁路建设事业的困难艰辛，想到了祖国的蒸蒸日上，因此我的初衷从来没有改变。”许恒山说。

书记紧紧握住许恒山的手：“欢迎您。”

许恒山记得当时他流下了眼泪，因为多年不哭，这一幕他终生难忘。

许恒山入党的消息还被刊登在工程局的党报《铁道先锋报》上，轰动一时……

许恒山之所以要再回马回山走一走、看一看，不仅是因为有太多的牵挂和情感，而是因为马回山站的正线和站线连接，是许恒山作为工程队的技术主管，第一次参与组织施工工作。因为没有太多经验，再加上施工方案不够细致，他们工程队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也被工程队长狠骂了一顿。经过这件事，他的施工观念改变了许多，组织能力也更加成熟，因此他常常把马回山站当成自己技术突破的起点。这次，他在马回山站看见了更加先进的复式交分道岔，会心地笑了……

唐伯仲后来是因为肝癌去世的。在农村教书二十多年，他桃李满天下，自己的女儿也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在患病期间，许恒山已经搬离马回山到别的施工工地，他是从唐伯仲女儿的来信中得到他去世的消息的。信中还说：父亲直到去世的时候，还念叨着他的名字。看到此信，许恒山热泪盈眶……

老伴问他：“恒山，你退休后我经常陪你到你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你有什么想法吗？”

“感受到祖国发展来之不易，感受到铁路进步的点点滴滴，感受到人生起伏的从容、淡定。”许恒山说。

“你当年有过离开铁路的打算吗？”

“我有过，但庆幸我坚持下来。”

“对你的这段人生经历，你会给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总结呢？”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会选择这样的人生。”许恒山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