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飞
新年初春的一缕阳光洒在老高的身上,老高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春节,大街上空荡荡的,在东乡老城区最热闹的十字街的西北角,老高在一张破旧的小竹椅上一直这么坐着。他的身边依旧摆着几个小纸盒,小纸盒里摆放着酒釉、红染、耗子药、灭虱粉,以及女人常用的米尺、牛角梳、顶针、线团、尼龙筋、鞋垫等。
大街小巷一个人影也没有。天还很冷,天空中飘着蒙蒙的细雨。在闹市的街口,这样一天到晚地待着,身上、脸上、衣袖上、眉毛上不免沾上些许尘埃。
我六七年前就认识他,也买过他出售的一些小物品,却不怎么了解他的身世和境况,只知道他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一块钱两包的酒粬,一块钱一根的蜡烛,一块钱一盒的皮鞋油,一块钱两根的灭虱粉,一块钱一个的顶针。一天能有多少顾客,挣多少钱,我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些年,无论春夏秋冬,还是严寒酷暑;无论刮风下雨,一年到头,他都准时出现在这里。卖的是同样的物品,坐的是同样的姿势,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不变的肤色——深灰的古铜色。所不同的是,衣服的多少和衣服的颜色。夏天,他也在身边撑一把遮阳伞,可是,伞下的他依旧是大汗淋漓。
那天,我路过十字街,在那儿又见了他。经交谈才知道,他姓高,东乡愉怡某村人,老伴儿18年前因病去世,他独自一人租住在附近的白果井。
“不是过年吗,怎么还来这里摆摊?”我递给他一支烟。
他摇了摇手:“我一个人做了一个菜,吃了一碗饭就算过了年。可能是习惯了,一出门,双脚不经意地就来到了这里。”
他说他有两儿一女,都住在街上。儿子、闺女早几天就交代让他去他们家过年,可他不想去,说自己有哮喘的老毛病,用餐时怕沾污饭菜,又惹晚辈不高兴!还说,年纪大了,身上一股怪味,怕孩子们受不了!
“那你过年都吃了什么呢?”我问。
“就一碗猪蹄,是我一生最喜欢的。年前买的,50块钱一斤,一只猪蹄花了100多块钱。”他说得津津有味。
“肉吃了不?”
“没有!30块钱一斤,太贵了,再说,我也不怎么喜欢吃肉!一个人一碗猪蹄,过一个年挺好的!”他说。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世。是这个春节,我发现他还在这里坚守,便煞有介事地问过他。
“开了张吧?”
“没有!新春正月的,谁还要这个?再说,这几天大家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那你还待在这里干吗?”
“习惯了,除了这里也没什么去处。我想,我在这里,没有事的人也不会接近我。”
阳光下,老高似乎比前几天精神了。
“你卖的这些都是老古董。一年下来,能挣个一两万元吧?”
“一两千也没有!”他说话和不说话时的情形似乎都一样,兴许是穿多了衣服,又长时间坐着的缘故。
“也确实挣不了几个钱。”我说,“可是您卖的都是人们日常需要却一时难找到的东西。”
“现在做这生意不挣钱。以前好些。”他难得地笑了笑,“不瞒你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就靠我卖这些细碎的东西维持了一家人的生活,还包括3个孩子上学,成家。说实话,我得谢谢它们。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待在这里。我知道这样挣不了多少钱,但有时却能帮人解燃眉之急。”
就这样,老高慢条斯理地说着,说着一些有趣故事。一个精于女红的东乡女子嫁到南昌,之前她曾买过他爸爸的一个顶针,用了几十年,后来弄丢了,到处找没有找着。一天,她在街上见到老高,一口气买了10个,说是除了自家用还要送东乡籍的十几位姐妹。某个端午节,一个老外婆拄着手杖来找老高,要买一份涂红给外甥女染鸡蛋、点红痣。她可是老高的老客户,十几年如一日,每到端午节便来到老高的摊位前。
就为了这份情义,老高一直在这里,在这个位置待着。
“这些年一直看见你待着在这儿,应该有十来年了吧?”我问。
这时,老高突然松开一直拢着的双手,然后抽出右手,先伸出三个指头,再伸出两个指头,嘴里喃喃地说:“32年了,小弟!”
我听了,一阵惊诧。惊诧的同时,发现他伸出的手掌竟然是那么粗糙和僵硬,张开、收拢手指时是那么的艰难。
32年,在同一个地方,做一件挣不到多少钱的事,不厌其烦,真难得啊!
再次經过那儿的时候,我总要看他一眼,就如同看一尊古铜色的塑像。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