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什么是老家?埋葬祖先的地方,就是你的老家。
我的乔悟义大哥,长我将近30岁,老家山西清徐,是个作家,也做生意,牛逼哄哄的,干到顶点的时候,自己却干趴下,肺癌晚期,飞走了。
我和他交往最密的,是他患病这几年,因为他时不时来北京,组织饭局,请人吃饭,请各种各样的人,有政界的商界的,有演艺界的音乐界的,有文学界的新闻界的,甚至是一些战友故交,这样,老朋友叫上新的朋友,通常是,一二十人的满满一桌,走着来着,杯盏交错,歌声缭绕,好像河南洛阳的“流水席”。暗暗想,这老哥的爱好真多,多多少少深深浅浅曲曲弯弯直直拐拐的,略懂个八八九九。另外,他有一个小爱好,喜欢满天飞,飞机,变成了他的交通工具,今天飞到这儿,明天飞到那儿,后天再飞到那那那儿,忙啊!说实话,他从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去内蒙古霍林河开煤矿,到今天的企业发达,儿孙成群,没必要还这么拼命了。《诗经·周南》里,有一支祝福多子多福的民歌,叫《螽斯》:“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螽斯是一种蝗虫,繁殖能力超强。等于说,老乔的能力也超强。可是,有着子孙振振状的他不放心呐。你有什么办法?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他要抢夺哪怕一分钟一秒钟,赶在说不定哪一天自己走以前,给儿子女儿孙子留下今天庞大的家业,铺好前面的路,延续好所有的人和事,预见自己所能考虑好的所有一切,然后,他才可以安安心心走。
然后呢,他有一天跟我打电话说:“兄弟,跟我回趟山西老家呗?咱们坐高铁去,到太原,到平遥古城,到太谷县,好不好?”我回答说:“好。”
2018年12月30日,12:38的样子,我们乘坐北京西站至太原南站的G611次高铁。途中,悟义大哥睡不着,作歌词《不是妈妈的妈妈》一首,通过一个小孤儿的口气,表达他对孤儿院女老师的感激之情,歌颂了辽宁省孤儿院的女老师群体,他说,他目前正在研习书法,打算把这首歌词写成书法作品,然后明年搞一场书法展,现场拍卖自己的300多幅书法作品,所有拍卖所得,捐给辽宁省孤儿院做慈善,他保守估计,拍卖金额在500万元。又跟我谈到,他从小家里非常穷,穷到怎么个程度呢?亲戚邻居都不理他们家,事事处处受气,没人搭理他,没办法,他跟着舅舅到太谷县读小学中学,然后当了兵。在太谷县,他舅舅早早去世了,没有享上他的福,遗憾Ⅱ阿!现在,他还有表哥、外甥女几家亲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他把大外甥女、外甥女婿安排在自己的企业里,时不时接济老表家一下,只有如此,才安心一些。说起老家清徐县,他随着早年的迁居至内蒙古,亲戚之间离得老远,不走动,感觉也就不亲了。只有,他大爷家的一个叔伯大哥,大学教授,待他好,当年呐,他回山西老家没钱住旅社,他大哥借钱帮他订旅社,管他吃喝,舍命陪君子嘛,兄弟情到了这份上,打死都忘不了啊!可惜的是,他大哥死得早,侄子又在外地上班,太原家里头,撇下大嫂孤单单一个人,苦着哩。高铁“呼呼”西南而下,他一直在那里说着说着,没有什么语气和表情,好像在说另外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我木然地听着,突地,听见他长叹一声“这回,得看看我的好大嫂啊”,眼泪聚集一团,温温的,想掉下来,不禁又使劲忍住。15:38到达太原,再进入市区,我们挑选了长风西街一家宾馆。司机小安最辛苦,从北京一路开车赶来,早已经等候在宾馆大堂,我们一起办理入住。我放罢行李,简单洗漱一下,便去了悟义大哥的房间,一推门,小茶几旁边坐了一个60出头的老大姐,悟义大哥说:“建伟,这是我大嫂!”一时间,感动、感激和感恩什么的,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我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嫂子好!我哥,他一路上都在念叨着你哩!”大嫂笑笑说:“誰叫他跟他大哥最亲呢?”悟义大哥说:“可不是嘛。我说嫂子啊,我这趟回完太谷以后,就返回内蒙古,你跟我一块回内蒙古,我们一块~个锅过呗!反正,你一个人在哪儿不是过。”大嫂笑歪了嘴儿,说老乔:“你看我这弟弟,还整天跟他嫂子开玩笑!哈哈,哈哈。”我们笑了,他这个人呐,无论跟谁,都想幽人家一默,特别逗,老小孩儿。
12月31日,早上8点,我们驱车从太原上高速公路,前往平遥古城。平遥紧邻太谷,都是晋商发源地,且名气很大。路上,悟义大哥说:“上午我们先到平遥,吃平遥菜,吃山西刀削面,喝地道老陈醋,午饭后看古城,顺道观看大型实景剧《又见平遥》。下午,我们去太谷县。”我问他:“不回清徐县老家了?”他说:“唉,自从父母跟着我迁到内蒙古之后,老家这条线就断了,房屋和老院子、庄稼地都送了人,其他的,也没啥东西了。回去的话,净落得伤心。”听得出,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下了高速,进入平遥县城,悟义大哥的表哥一家人,领我们去一家当地土菜馆,午餐很丰盛,刀削面、九大碗和平遥牛肉,吃起来,比较开胃,爽,耐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点。为了显示重视,这个二老表还邀请了县里女婿单位的科长陪同,看起来,似乎让他这个表弟感到脸上有面子。上下楼梯的时候,悟义大哥由于术后迟缓,走路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两个外甥女左右搀着,一步一步,都是慢镜头,坚定中,带有更多的迟疑,似乎是,又不全是。走完最后的一步,他的一个脚尖猛地一跳,两脚一蹦,说终于走完了。我们,纷纷长舒了一口气。吃饭时,他拣清淡的东西吃,末了,再来一碗刀削面,连汤带水,喝它个一干二净。我望望他,不便问他。他望望我,苦笑着说:“跟以前不一样哕,该吃什么,该喝什么,病,都管住你哩。”一句话,引发了一桌人的感慨。
看罢了实景剧《又见平遥》,已是下午三点,我们驱车直奔太谷县。太谷县的晋商发端,不仅比平遥早,而且晋商的数量和规模也比较大,可谓富甲一方。进到城区,方知太谷县的古城保存完好,古朴,隽永,民居、街巷楼牌和门楼漫过的青砖灰瓦,一层层一叠叠,一层层一叠叠,铺盖卷似的,你压我我压你,直抵高天。又恍如,走进明清时代的某一出戏文中,你若是女,他若是男,我若是某个乡绅财主、县太爷、公子爷,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春游上香的一众小姐丫鬟,茫茫人海,熙熙攘攘,一起骑马,一起坐轿,踏遍天涯寻芳草,到后来,成就了一个才子佳人的传说。他们太谷商人发达之后,喜欢盖房子置地,跑到西南边的平遥城里开镖局,立商号,做各种买卖,生意做到了内蒙古的包头、呼和浩特,俄国的恰克图等地。一条北上护镖之路,犹如去闯一道道鬼门关,人性对于金钱财富的贪婪和占有太可怕了,而且没有止境。唉,发财的毕竟极少数,大多是,百十家的青壮男丁落了难,命断他乡,变成了一个个千里还乡的鬼魂。后来,这家的生意衰败了,留下一群刚刚过门的年轻女人守活寡,山西女人命苦哇。白蒙蒙的平地里,一股刮骨刀般冰冷的小阴风打着旋儿,刮到我们脸上,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一团急急闪闪尖尖细细的锣鼓嘈杂声里,飘出了一个大青衣的戏腔儿。想那一阵香,狐狸精的脸儿,细扭扭的腰儿,线穗子梨乳儿,磨盘儿屁股,金莲小脚儿,小眼神滴溜溜滴溜溜的,随便那么一撩,完了,你的魂儿保准被她勾跑了,任凭你孙悟空再翻上几个十万八千里的跟头,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她,羞答答,梨花带雨,早踩着鼓点儿,东天流云似的,急匆匆闪过,小手已挽着那幕帘子在唱:“家住山东在临清,李家大宅有门庭。老母生我姐弟二人,我名就叫淑萍女,兄弟小名桃哥儿,他大名叫……他叫李凤鸣。我的父曾经中皇榜,刘瑾贼贪贿赂转卖文凭,二爹娘双双气死在报恩寺,无钱埋葬——姐弟被困在北京……”满脑子,晃动着一副清纯可人的俏模样,听见的,又是一个民女陈三两告状时的悲悲戚戚,一怔,才想起是刚才《又见平遥》里的那个水灵灵的小绣娘来。小丫头也不过十六七岁,花骨朵似的,水嫩,媚,有一点点妖,被选为平遥城首富家的少夫人,大婚那天,几乎是锣鼓喧天、倾城而动,热闹非凡。不想,一夜之间呐,他们家失去了顶梁柱,天变黑了,世界变成了万丈深渊,一个高高飞翔的金凤凰突然折翼坠了地,变成了落汤鸡,等待一个青葱女人的,是她的慢慢衰老,老成一把灰烬,湮灭在一片黄土地深处。一丝苦涩感宛如那片羽毛,掠过不远的半空中,飘飘曳曳,“咝”,定住了,凝固不动,好像电脑中病毒死机了,忽而解密,被风的一双双大手缓缓托起来,投纸飞机一样射出老远,缓缓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几下几上,踉踉跄跄着,却始终不落。不由自主地,嘴里,哼出了几句豫剧的曲调。然后问他:“听说《陈三两爬堂》,纯正的戏味,是山西晋剧,而不是京剧、豫剧。”他说:“当然啦,山西的晋剧多古老啊,那家伙,比黄土都要厚。不过遗憾呐,我竟然到现在,一句也不会哼唱。”我表示理解,人各有所长嘛,不必样样都优秀,有的人,一辈子搞明白一件事,就非常了不起了。更何况,许多的人,活到老,往往一事无成。
在一个窄窄的巷子里,我发现了里面的一所民国时期建的大学,现在已是省级高校。商业兴,教育自然也会跟上,这一点,山西人就是比别人看得远。车子拐进里面的一个小道,悟义大哥对司机说:“就在前面,150米吧,那是我上小学时常走的小路,我舅舅家就在最里头。等会儿,你停车,我和建伟老弟下去走走。”司机应声答应了,随即停车。我们下了车,他走前面,我随后跟上,闯进了里面。他指着一街两行的小商家小饭馆,说以前哪有这些,哪有今天的柏油路呀,都是泥巴路,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也没有什么吃的,那时候啊,家家穷,我舅家更穷,一家老小都得养活,吃一碗刀削面,啃一口烤红薯,日子就算好到天上去了。论走路,我快,他慢,不知不觉地超过了他,只好返回去,退回去几步,紧跟着他。他喘着气,摆摆手,表示理解,又说:“我舅待我亲啊。两个老表吃啥,我吃啥,从来没有缺过嘴。大表哥去世得早;现在活着的是老二,有三个女儿,家境还不错。老理讲Ⅱ阿,人家帮了你,你得一辈子记着,得还。做人,讲究一个‘义字。我爹给我起的这个名字里头,无形之中,给我立下了一个标准。”走了5分钟吧,悟义大哥累得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儿,他脱下外套,挂在一个胳膊上,用一只手擦了擦汗,停下来,朝着车子方向喊:“韩华,韩华,把车倒回来。嗨,我刚刚走了两圈,就走不动了。怎么搞的?想当年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上车走!”一阵苍凉感泛过我的心湖,久久不能平静。但我又不能劝慰大哥一句,我害怕自己还没有张口呢,泪珠子早早掉了下来。
晚上,我们住太谷宾馆。入住登记时,身上不再那么冷了。服务员无意地说了一句:“今晚上,2018年12月31日,是2018-2019年的跨年夜。”悟义大哥一听,立马警觉着问:“电视里,是不是有跨年演唱会?”服务员说:“当然了,听说北京台、黑龙江台、河北台、湖南台、浙江台、江苏台、上海台有。”悟义大哥自信满满地说:“那,你今晚收看北京台吧,我的新歌《华夏之春》将全国首播。”服务员一惊:“你是……歌手?”我回答:“他是歌曲的词作家,比歌手厉害。只有他首先写了歌词,歌手才能演唱啊。”小丫头“哦”了一声,对我们是一脸艳羡。进了房间,悟义大哥心情大好,对两个外甥女说:“你们俩有微信没有?我们加一下。”一个说:“哟呵,表叔好潮啊!都有微信啦。”一个发嗲说:“表叔,发个红包哎——”悟义大哥乐不可支,连说,“别慌别慌,这就发,”只听“当儿”“当儿”两下,补充着问下一句话,“收到没有?”两个人惊喜着尖叫:“哎呀,这么多!2000块钱哩!谢谢,谢谢啊。”稍稍安静些,他对表哥说:“兄弟啊,明天上午呢,我到你们家看看表嫂子去。听说她腰不好,心脑血管也不好,到了这岁数,可得注意啊。”他表哥面面地说:“别去家里看了,她那是老毛病,自家人,别去啦,别去啦。”悟义大哥坚持说:“那不行。我呢,这回也没有带礼物,就给你包个红包算了。表嫂子一定得看,好人啊。”寒暄一番,悟义大哥伸伸懒腰说:“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去你们家看表嫂子,下午返回太原,1月2日上午,酒店休息,下午开车返回北京,晚上请一帮作家朋友吃安徽菜。3日中午、晚上,再请音乐界的朋友们……”他表哥感叹道:“忙!”悟义大哥接了一句:“忙了好。现在,打开电视搜北京台,听我的新歌哕。”一帮人嗷嗷叫着,打开了电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跨年演唱会。
可是,一直等到21:50,连个歌曲的影子都没有,他表哥、两个外甥女打着哈欠走了,司机小安、助手韩华也回了房间。客房里,虽说烧了暖气,还是有一丝丝的凉意。然后我也回了自己房间,准备休息。刚打开电视机,悟义大哥的手机打了过来:“老弟,别等了,歌唱家王洪波说,得零点才能播!”好家伙,谁熬得起?不去想明天早晨他的欣喜,不去想那歌曲怎樣的视听效果,困,只想倒头便睡。
2019年1月1日,中午,我们在太谷县吃了地方菜,喝了一点土酒,想匆匆上路。临别,他表哥给我们准备了几坛子酒枣,10斤装的,密封保存在坛子里的山西小枣,拿山西的汾酒泡过,让我们过年时候尝尝,满脸诚恳。难怪悟义大哥说,表哥是个实性人。车子刚刚驶上高速公路,悟义大哥的手机就响了,里面有一个女的声音问:“乔伯伯,你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太原?晚上,我们请你们吃炭火烤肉,自己家开的店!”他说:“那多不好意思啊。我们一来,就吃你们的。”手机里,两个人好一番推让,才挂。女的叫陈曦,二十多岁,是大哥一个老朋友的女儿。老朋友2008年8月6日走的,8月8日在大连海葬。他这个女儿,如今开始学经商,她和老公李欣小两口一合计,就在太原投资一家烧烤店,刚开张不到一个月,这回,得知悟义大哥回老家了,说无论如何也得请请她这个伯伯。下午五点多,我们的车子驶入太原市区,还住在前天那家宾馆,然后,美女陈曦和她老公就到了。闲聊了一会,陈曦看看表,说咱们出发到晋阳街北美Nl那儿吧,顺便,帮我们“厚道本味”店参谋参谋。这客气话,惹来一阵笑声,我们哪懂呀?上了路,路况还挺顺畅,开了20分钟,店就到了。店里的装修,有点日式风格,简约雅致,墙壁和桌椅呈暗黑色系,给人一种庄重感,所以说,吃饭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情。我们刚刚落座,几个服务员就忙碌开了,上菜、上肉、上酒、上水,两三分钟搞定,接下来,就是她老公大秀烧烤手艺。他手拿一把肉夹子,摆好一铁箅子的肉片肉块,点点,按按,烤烤煎煎,切切翻翻,一大块牛肉便开始“滋啦滋啦”冒着油泡泡儿,慢慢地,牛肉变得焦黄黄的,香嫩嫩的,一缕一缕的香味,好好诱人啊,一排海浪一排海浪般的扑向你的舌尖,突然打开了你的胃,勾起了你的魂儿。食欲大开的节骨眼上,这个男人毫不含糊,瞅准火候,刀叉齐上阵,大块切成小块,小块再切成长条,等烤到不老不柴的时候,迅速叉起来,一块块放人我们的碟盘里,说蘸着蘸料吃,馋死狗,香着哩!我们逗笑了,这个胖乎乎的大男人啊,外表看起来粗枝大叶,其实心细着哩,挺会照顾人呢。要不,陈美女怎么会偷偷爱上他?他呀,这里面,肯定有绝招。因为明天就要返回北京了,这顿饭吃得也很高兴,悟义大哥喝了两小杯清酒,我和韩华喝了一两大杯高度的山西汾酒,出言豪放,热闹哇。司机小安开车,自己不喝酒,反倒使劲劝我们喝,趁我们一仰脖,一个人偷偷地坏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自鸣得意,还是思想发叉了,胡思乱想起那平遥城把他魂儿勾跑的小绣娘,一身红的俏模样,也懒得去问,管他呢。
返回北京城时,我们没有坐高铁,由小安负责开车,500公里路程,他一口气开了五六个小时。一路上,悟义大哥还在担心别迟到了,怕影响了晚上的饭局,毕竟这是他做东请客,去晚了,不合适。车过保定,他问我春节和他们去三亚过年吧,那里,他买的有房子,朋友多,气候暖和,海鲜随便吃。我笑笑,说到时候再说吧,年底要赶前两期杂志的出版进度,不一定走得开。他叹丁口气,说:“忙点好啊。等你忙完了,别忘了跟你哥打电话,到时候,买一张飞机票就到了,多简单啊。”说话间,我们的车紧赶慢赶,到达北三环的那家安徽菜馆时,还是已经过了晚上六點半。一桌子的人,就差我们四个的空位置了。好在这些个作家,都是熟悉的,个个不拘小节,一碰杯,一干,就变成了好朋友,没有什么隔阂啊陌生啊什么的。突然之间,好像是“呼”一下,小小的包间热闹了起来,喝酒进入到东周列国混战的时代。酒至高潮处,作家巴根头顶一个小酒杯,一边唱,一边跳起了蒙古歌舞,后来,华静和刘建军老师也开始表演诗朗诵……原来在北风呼呼的严冬,自己,竟然能感觉出盛夏般的火热。
日子飞逝,然后年关将至。单位杂事多,我果然没有和他们成行,一直忙到春节放假,活儿还没有干完。
不想,2019年2月十几日吧,春节刚过,就收到了“老乔癌症,住院化疗”的坏消息。这,怎么可能?但是,这消息,来得又是那么千真万确呀!后来,听韩华哭诉,我亲爱的悟义大哥突发疾病,于腊月二十九从三亚飞回北京,直接住进了清河医院。韩华说,发病的前一天晚餐上,悟义大哥还强撑着病体,请几个朋友吃饭,还谈笑风生呢。乃至联想到我们的山西老家之行,他在冥冥当中,莫不是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所有这些,作为一个堂堂七尺男人,应该承受多大的身体和精神压力啊!
尤其是2019年11月22日一早,得知他21日晚上10点去世的噩耗,当时唉,一下子蒙了。我知道,乔悟义的故事,没有办法,全部都结束了,剧终。
想来,我和悟义大哥的感情,当属于古代汉唐诗人之间的那种性情,放歌草原,胸怀大海,开怀畅饮,扶醉而归,最是快活。当年,面对故人西去,中唐诗人韦应物写下了《三月三日寄诸弟兼怀崔都水》:“对酒始依依,怀人还的的。谁当曲水行,相思寻旧迹。”我,也是和韦应物先生一样的,梦里头,时常碰见某个好像兄长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一句句一字字,说着这样那样的笑话,可就是,一下子叫不出他的名字,猜不出他是谁。一直是,猜到梦醒。
他呀,快乐的君子,“乐只君子”罢了。要不,怎么会腾云驾雾,别我们而去呢?
责任编辑:崔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