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两粮票

2020-05-21 02:51万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角钱挎包粮票

万明

上世纪60至80年代,粮票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票证,如果需要买米面,必须出示粮票才成,后来甚至有人把粮票形容为“吃饭的护照”。粮票种类繁多,大致可分为全国粮票、军用粮票、地方粮票和划拨粮票四种。

1974年深秋,在中学执教的我,背个黄挎包,奉命去大山深处的金舟螃支农。临行前,我持介绍信和国家粮供应本,到粮店换了10斤湖南省粮票,这是我10天的口粮。那天,天灰蒙蒙的,与土墙灰瓦的村子构成一幅颓废的写意。金舟螃30户人家,守着十多亩薄田瘦地,靠国家救济粮度命。田间虽有几根苞谷秆子癞头般邋遢着,苞谷却软不啦叽地争不得一口气。按说晚稻刚收割,村民能吃上几顿饱饭,可是,“出工一窝蜂,做事磨洋工”,村民生产效率低,导致连年减产,每日只能喝粥了。那时,老牛拉车,拉着落后的农村,它的代名词叫贫穷,叫饥饿。过生日才奢侈地吃个鸡蛋,想闻到肉味,必须等过年。

作为下派干部的我(当时教师也作干部使用),吃派饭,30户人家,每户一餐,每餐付4两粮票1.2角钱。我正是“二十三十如烈马”的年龄,干农活儿总感觉特饿,农村又少油,每餐要消耗两海碗粥,就着一点辣椒拌芥菜,三下五除二便风卷残云般下肚了。农民没什么特权,唯一的优越性就是田边地角长野菜,几乎每天三餐,餐餐都有野菜充饥,垫底。野菜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得虔诚地感谢它,可这东西吃多了,腹胀得不行,两个小时后茅坑都跑不赢,而且吃的时间一长,人的脸上都是菜色。

我落户在村东的陈大娘家。陈大娘的丈夫早年走了,没儿没女,一个花甲过去了,佝偻着身子,依然支撑着这方天地。在我平素的眼帘里,有多少关于她的叠影!

大娘家灶膛里常常像个冰窖,有一顿没一顿,常下地干活儿,那灰白的发丝在她的瘦而黄的脸上拂过,一双脚却陷在地里挖红薯:“再挖一垄,能多赚两分工。”她自言自语,手中的活计没有消停。中午,挑一担红薯,汗水涔涔地进屋来,这是队里按工分分给她的半个月口粮。我赶忙帮她卸下肩上的重负,吃惊于老人怎么扛上这两层楼台阶的高度。

时光匆匆。眼看我十天支农期限已到,这天上午,生产队长指着小本本对我说:“派饭只剩下陈大娘一顿了。老人弄饭也难,算了吧,今中午我请你,正好儿子抓了几条小鱼,为你饯行。”老人耳尖,听了,老远扯开嗓子喊:“怎么?派饭就落下我一户,万干部为队里和我做了好多事,他虽说住我家,来这么久了,可连饭都没尝一口,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拿眼看,老人弯腰用棒槌在屋前石桌上槌稻草,这不是散落在田塍边粘着谷粒的稻草吗?曾经举托过金灿灿谷子的稻草,如今承载着生存的重荷。早两天我就发现老人使劲把稻草上的谷子弄下来,然后去壳,见米。

中午的饭菜算不上丰盛,豆腐,青菜,外加炸鱼,鱼显然是队长恩赐的,惊讶的是,我蓝花海碗里的白米,盈盈的,香喷喷地冒着热气,这许是老人连日来从稻草中里捞来的金疙瘩,吃着吃着,饭里还埋了两个荷包蛋,我落泪了。饭后,将身边仅余的5两粮票和5角钱悄然放在灶臺上,然后与生产队长及其他村民做一次难忘的道别,末了,才背起黄挎包,辞别老人下山。

回到学校,抖开黄挎包,5两粮票和5角钱从里面落下来,我什么都明白了,心在颤抖,于是,小心翼翼地把粮票放入钱包里。

1984年底,我去郴州出差。头天,妻给我准备了一天的馒头和咸菜,预备在火车上吃,这粮票很金贵,能少用一点儿就省一点儿。可下了火车到饭店吃完饭,准备拿粮票时,5斤粮票找不到了,旅行袋和钱包翻了个遍,除钱包里夹着十年前那张5两粮票外,不见5斤粮票的踪影。饭店老板指着我的钱包说,同志,你不是还有5两粮票吗?正好。我使劲摇了摇头,一个激灵,看见店门外的妇女手里提着一小袋白花花的大米,知道这人是做“黑市”生意的,便以高出一倍的价钱买了五两米与店老板结了账。后来几天以同样的办法解决了“燃眉之急”。至于出差前兑换的那张5斤粮票,原来是我出发前压在笔架下忘了带。若不是吃“黑市”,我准会饿个半死。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粮食大幅度增产,粮票至1993年才正式“退休”,但那张5两粮票一直珍藏至今。

责任编辑: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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