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
战争结束了,普鲁士军队仍旧驻扎在法国,全国张皇得如同一个打败了的角力者被压在得胜者的膝头下面一样。
杜步伊先生在巴黎被围的整个时期中,一直在城里的国民防护队服务,现在他乘列车到瑞士去找他的妻子和女儿——在敌人入侵以前,谨慎起见,母女俩早已到了国外。
列车在一个小城市的车站上停住了,一个普鲁士军官,在佩刀和客车的两级踏脚板相触的巨大响声里,从车厢的门口上了车。他高大的身材紧紧裹在军服里,胡子几乎连到了眼角。下颏的长髯红得像是着了火;上唇的长髭须的颜色略微淡些,分别斜着向脸的两边翘起,脸好像是分成了两截。
杜步伊先生却假装看报没有去理会。列车上两个英国人继续谈天,寻觅着当日打过仗的确切地点,他们当中有一个忽然举起胳膊向着远处指点一个小镇的时候,那个普鲁士军官伸长了他那双长腿把身子在座位上向后仰着,一面用一种带德国口音的法国话说:“在那个小镇里,我杀死过12个法国兵,俘虏过200多个。”
英国人都显得很有兴致,立刻就问:“噢!它叫做什么,那个小镇?”
普鲁士军官答道:“法尔司堡。”
他瞧着杜步伊先生,一面骄傲地在胡子里露出了笑容来。
“倘若我担任了总司令,我早就攻破了巴黎,那就会什么都烧掉,什么人都杀掉。再不会有法国了!20年后,整个欧洲,整个儿,都要属于我们了。普鲁士,比任何国家都强大。”
兩个担忧的英国人再也不答话了。这时候,普鲁士军官开始笑起来。他讥诮那个被人制伏的法国;侮辱那些业已倒在地下的敌人;他讥诮奥地利——往日的战败者;他讥诮法国各州的愤激而无效的抵抗;他讥诮法国那些被征调的国民防护队,那些无用的炮队。末了,军官抽出了自己的烟斗,眼睁睁地瞧着这个法国人说:“您身上没有带烟吗?”
杜步伊先生答道:“没有,先生!”
德国人接着说:“等会儿车子停了的时候,我请您去给我买点来。”
在一座被火烧毁了的车站前经过,列车随即便完全停住了。
德国人打开了车厢门,随即抓住了杜步伊先生的胳膊,向他说:“您去替我跑腿吧,快点,快点!”
车头已经呜呜地叫起来预备开车了。这时候,杜步伊先生突地向月台上一跳,尽管站长做了好些手势,他连忙跳进这辆客车的一个邻近的车厢里。他独自一个人了!他解开了坎肩的钮子,心房真跳得厉害,于是又喘着气去擦额上的汗。
那个军官忽然又在杜步伊先生的车厢门口出现并且又进来了:“您刚才不肯替我去跑腿。”
杜步伊先生回答:“不肯,先生!”
军官说:“那么我剪您的胡子来装我的烟斗吧。”
德国人已经抓住了他嘴唇上的一撮胡子拔起来,在这当儿,杜步伊先生只反手一下就托起了德国人的胳膊,抓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推倒在座位上。接着,他气得发狂了,鼓起腮帮子,睁圆着两只冒火的眼睛,一只手始终扼住他的嗓子,另外一只手握成拳头开始愤不可遏地向他脸上打个不住。普鲁士人猛力挣扎了,想去拔自己的刀,想箍住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对手。但是杜步伊先生用自己那个大肚子的重量压住了他,并且打着,不住手,不换气,也不管什么地方,老是打着。血出来了,那个嗓子被扼的德国人只是干喘,咬牙切齿,极力想推开那个气得发狂对他乱打的大汉子,但是毫无用处。
最后,杜步伊先生一言不发地重新坐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那个普鲁士人由于惊惶和疼痛弄得一直摸不着头脑,后来在缓过气来之后他才说:“倘若您不肯用左轮手枪来和我决斗,我就要宰掉您!”
杜步伊先生回答:“只要您愿意。我完全同意。”
德国人接着说:“我们立刻就要到斯特拉斯堡了,我可以找两个军官来做公证人,在这趟车子离开斯特拉斯堡以前,我是来得及的。”像火车头一般呼啸的杜步伊先生,向那两个英国人说:“您两位可愿意替我做公证人?”
列车停住了。
在一分钟之内,这普鲁士人找到了两个带着左轮手枪而来的同事,于是这一干人证都走到了城墙底下。
杜步伊先生从来没有用过手枪,现在却被公证人牵到一个和对手相距二十步的地点了。有人问他:“您预备好了吗?”
他口里正回答:“预备好了,先生。”
一道声音发出了命令:“放!”
杜步伊先生不等瞄准,信手放了一枪,后来莫名其妙地望见那个站在他对面的普鲁士人摇晃了一两下,接着就伸起了两只胳膊,直挺挺地扑着倒在地上了。他已经打死了他。
(有删改)
★【语文与人生】结尾很巧妙,杜步伊先生并没有死,究竟是谁杀死了普鲁士人?特殊时期,谁都有爱国热情,小人物也不例外,尽可能地想象吧!
★【文本聚焦】文中详细写杜步伊先生痛打普鲁士军官的过程,这样写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