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坤
如果我是孤身一人
我就住进去,住老它
住成很旧很旧的样子
一枚锈钉子钉进去
可以毫无痛觉的样子
这些年我身边很多亲人
就是在类似乌镇这样的老家
让河流变缓,让落日变沉
让高山触手可及
啊,多么亲切而又熟悉的路径
乌镇,一个木头都可以流泪的地方
而我却只能任凭河水倒咽
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像一幅水墨画
装点雨水
再装点阳光
如果可以
就再来点蓝
都不要太多
不要溢出最好
四月这么空
江南这么旧
我在水田深处
等一个人
来老家看我
棕榈树是孤独的
是因为所有的丛林
无法跟它亲近
它那么高,又那么傲
那么美好干净的肉身
让整个林子充满了母性
它开一种淡黄的花絮,熟透了
就让灿黄的眼泪,流满树身
浸透了我的衣裳
在林中,棕榈树让我仰望
在地下,请将我的暮色染黄
米是粮食养万物
鸡头米不是米
但它也是粮食
它们都长着坚硬的外壳
它们一生都离不开水
米是水稻它懂得向水低头
向人类低头
鸡头米是芡实头却昂首向天
它们都长着白白的肉身
一样养人
鸡头米还真不是米
不同的粮食喂养人间
不一样的脾气与尊卑
我只吃米
因为我必须像水稻一样
向大地低头
冰雪已消融
春风走下山冈
流水紧贴着俗世
白云高高飘荡
我在源头许下心愿
一个人在河边
千万不要大声说话
水草青葱,阳光明亮
积蓄的河水,多么安详
我仿佛变得虚空
影子落在河面
早已经不是我的模样
流水啊!你的怀里
还是那么苍凉
也许是夜过于漫长
我怕睡着了迷失在梦里
于是,在晚上
我喜欢点着灯睡觉
也许是白昼过于明亮
我怕忙得忽略了星空
于是,在白天
我习惯将自己置身暗处
闭上眼睛就能将天空想象
是不是每个人内心深处
都有一缕不肯示人的光芒
要等到黑暗降临后
才从这身皮囊中挣脱出来
把自己平凡的一生照亮
有多少花儿
在春天里落寞
有多少良心
随春风言不由衷
有多少委屈
要在雨水里喂大
有多少乡愁
让亲人在身边走散
我知道,我相信
是落花顺从了流水
青草温暖了山冈
还有迷失的羔羊
在孔子河
在问津书院
曾经有两棵古樟树
每年五月前后
黄色的小花会盛开
成百上千的大理蝶
也会突然飞来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
它们叫什么名字
那个头儿,那美得
我只在云南大理见过
那个时候有花香
有读书声,有女生
一切多么和谐美好
如今古樟树没了
那么好的蝴蝶飞走了
那么多的同窗老了
我還想回去看一次
通道里来往的人很多
你的歌声他们都听见了
如果有一句正好喜欢
他就会很友善地看你一眼
如果他漠然走过去
那你就继续唱吧
这个空间需要点声音
就像偌大的天空
不时有鸟儿鸣叫飞过
它的歌声让蓝天有了生机
而你的声音如此沙哑
替我复述着暗淡的生活
这日复一日的重复
已没有比这更好的松动
今夜的月光弯弯
像收割了整个秋天
天也疼了
而那些隐去的星辰
今夜都溜回了我的故乡
有些雨水
因黑夜过于迟缓
而溢出星空
有些雨水
因梦里过于隐痛
而溢出泪眶
我离天空最近的一次
是父亲将我举过他的肩膀
我离大地最近的一次
是我托着父亲入土为安
现在我在人间放下了身子
雪线看似很远
其实离我们也就五里地
太阳懒懒地爬了出来
离我从未有过地近
像刚从隔壁村里起了个晚床
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大雪下了那么久
我就干净了那么久
也许是眼睛睁得累了
也许是习惯了黑暗
原来,老天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阳光晒了我几千年
我就被犁铧耕了几辈子
有雪的日子
一场雪的恩泽
是你体会不到的
我在雪线下
暗暗地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