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长

冷清秋

子衿爱吃枇杷果。

四月的穆公子便常常站立于枇杷树下。

子衿喜爱竹子，穆公子赋诗作画便非竹子不题。

子衿走后，穆公子更多的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派媒的安排第三个相亲对象过来的时候，穆公子已经在内心开始悄悄厌烦这样的相亲方式了。虽然他还是和前两次一样静静地坐着，偶尔也会微微翘起唇角，涡起淡淡的笑意来，但内心的拒绝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不能自抑。

老夫人自然是晓得这些的，便私下拽着穆公子的袖子叮嘱：我儿切勿烦躁，银子早就使出去了，成与不成也就是走个过场，看看人儿，听听音儿，总得打发了老东西不是。穆公子自然知道母亲所说的老东西是指父亲，但想到母亲为此的几番折腾，心里还是不由一暖。过场自然还是要走的，而且排场也不会比前两次差。既然人活着有些事情必须要做，那不如索性就听从母亲大人的安排，成与不成自此便也是封了口的事了。

由此想着，穆公子便将相亲的地点放在了竹林后的青苑茶社。

午后的时光里客人散尽，一切仿佛静止。

茶香徐徐缭绕，古琴声声忽远忽近，端端静坐的穆公子眼瞅着那一袭青衫挑开帘子进来，然后便有极好听的，如碎银子一般的声音从耳朵边滑过去，跳进了心里，直惹得隐隐作痛的心脏扑腾扑腾开始加快了。

穆公子怔了一怔，便明白过来就是她了。

身子便不自觉站起来，淡淡地笑了一笑，然后招呼女子坐下。

橘小青，女子自报家门，然后抿着红樱桃一样的笑意。明亮清澈的眼神如被泉水淘洗，她只是沖着穆公子轻轻淡淡地笑了那么一下，倏忽间，穆公子顿觉眼前清风扑面春和景明春风十里。然后女子便袅袅娜娜地移着莲步过来，在穆公子的茶桌前坐下。穆公子方才回过神来，略略局促地问：姑娘——

熟普还是生普？问完，不及对方回答，穆公子便抢先说：生普吧，料你也会喜欢这样的味道。当下便开始仔仔细细地烧水烫壶烫杯洗茶泡茶。

女子言语不多，只静静地坐着观望，间或抿着自己的笑意浅浅一笑。

穆公子原本是有些拘谨的意思，待后来提及了茶，穆公子就变了，整个人开始闪闪发亮。他口若悬河又滔滔不绝地给橘小青谈古树茶谈老班章，从茶汤的清亮和浑浊到口感的浅涩与顺和，那个黄昏穆公子接连给橘小青讲了整整半天的茶事。

眼看着黄昏那橙汁一样的光芒一点儿一点儿在眼前退隐。

现在，仅有的那丝光芒掉在橘小青的发丝上，使她整个人闪着蜜汁一样的光。穆公子怔了一下，脱口道：你很像我早年的一个朋友呢。

什么朋友？叫你至今依然牵着挂着？橘小青掩着嘴笑。

笑完，橘小青说，呀，该走了呢，该走了！

是该走了。既然穆家至今还没有半点儿挽留的意思，橘小青认为还不如自己干净利落地早点儿提出，早点儿告辞走掉为好。反正对长辈们安排的相亲自己也从不当回事儿。穆公子果然没有挽留。

他只是默默起身，目送橘小青挑开帘子消失，就像是橘小青没有来过那样。

但怎么可能是没有来过？空气中明显还残留着橘小青的明快气息。

穆公子一个人在暮色里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灯火阑珊;直到，半个月亮爬上来。

穆公子爱茶，非普洱不饮。穆公子心里藏着一个女子，非她不娶。

可穆公子不知道，此后——

他的心里已然住下了两个女子。

选自《华文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