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婕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跟外婆一起度过的。
我喜欢跟在系着花布围裙的外婆身后,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外婆并不高,但足以给予小小的我极大的安全感,她就是我的守护神。
我对贤惠能干的认知全来自于外婆。外婆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爱穿素净的衣服,脸上常常挂着微笑,让人想起她年轻时文静的模样——嘿,要不怎么会被我那帅气的外公惦念着呢?外婆总是在厨房里忙碌,我则喜欢蹦蹦跳跳地去厨房,抬头问她:“外婆,今天吃什么啊?”外婆露出慈祥的笑容:“一会儿就知道喽!”接着,我得到一块甜甜的生藕片或一块厚实的咸肉,迫不及待地放到嘴里,离开厨房,期待着即将出炉的神秘佳肴。此外,外婆还用勤劳的双手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毫不夸张地说,家中的整洁程度可以用纤尘不染来形容。
广场舞之风席卷了大街小巷,同样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流行,院里的老太太们相约在晚饭后跳广场舞,外婆却不爱参加,她喜静,这可能与她做过小学语文老师有关。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屋里,我和外婆靠在沙发上,她抓着我的小手教我写字和画画儿,在淡黄色的纸上留下一串串娟秀的笔迹和惟妙惟肖的花鸟图。长大后,我一直坚持写手账,每当拿起笔,脑中便浮现从前无数个与外婆在一起的午后。
老一辈人喜欢追忆过往,外婆也是。她清楚地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细碎到谁说了什么话,甚至连当时说话人的语气轻重都记得。冬日,一家老小盖着花棉被烤火话家常,外婆是出色的演说家,生动地讲述着往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外婆也越说越起劲。我很喜欢那种氛围,全家人卸去各自的煩恼,其乐融融。
在我们面前,外婆是个能干的女人,但在我外公面前,外婆显出少女的一面。外公和外婆常拌嘴,引发争吵的原因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是常态,却并无隔夜仇。两人上一秒彼此怒目横眉,下一秒又甜蜜微笑。外公告诉我,他与外婆是小学同学,那时外公是淘气包,外婆是乖乖女——说起来,他们的生活状态倒真有点儿像小学生的日常,我几乎可以想像得到外公小时候惹怒外婆后的坏笑,还有外婆气得通红的脸,多么美好啊!
后来,我年岁渐长,与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渐渐变少。好在我家与外婆家相距不远,逢年过节,一家人也能团圆。外婆家除了添置几件新家具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干净明亮。时间那样残忍,尽管外婆精神矍铄,但白发和皱纹还是悄悄出现了。外婆比我上回见面时瘦了些,手脚仍麻利,不紧不慢地将菜端上餐桌。后辈们大快朵颐,连连称赞外婆手艺好,她舒展眉头,露出温柔的笑容。传统中国女性在家庭中大多数充当着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角色,在无数个为家庭付出的日夜里,辛酸的时刻难免,怨言和牢骚却少有。外婆也是这样,在我看来,她未必不及英雄伟大,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劳正是源于对家庭的责任和爱,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
我读大学的城市气候宜人,夏季无需凉席降温。有时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我的思绪早已飞向家乡。家乡的夏夜,电扇呼啦啦地转着,空气溽热,小时候我讨厌这样的天气,夜里难眠又不舒爽。外婆便轻轻摇着蒲扇,口中唱着童谣,我一次次在她的歌声中入眠,浑然不知她究竟是何时放下蒲扇。在歌声中,我渐渐长大,记忆中的夏天不仅有甜丝丝的冰棍和吟唱不休的知了,还有外婆的童谣。
我不喜欢离别,每次从外婆家回去,外婆和外公都要在走廊上向我挥手,她嘴中念叨:“天冷了多加衣,照顾好自己啊!”大抵送别就是这样,有着说不完的唠叨、道不清的不舍。坐在车上,回头看看,二老依然在挥手,我顿时鼻头一酸:“离别可真讨厌!”在去外省上大学的前一晚,外公外婆陪我吃粉,从生活小事讲到国家大事,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早早独立,我埋头吸溜着米粉,眼睛早已蒙上一层水雾。
外婆喜欢偷偷给我塞红包,推搡几个来回,我总是推不掉。“拿着,买点儿好吃的!”外婆向我眨眨眼,笑了。估摸着回家的日子,恰好赶得上外婆75岁大寿,前些日子挣的稿费总算可以拿来孝敬外婆了,我喜滋滋地想。
我的外婆,是全世界最好的外婆。外婆,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外婆,我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