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剑
很多收破烂的,把自己弄得像一堆行走的破烂,张破烂不。他长相周正,穿戴整齐,面容洁净,下巴刮得铁青,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發丛没有尘埃碎屑。他是我见过的最体面的收破烂者。他不年轻了,有了明显的下眼袋,眼角铺陈着三两道皱纹。他似乎也不太老,看上去不到六十。
我们相识,始于一场“战争”,故事发生在春天。那天天气转暖,我开窗通风,在卧房午休,刚进入一场白日梦,两声镲子响,接着是一个浑厚的声音:“破烂卖,破烂换钱……”我很烦。那段时间我一直烦。单位裁人,落到我头上,让我早退。早退意味着自此闲置,意味着没了交际圈,意味着月薪少了三分之一,没有岗位津贴生活补贴,没有任何福利,只给基本工资,维持基本生活,穷不死饿不着,而已!我曾据理力争,无奈体制改革力度如山,我细胳膊细腿拧不过,只得回家,胸中正积郁着一口气,无处可撒,让这个收破烂的撞上了。他冒犯了我。我家住二楼。我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我看见一个男人骑着一辆倒骑驴,正仰头张望。倒骑驴的箱板几乎是空的,可见他并没什么战果。我斥责他,大正午的,你喊什么!他没应我,调头准备离去。我再难入睡。这次就算了,明天呢?下次呢,我得给他立个规矩。我朝他喊,十二点至下午两点,是我午休时间,不要在我们小区里喊,尤其不要在我家楼下。没素质!
我站得高,语气也是居高临下。我自己都能闻见我话里的火药味。那个收破烂的远离我家阳台而去。他一句话没说,举起手中那只铜锵,敲打着他倒骑驴的钢管扶手,“锵、锵、锵!”三下,声音响亮而清脆,最后一下,振聋发聩。他分明是带着情绪,用镲子声回击我。他在抗议。
一个收破烂的,这么猖狂!我穿上外套,就要冲下楼去,同他理论。校花在客厅收拾卫生,她拦住了我。她说,你别小看他们,他们得罪不得的。我家住在这里,地址固定,人家是流动的,他要是坏我们一把,在我们门口放个炸药包,可受不了。
他敢!我说。
校花说,算了,跟一个收破烂的置什么气!再说你那语气,哪个听了不生气?他还算好的,换了别人,指不定把那镲子敲破,让你不得安生!
他敢!我紧握拳头说。
校花是我的老婆,她的真名不叫校花,叫孝花。她出生的那天,她奶奶过世。她出生就戴孝,她姥姥叫她孝花。孝花后来考上师范学院,成一名小学教师。有一天,同事称她校花。别说在她们全校,在老师群里,她也不是最漂亮的,这别名便颇有意味。我知道这个梗后,在家我也叫她校花,这让家里经常充满快活的空气。
我的一番训斥之后,那个收破烂的好几天没来,别的收破烂的来了。他们照样敲响铜镲子,“锵、锵!”两声,然后照样喊破烂卖,破烂换钱。我告诫他们说,说十二点到两点,是我午休时间,让他们别喊。他们当时息了声,第二天正午照样敲,照样喊。校花见我气怄怄的,劝说我,你就把窗户关了。别人都不管,你管。院里很多人在政府机关工作,清早上班,匆忙。晚上下班,天都黑了。他们中的很多人,正午时回家,补个午觉,或给老人孩子整午饭,所以正午时,小区人多一些,收破烂的才选择正午来小区。你也要学会容别人。
校花分析得有道理,我于是去关窗。
突然有一个不一样的动静传来,“哐、哐、哐”。我趴着窗户看,是他,那个用力敲镲子向我反抗的人,现在,他改用一只铝盆,没有镲子那么响,声音也没那么悠长。那是一只白色,但已经不白了的铝盆。铝盆磕在倒骑驴的钢管扶手上,声音虽也清脆,但到底比那些铜镲子敲出的声音要小很多,那是我能接受的声响。
我站到阳台上看他,他在地面仰头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的眼神是否还有对我的仇视。他依然很轻地敲着铝盆。别人的镲子是“锵、锵!”两下,他的铝盆,“哐、哐、哐”三下,最后一下特别轻,隐隐若若,似有似无,像是由于惯性,顺手在倒骑驴的钢管扶手上带了一下,也可能那是他的暗号,以区别于别的收破烂者。他不再喊“破烂卖,破烂换钱”。他敲过铝盆后,仰望住宅楼,看是否有人将窗户打开,向他招手。
我仔细审视他。他的这一改变,让我生出一丝感动。相比较那些收破烂的,他不但体面,而且洋气。他的洋气在于,那几个收破烂的,腰间别着皮革手机袋,里面塞只手机。手机一般在右侧。他们的左侧腰间还有一只小的皮革兜,那是他们的钱包。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土气。敲铝盆的收破烂者没有钱包和手机袋,他穿着一只马甲,像电视上那些个导演。马甲有六个带拉锁的兜,手机、钱,都在那些个兜里。马甲的拉链只拉到胸口,脖颈处敞着,露出里面的衣服。他的马甲很少换,里面的衣服,却是经常换的。
插画/ 苏向宁
我对他印象好起来。那天,我正好清理出一些品相不好的旧书、过期杂志,听见他敲铝盆的声音,我就站在阳台上向他招手。他钻进楼道,很快我就听见敲门声。旧物过秤,他说,给你三块钱行吗?我说不要钱。他硬要给。我说,这些杂志,家里没地方放,扔到垃圾堆可惜,算你帮我捎走,他就把旧书杂志扔进他的蛇皮袋,走了。他走后,校花说,干嘛不要,三块钱也是钱,能买一棵大白菜。我说,算了,就当他帮我们扔一次垃圾。垃圾分类后,扔一次垃圾多麻烦。
校花觉得他占了我们的便宜,想把那个便宜再占回来。她冲楼下准备离去的他说道,大哥,我家想挪一下东西,你能帮我搭把手吗?校花说的是我的写字台。我一直想给写字台换个位置,腰疼,抬不得重东西,校花一个人没法挪。他从倒骑驴上下来,回到我家门口,却不进屋,很不自在的样子,我以为他不愿意。我对校花说,算了,人家收破烂,不是力工。他急忙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鞋脏。校花说,没关系,我家有拖鞋。他说,袜子也脏。他分明是找借口。我说算了。校花说,我家有鞋套。校花说着,从鞋柜里掏出两只鞋套递给他,他套在鞋上,走进来。
校花指着我说,大哥,你兄弟腰不好,使不得力,我们想挪动一下写字台,你搭把手,我俩抬。他问清新的位置在哪里,两手抄起写字台的中部,一个人就把写字台搬过去了。
我不好意思,又找了几本还没来得及看的杂志,都给他。他谢过。他说,以后有什么活,你们尽管吱声。校花说,放心吧,指定少不了麻烦你。
校花问他贵姓,他说免贵姓张。校花喊了一声张哥,背地里,我俩称他为张破烂。张破烂后来成为我家的免费力工。有桌椅的螺丝钉松动了,水管堵塞了,或在衣柜上钉个钉,在墙上挂幅画,校花都会等铝盆磕响,然后在阳台上喊他。他欣然帮忙。每次离开我家,他会在楼道里哼起一首曲子,一首我熟悉旋律,却叫不出名字的曲子。这首似曾相识的曲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与张破烂熟悉起来。
有一次,我家的吊灯坏了,校花喊他。我家有一把简易梯子,校花扶着梯子,他站在梯子上修理吊灯。校花说着什么,他嘿嘿笑,把我撇在一边,这让我心生醋意。他走后,我对校花说,以后别找人家。校花说,不找他你来弄?你行吗?你就是个书呆子!我说找专业修理人员。校花说,那些人,啥活还没干,上门就五十,伸把手,最少一百块,你有钱烧的?张破烂不用白不用。
张破烂告诉我,他先前不是收破烂的,四十二岁那年他下岗,他感到天塌了下来了,上有老下有小呢,他就跟人去矿上挖煤。某个春日,他的一个工友死了,说是煤矿塌方,但也有说是另一位工友砸死的,好要赔款。那天他没去,他庆幸自己活着。他再也不下井了,他说,哪怕少挣一些钱,哪怕穷一点,只要活着,他只想活着。他就跟朋友到建筑工地干活,辗转到沈城,那年累死累活,没要到工钱,年关身无分文,他无钱回家,沦落到捡破烂卖钱度日,后来发现卖破烂能挣钱,不用像矿工那样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不会像在建筑工地,流血流汗要不到工钱,就这么干上了收破烂卖钱的营生。他在沈城待了十几年。
插画/ 苏向宁
进入七月,下了一场雨,天凉爽了。一个午后,我在家闲得无事,想出去走一走。早退之后,无事可干,寂寞难耐,我学着划拉一点东西,重拾中学时代的兴趣。我还拜了一位专业作家为师。他告诉我,要到生活中去,到底层人中间去。离我们小区两三站地,有一个“城中村”,那里有着低矮的平房,我想,那些低矮平房里住着的,应该就是底层人。我曾路过,来去匆匆,从没到村子里去过。现在突然想起这个城中村,并对它怀了好奇。
我步行而去,微汗的感觉很爽。我随便找了个胡同口,钻进巷道。雨后的巷道,墙角长着青苔,墙上不时有小草斜逸而出,很有诗情画意。突然撞见一棵湿淋淋的树,遮挡了头顶的光线,我觉得自己像是踏入一片供人谋财害命的场所,电影里,新闻上,那些在幽深的巷道或微暗的胡同里,被人用硬物敲了脑袋,割了喉,抢人钱财的镜头在我脑子里一闪,我头皮发紧,转身往后退。沈城治安还行,但偶尔还会有懒汉,穷疯了,饿极了,出来抢钱抢包抢手机。我伸手摸了摸裤兜,手机还在,我把它换到上衣口袋。我转身,往来时方向走。走出一个巷道,往更外的巷道走时,我碰见了张破烂。我吓了一跳,接着是欣喜,我觉得我安全了。我心里清楚,人有时就是自己吓自己,我希望自己胆子大一些,但生性怯懦,总免不了被新的恐惧所扰。
见了我,张破烂很惊讶。他没有骑他的倒骑驴,手上拎着很小的一绺猪肉,也就半斤吧。看来他不是收破烂来到这儿,他应该是住在这里。我调侃了一句,我说,哎呀,张大哥还吃得起猪肉?他窘迫地笑了,瓮声道,一个人,多了吃不了,租的屋里沒有冰箱。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说,我闲着无事,瞎逛,就逛到这里来,没想到碰到你。
我觉得亲切,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谁碰上谁,都是缘分,这同时也是我的收获,那个专业作家,不是让我到底层人之中去吗?张破烂应是典型的底层人。我便停下来,与他寒暄几句,之后,张破烂让我先走。我让他先走,他就贴着墙根,从我身旁过去,往更幽深的巷道里进。他的背影,让我对他的住所怀了好奇,那么幽深的巷道尽头,特像藏了什么秘密。我说,张大哥,我闲来无事,上你家坐一会吧。
张破烂停住脚,回头,很拘泥的样子。他说,我没家,我家不在这里,是租的房子。我说,租的房子,也是你的家呀。他吱唔着,要不,下次?我说,我去看看吧,坐一小会就走,不耽误你收破烂。他说,那走吧。我知道,他是极不情愿的,但是碍于情面。我不管那些,装傻。有时候,人装傻,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个子比我高大,整个人将胡同里的视线挡住,我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像是走在一个山洞里。转了几个弯,过了两条巷道,他停下来。我看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有几处黑漆脱落。进到门里,是一个小院子,里面还有一道门。院子干净。有一棵枣树,树下有一只条石凳,石凳旁是一块菜地,长着绿色的青菜,青菜散发着浓烈的香味,这香味让人似曾相识。我问,这是什么植物?我所以这么问,是怕出错,我搞不清那是菜还是花还是草。他说,荆芥。
荆芥!我十几年都没吃过。我到东北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种菜。虽偶尔回乡,都错过了季节。我小时候,是多么爱吃这个菜。见我露出惊讶之态,他说,你认得。我说,我老家有,好多年没吃过了。我问,张大哥是湖北人,他说不是,是安徽的。我说,啊,那也是半个老乡。
墙上挂着塑料袋,他从墙上扯下一只,蹲在地上,掐着荆芥。那一米见方的荆芥,都让他掐了头,留下参差不齐的荆芥秆。他把那鼓鼓囊囊的一袋子荆芥递给我,说,给你的,炒肉,或清炒黄瓜,或煮面条,下水饺,放些在里面,好吃,特别香。我说,我不要,再说,你给我了,你吃啥?他说,还有呢,昨天摘的,还没吃完。这是他善意的谎言,那很整齐的菜地,没有被掐过的痕迹。我不要,他坚持要给,我就拎了袋子,抓了两把,放在条凳上。那个条凳并不脏。
我不知道北方还能种荆芥。他说,能的,只是没有南方长得高长得旺,但也能活。
我一直等着他打开院子里的那道小门,我想进去坐一坐,他没那意思。我提示他。我指着里屋的门说,你住这里?他说,是的。他说,租的。我说,我能进去看看吗?他再次现出窘迫之态。他说,太乱。我说没关系。他并不去打开门。他沉默着,窘迫依旧,我就没再为难他。我道了一声谢,走出院子。他在我身后。我们转弯抹角,过了几条巷道。他一直把我送到胡同出口。拿出手机拍照,我记下了这个胡同。
插画/ 苏向宁
校花不喜欢荆芥,说味道太冲,不如香菜好吃。我说,香菜只是调味品,荆芥可以单独当菜吃。校花不接受,但她还是按我所说,把荆芥炒给我吃。我夹起荆芥,一团一团往嘴里塞,尽管相比记忆中的味道,它相去甚远,我吃的是新鲜。
五六天后的一个正午,我家的门被人敲响,我以为是送快递的,打开门,是张破烂。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鼓胀着,像装了空气。他说,荆芥,给你们的。我非常高兴,比荆芥更让我高兴的,是他有这份心情。我让他进屋坐,他说,不了,倒骑驴还在楼下呢。我说,没事,小区里没人动。他说,不了。他说,荆芥没洗,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吃,洗了,就不好存放。你们条件那么好,别的看不上,也就这老家的荆芥,你不嫌弃。他说这话时,显得不好意思地,好像他不是给我们东西,而是向我们索要。他走了。校花朝着他的背影说,这荆芥太香了,真是好吃,谢谢张大哥啊。关上门,我说校花,你一口都不吃,真虚伪。校花说,这是礼貌,是素质,别人给你东西,你得说好。
人家送我们东西,我们不但没有回赠他,还经常让人家干活。家里后来找他通过卫生间的下水道,淘汰下来的木头椅,让他搬走,他并没拿它去换钱,直接送到垃圾场。校花有几次买菜回来,碰见他,让他帮忙拎菜。他不声不响地拎上楼,不进屋,放在门口,转身就走,好像是我家雇的一个力工。
离开单位后,我再也不想与单位那些人来往。我隐身在家,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藏起来,我不喜欢抛头露面。我老家在外地,校花也是外地人。我们在沈城没有朋友,认识张破烂后,我认为我与他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他的故事一定很多,我想跟他聊聊。
征得校花同意,我上生鲜超市,割了三斤上等五花肉,送往他的出租房。院门开着,他坐在院子里抽烟。我走进去。他里屋的门依然紧闭。我把五花肉递给他,他推辞。我说,给你的。他说,这礼太重,我受不起。我说,不是礼,就几斤肉嘛。他说,吃不了,租的房子,没有冰箱。我说,你都煮出来,多放些盐,腌上。他说,那也会坏,再说,腌制的东西,盐太重,对身体不好。
我坚持要给,他就拿了石凳下一把有着铁锈的菜刀,在石凳边沿磨去铁锈,将那绺肉一分为二,一绺挂在墙上,剩下的一绺递给我。我接了,但我不急着走,便把那绺肉也挂在墙上。我望着张破烂,他的表情,是透过漠然钻出来的那种热情。他的笑是生硬的。我能感受到,他不太欢迎我,希望我早点离开他这寒碜之地,可我不愿离去。城中村住着的是底层人,张破烂是其中之一,我需要了解他们,我想与他成为朋友。我说,张大哥,我能进里屋坐一会吗?他指着那只石凳说,坐吧。我说的是里屋,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他也听清楚了,但他就是不让我进屋。他说,兄弟,我们走吧。他说着,就去推停放在院子里那个雨棚下的倒骑驴。他这是送客。我只得跟着他,一起走出来。他突然说,你等一下,我去拿包烟。他进屋,顺手带上了门。我不便进入,就站在窗户边往里看。窗帘拉得严实,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听见了叫声,像耗子发出的动静,瞬间回想,它更像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准确地说,像一声呻吟。
我问,你屋里还有人?他说,没有,就我一个。我问,你老婆总也不来?他说,她来不了,在家带孙子,双胞胎孙子。他说到他的双胞胎孙子时,一脸幸福。可这女人发出的动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养了一个女人。他两次不让我进他住的屋,原来是屋里藏着女人。一个收破烂的,居然也养起了“小三”,一个收破烂的,居然养得起“小三”?
三四天后,张破烂又给我家送来一袋荆芥。这次,他依然没进屋,只站在门口。他还是那句话:没有洗,不知你们哪天吃,洗了就不好存放。
对比张破烂的热情,我心有愧疚。那块荆芥地那么小,他怕是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了我,而我们给他的水果和牛奶,不是快到保质期,就是干巴无水分,像是打发要饭的,我想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我给他买了一箱特仑苏,还有七八个红富士,十来个橘子。我没同校花商量,免得费口舌。我避开他收破烂的时间,在晚饭后去见他。
院门没锁,张破烂在院子里抽烟。他神情有些失落。我东西一直拎在手。我示意他打开里屋的门,我好把东西放进去。我说,是给你孙子的。他说,啊,不用,他们走了。我说,走了,这么快。他说,是的,他们住不惯,昨晚刚走的。
他没有拿钥匙开门的意思,我就在院子里尋块干净的地方,把东西放下。我看见窗台上搁着几个苹果,还有橘子。苹果快风干了,橘子看上去空荡荡的,那是我给他们的苹果和橘子。我很不好意思,庆幸自己这次拿的,是新鲜水果。
你拿回去吧,他说。
我没有动。我在条石凳上坐下。我说,张大哥,你也坐。他不坐。我们说了一些话。我忘记了那天我们说了些什么,不痛不痒的。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那棵枣树长得茂盛,却并未挂果,他说是一棵公的枣树。我不知道枣树是否有公母之分,可能因为它不结枣吧。不结枣也许还有另一种原因:蜜蜂没来给它授粉。
虽不挂果,却有阴凉,夏日坐在树荫下的条石凳上,很惬意。他不坐,倚墙蹲着,这是他们收破烂者惯有的歇息方式。当然,他不坐过来,也可能是有意与我保持距离。他抽着烟。两支烟后,他说,你早点回去吧,天太黑了,这巷子里不好走。
他这是在送客。
我希望与他成为朋友,他却连屋都不让我进,还急着送客,也是个倔脾气之人,不懂人情世故,我起身离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