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成
在毛乌素沙漠周边的陕北、内蒙古、宁夏,过敏性鼻炎几乎已经成为“地方病”,每年沙蒿花粉季,甚至出现为躲避过敏的候鸟式迁徙人群
近日,西北毛乌素沙漠“返绿”引发公众热议。
随着人类活动对于自然环境破坏的加剧,土地沙漠化成为困扰世界许多国家的难题。能够逆转沙漠化,而且是数万公里的沙漠逆转,当然是振奋人心的消息,网友一片欢呼,赞美“治沙人”的努力,自豪于又一次的“人定胜天”。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欢呼之余,似乎也需要一些冷静,因为如果不能客观评价毛乌素沙漠的逆转过程并且总结得失,那么是不利于后续对于其他沙漠或荒漠治理的,甚至会走上许多弯路。
大约十年前,旅行前往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统万城遗址。统万城地处靖边县城以北58公里处的红墩界乡白城则村,为东晋时期匈奴人赫连勃勃所建大夏国都城。古时建城,水源第一,统万城傍红柳河,至今依然有水,只是如今的水流早已不足以支撑一座城市的需求,土地沙化严重,白城则村中的道路积满流沙。
登上统万城的夯土城墙,目力所及,一片苍茫,那是初见的毛乌素沙漠。不过与常人常识中黄沙连天的沙漠不同,那时的毛乌素与其说是沙漠,勿宁说是荒漠,因为地表已经覆盖有稀疏的植被,黄蒿、沙蒿、苍耳、灰条、蓑蓑草,而且城址周围遍布蛇洞,老乡提醒注意毒蛇出没,虽然令人心惊,起码意味着有了依赖植被的生物链。
沙蒿之类的植物,始于1950年代的飞机撒播。但是植物生长,最重要的不是种籽,而是水源。在统万城附近的毛乌素沙漠,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工灌溉装置,因此意味着植被的生长,凭借的还是自然降水。不少研究表明,毛乌素沙漠的逆转和总体气候变化有关,尤其是风力减弱和年际降水变多等密切相关。
纸面上的研究也是我的实地体会,最近几年在陕西、甘肃,尤其是夏秋两季,降水时常多到宛在江南。去年秋天由西安沿关陇古道直走到敦煌,几乎一路与雨水相伴,部分河流甚至出现洪水,完全没有印象中西北的苦旱。由此可知,毛乌素沙漠的逆转,天时的因素是不可忽略的。如果没有气候改变、降水增加,逆转之路或不会如此显著。
由此带来两个思考。一是相对改造自然、“人定胜天”的勇气,顺应天时无疑更为重要。没有天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未必会有同样良好的结果。
二是毛乌素沙漠的逆转,如我最近几年又去统万城的所见,并非是可以逆转到水草丰美的古代,并非是可以逆转毛乌素成为森林与良田,因为增多的降水还不足以让毛乌素沙漠生长出高大乔木或者灌溉农田,逆转更多由沙漠成为荒漠,不再有流沙,不再扩大,是切合实际的难能可贵。舆论应当更加客观地告知毛乌素沙漠逆转后的模样,不要给予公众不切实际的期盼,更不能让这种期盼影响到决策,追求森林与良田的毛乌素,反而可能成为灾难。
如今夏秋身在陕甘,却又无法摆脱毛乌素沙漠逆转带来的一个副作用,那就是由沙蒿花粉导致的严重过敏。1990年代随着沙蒿飞播面积扩大,由沙蒿花粉导致的过敏性鼻炎发病率直线上升,2018年央视报道:在过去6年间,中国过敏性的鼻炎患病率已经从11.1%的概率升高到了17.6%。在毛乌素沙漠周边的陕北、内蒙古、宁夏,过敏性鼻炎几乎已经成为“地方病”,每年沙蒿花粉季,甚至出现为躲避过敏的候鸟式迁徙人群。
我个人的过敏性鼻炎也在最近这些年逐年加重,非过敏体质人群大概不知道严重过敏性鼻炎的痛苦,简而言之:生不如死。无休止的喷嚏,鼻腔与耳道内奇痒、鼻涕横流,无法呼吸,无法入睡,能够造成严重的神经衰弱,进而继发哮喘等严重疾病。
选择治沙植物不当,导致诱发群体健康问题的“治沙后遗症”,许多患者不断呼吁,如今榆林等地开始逐渐正视问题,着手解决之道,但是治理过程必然如同治理沙漠一样漫长。
这大概是治理沙漠,也是治理一切问题的又一思考,即制定政策措施时,不能太过专注问题本身而忽略其他可能的衍生问题,否则由此带来的“后遗症”又需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事倍功半——不能注意及此,难免又会有“后遗症的后遗症”。
希望统万城附近的毛乌素沙漠早日由荒漠而成草甸,也希望夏秋再去之时,可以自由呼吸。
(作者系作家、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