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勋
西汉末年,权臣王莽负责制定新礼制,包括全国官吏平民的日常生活、丧葬送终、男婚女嫁以及奴婢的买卖和待遇等。此时正值王莽笼络人心之际,所以他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经常跟制定礼制的一线人员混在一起吃喝睡觉,大家自然不敢怠慢。经过几个月的艰辛努力,礼乐制度总算完成了。
《资治通鉴》记载,当时的王公、列侯、文武百官“宜亟加赏于安汉公”。王莽假装谦虚了一下,说自己要告老还乡。这样一说,太皇太后王政君更是铁了心要奖赏这个朝廷无私的劳动模范。赏赐什么,成了一个大问题。最后想到了“九锡”。
在此之前,“九锡”一直是一个传说,虽然周朝曾实行过这种制度,但文献上并没有记录谁受过九锡之礼。它正式出现于文献,是在汉武帝元朔元年的诏书中。汉武帝在回顾古代圣君对功臣进行颁赏时,顺便提到这个词,并没有列举九锡的名目。
所以,当王政君把群臣召集起来研究九锡名目时,众人都懵了。无奈之下,群臣只好到西汉皇室“图书馆”石渠阁去查阅相关情况。
一大帮人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倒腾了几天,终于查到当年刘歆父子受命校书弄出来的图书分类目录《七略》,按图索骥,找到了九种特赐用物,分别是: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弓矢、斧钺、秬鬯。
前面两个好理解。乐县是指定音、校音器具。意思是,受赐者让百姓安居乐业,能跟朝廷保持一样的调调;朱户就是指红漆大门,意味着受赐者人丁兴旺;纳陛相当于一种登殿时的阶梯,使登升者不露身,犹贵宾专用通道;虎贲,就是三百名守门的卫士和他们手中拿的武器;弓矢“能征不义者赐之”;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秬鬯,指供祭礼用的香酒,以稀见的黑黍和郁金草酿成,“孝道备者赐之”。
公元5年(平帝元始五年),王莽“九锡”之礼上身,实则意味着其身价相当于“副皇帝”了。
不久之后,十四岁的汉平帝去世。就在此时,谶讳顺势泛滥,长安附近一个井里发现一块白石,上面刻有红色文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王政君即刻下诏让王莽摄政,朝臣称之为摄皇帝。
王莽不費刀兵征伐之举,便终结了延续211年的西汉王朝,轻取帝王至尊之位。后来九锡就成了权臣要篡权的象征之物。第二个加九锡的曹操虽然没有做成皇帝,但被晋封为魏国公,实际上是在汉王朝之外建立了独立的魏国,“拟于天子”“百官皆如朝廷”。
三国时期皇权式微,礼法自然也乱套,曹操玩的这一出,又被吴王孙权依样画葫芦地玩了一遍。孙权只是名义上归顺曹丕,被授九锡后没过几年就自己称帝建立东吴了。
曹魏后期,权力旁落到司马家族手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昭从一个小小的官职晋升到相国,获晋王爵位,获得了九锡后虽然没有称帝,但是给他儿子司马炎建立西晋制造了舆论。
就在曹操封九锡的“神操作”之后,远在蜀中的刘备自己给自己加九锡,晋爵汉中王。
表面上,权臣加九锡在前,而篡逆在后,其实在权臣身加九锡之前,早已功高震主或乾坤独断,萌生出了取而代之的欲望。九锡只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舆论和仪式,实则是以皇权的名义否定皇权,底子下仍旧是封建社会的政治逻辑——刀枪在谁手,谁就是老大。
王莽、曹操之后,凡是把皇上弄下去自己上位的权臣,绝大多数加过“九锡”。前赵刘曜遣使拜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增封十郡,进爵赵公,次年石勒建立后赵;后赵皇帝石弘授侄子石虎九锡,石虎之后篡位杀死了石弘……
在南方,东晋末年权臣桓玄被授予九锡,不久称帝建立桓楚。接着而来的宋齐梁陈四朝,开国皇帝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都接受过前朝的九锡,然后开创新朝代。其中还有一次侯景之乱,侯景加九锡,封汉王,同年当了皇帝。
有时,权臣自己不好意思开口索要九锡,趋炎附势的下属揣摩主子之意,向天子奏请。这时,天子自然明白赐九锡的后果,其实自己权力早就被架空,不给的话可能命都保不住。
受九锡之礼的人,不一定都篡位称帝了;篡位称帝的人,也不一定都接受过九锡。不过,放在历史语境中,由于有了王莽和曹操等人的先例,九锡制度和篡逆挂钩就成了主流的社会舆论。
隋文帝杨坚、唐高祖李渊前脚接受完九锡,后脚就把皇上踢下皇位。晋明帝的驸马桓温,三次出兵北伐(北伐前秦、羌族姚襄、前燕),战功累累,晚年逼迫朝廷加其九锡,但因谢安等人借故拖延,直至去世也未能实现。兵荒马乱的时代,皇权被玩坏了。西晋的权臣陈敏功高盖主,皇帝不给自己加九锡,就自嗨起来,居然自己给自己封九锡之礼。
当然,有的权臣内心并无篡位之意,为避人口祸,会辞谢九锡之礼。《三国志》注引《诸葛亮集》云,蜀汉重臣李严曾向诸葛亮劝进受九锡,但诸葛亮婉拒了,说:“等到灭魏之后,大家一起受赏,别说九锡,就是十锡也可以领受。”
有的人拒绝九锡,实属心机算尽。三国时期,辽东地方割据军阀公孙渊表面上向曹魏称臣,但实际上是独自称王,后来暗中与东吴孙权联合,企图对抗曹魏。孙权欢喜得不行,欲以九锡的名义笼络公孙渊。
公孙渊心想,我在辽东的小王国待得好好的,接受了孙权的九锡,不就名义上表示自己是他的小弟了吗?况且曹魏真打过来,怕是老孙的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他命人把来使的头砍了下来送给曹魏。这一波操作,顿时把孙权气晕。
摘编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