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罗贝尔托·费鲁齐 程少君

封锁中的意大利威尼斯

这封信写自意大利，一个因传染风险而国门紧闭、为战胜新冠病毒而自我隔离的国家;这封信写自一座“弃城”，众人口中的“世界最美城市”——威尼斯。此刻，这里游客罕至，居民各自囿于家中……世界卫生组织称，自新冠疫情发展为“全球性大流行病”之后，意大利是唯一严肃以待的国家。

2月23日，正沉浸于狂欢节气氛中的威尼斯人突然意识到新冠病毒已蔓延至此，今日想来已恍如隔世。自那日起，狂欢面具变成了医用口罩，漫天的欢庆彩带已然不再，免洗消毒液却几乎人手一支。尽管仍有部分人拒绝承认事态的严重性，但我们的生活从内到外都发生了变化。一开始，我们都低估了这次疫情，认为它跟流感差不多。现在看来，这或许只是在逃避问题、自我安慰。

 威尼斯空荡的餐厅

威尼斯水城今昔对比

意大利人的隔离居家生活

空旷的威尼斯圣马可广场

封城后的威尼斯运河清澈见底。

尼斯水城今昔对比

我们的生活从内部发生了改变：一种恐惧萦绕在心头，就连最英勇的人都忧心忡忡，甚至未能幸免。

我们的生活从外部发生了改变：人们的举止不同以往，不再亲吻或握手，而是保持一定距离;去个别仍然营业的店铺采购时，也是轮流进入;迫不得已外出的人则是极尽可能地避免乘坐公共交通。这一切改变在几天前仍不可想象，而如今，当我们真的足不出户时，适应起来竟也不费吹灰之力。

意大利人没什么社会责任感，因此，硬性的规定更适合我们，更能帮助我们了解事实。我本可以举出历史上的几个案例以供参考，但意义不大。截至今日，意大利人已在家中隔离了五天，拒绝和违反隔离规定的情况偶有发生。眼下的限制令虽有诸多不便，却也不乏好处。我们不再去探望父母和朋友，只在必要的采购时外出。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保持平板电脑和手机的电量充足。我们似乎将整个人生都寄托在了互联网上，我很好奇一旦网络瘫痪，世界會变成什么样？

眼下疫情不知何时结束，所有人都蜗居家中，很多人颇不适应：父亲们不用再去上班;孩子们则不敢相信自己能够肆意玩耍，还能在父母的陪伴下写作业。

对于多数整日在外奔波的人而言，家早已简化成了一个宿舍。而在这场疫情 中 ，家 再次成为我们的避风港。

我刚刚通过视频会议的方式教完了我在帕多瓦大学的第一节创意写作课。意大利正式宣布所有学校将停课至4月3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日期还会被推迟。以后，所有课程都将采取这种远程教授方式。课堂变成了平板的屏幕：我要在书架前直播上课（对一个作家而言，其他背景都不合适，光是调整镜头就让人头疼！），而学生只需在家里联网即可。他们有些在厨房听课，背后隐约可见水槽中的脏碗碟;还有一些在卧室，带着乱糟糟的床铺出镜。

家，在这场疫情中拯救了我们。对于多数整日在外奔波，去上学或工作的人而言，家早已简化成了一个宿舍。如今，家再次找回了它几十年前的意义——我们的避风港、庇护所和安全归宿。

一个多星期来，威尼斯人终于能够独享自己的城市，没有了乌泱泱的游客，没有了污染，也没有了水上巴士和贡多拉的喧嚣。真是前所未见！倘若无视这一切变化的起因，我肯定忍不住一遍遍感叹：何等美景！然而此刻，这座空荡荡的城市却隐隐让人焦虑不安。

说到引发不安，某些企业家和市长无法置身事外。比如威尼斯市长（也是企业家），他曾公然表示企业不应关停，生产应当继续，政客不应被隔离。划重点就是：“如果我一无是处，那就禁足家中。如果我有用，便可与人为伍。”

在威尼托大区和伦巴第大区的企业家中（不言而喻，这些人都不生产日常必需品），有不少人和威尼斯市长的想法和做法一致。国家承诺给他们支持和资助也好，政府允许他们预支员工两个星期的假期也罢，这些企业家都不放在眼里，依然强制员工到岗，置公共卫生与民族团结于不顾。在此等形势下，人性是否可靠一目了然。

我要求写作班的所有学生记日记。现下的形势虽不乐观，却具有历史意义。我们的日常在一夕之间变得奇特怪异、难以捉摸，我们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把这段经历记录下来。”我对学生们说，“不仅为自己，也为日后有机会读到这些日记的人，帮他们理解新冠疫情肆虐的那些日子。”

这段时间，意大利的每座城都找回了自己的精髓，团结互助精神遍地开花——年轻人帮老年人去超市采购，卖场提供送货上门服务，更不用说值得我花一整个篇幅歌颂的医护人员了！就在我们蛰居的这几日，春天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了威尼斯，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风和日暖、空气清新，潟湖波澜不惊、清澈见底，威尼斯人已经数十载不曾见过这种景象了。只可惜，与我近在咫尺的利多海滩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风景。这种感觉虽让人不爽，我们却不得不听从医生的嘱咐，谨慎行事。这也是为什么，我在键盘上敲完这些文字后，便急匆匆洗手去了。

写于2020年3月14日

编者注：罗贝尔托·费鲁齐，意大利作家、记者及文学教授。

[编译自法国《世界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