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溶溶:没有不好玩的时候

2020-05-13 14:02许晓迪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溶溶儿童诗小朋友

许晓迪

这个平平常常的世界,原来这么奇妙、这么有趣。

如果有时光机,我会去找好吃的

任溶溶,本名任以奇,原名任根鎏,广东鹤山人,儿童文学翻译家、作家, 2012年12月,被中国翻译协会授予“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荣誉称号。

任溶溶过96岁生日那天,孩子们特地买来了韭芽肉丝广州炒面。他一尝,又硬又无味,一点儿都不好吃。“事实上,他们买来的炒面和我梦中的炒面一模一样,只是我的牙齿不行,味觉也不行罢了。”老爷爷有点失望。他一生爱吃,如今成了“没牙的老虎”,只能早上吃面包,中午和晚上喝粥了。

“如果有了时光机器,回到您小时候的广州待上一天,您打算做点什么?”记者问。

“我会去找好吃的。”

听到这个答案,任溶溶的孩子们实在高兴:“父亲现在只能吃软食,他还能想到吃,这说明有胃口。”

没有口福,任溶溶就把自己的“好胃口”写下来。他怀念广州冬天的“打边炉”,怀念几十年没吃的生菜包,怀念上海“同治老正兴”的红烧大甲鱼,怀念过年时吃的萝卜糕、芋头糕,上面铺着妈妈自制的腊肉、腊肠。“她知道我不吃肥肉,就腊瘦的肉。我的好妈妈!我思念我的好妈妈!”任溶溶如是说。

这些小文章,都发表在《新民晚报》上。很难想象,这是一位96岁的老人,戴着呼吸机面罩,一笔一笔写下的。只要读几句,就会被他带回那个熟悉的童话世界。那里有来自意大利的匹诺曹,有来自瑞典的长袜子皮皮,有来自芬兰的姆明,有来自英国的彼得·潘,有来自美国的蜘蛛夏洛和小猪威尔伯,还有那两个令几代中国人笑破肚皮的小朋友——“没头脑”和“不高兴”。

他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小朋友。”

“没头脑”和“不高兴”

“我叫任溶溶,其实我不叫任溶溶。我家倒真有个任溶溶,那是我女儿。”任溶溶在一篇文章中,说出自己名字的秘密——任溶溶这个名字,是他跟女儿借来的。

1947年,任溶溶的一位大学同学进了儿童书局编《儿童故事》杂志,刊物缺稿,便找他帮忙。这一年,他24岁,翻译的《小鹿斑比》《小飞象》等迪斯尼童话,让中国孩子有了甜蜜的“睡前故事”。

也在这一年,他的大女儿出生,取名任溶溶,被他借来做了笔名。从此家里有了两个任溶溶。有小读者给他来信,开头就是“亲爱的任溶溶大姐姐”“亲爱的任溶溶阿姨”。“毛病一准出在这个名字上。”

20世纪50年代,正是这个名字,为小朋友们打开了一个有趣的世界。任溶溶熟悉英文和俄文,译过普希金的童话诗,译过马雅可夫斯基、马尔夏克的儿童诗,译过盖达尔的《铁木儿和他的队伍》,尤其是叶·伊琳娜的《古丽雅的道路》,更是风靡读书界,被年轻人争相传阅。

当时,在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的任溶溶,经常去少年宫给小朋友们讲故事。《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故事就这样诞生了。《少年文艺》的编辑听说了这个故事,约任溶溶写下来。离截稿还有两小时,任溶溶就坐在南京西路的上海咖啡馆里,一口气写下来,半个小时,5000字。1962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把这个故事拍成了美术片,成为几代中国人最美好的童年回忆之一。

20世纪60年代,任溶溶又写起了儿童诗。他有一个小本子,发现生活中有趣的事,就记在上面,写成诗。比如《我的哥哥聪明透顶》《强强穿衣裳》,这些诗写于1962年到1965年,如今读来,没有一丝“违和感”。他以此教育小朋友们学会坚持、学会专心,自己却是一副嘻嘻哈哈的快活模样,既不扭捏作态、故作天真,又不会严肃地板起脸孔。最普通寻常的生活,被他写得那么奇妙有趣,又那么耐人寻味。

1979年,任溶溶实现了自己的夙愿,翻译了一直喜爱的《木偶奇遇记》,成为这本书流传最广的中文译本,后来《长袜子皮皮》《查理和他的巧克力工厂》《彼得?潘》等经典翻译作品一本接着一本……

对任溶溶来说,没有比知道自己的作品受到小朋友欢迎更高兴的事了。

没有不好玩的时候

在评论家方卫平看来,任溶溶属于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所说的那类少数人:“他们一生都幸运地葆有一个孩子气的灵魂。这份孩子气里不只有一颗单纯的童心,还因历经成熟的生活经验和体悟的淬炼,而成为一种生活的境界。”

“回顾一生,您最快乐的时光是哪一段?”“干革命,打鬼子。”

走过近一个世纪的任溶溶,生于1923年的上海,5岁那年到广州,度过了10年时光。1937年,日本飞机滥炸广州,他回到已成“孤岛”的上海租界,在英国人办的中学里读书。1940年读初三时,他从家里溜走,到苏北参加新四军,教战士们唱歌、学文化,为战士们写家书、编辑《战士报》。半年后,他因病回到上海,病愈后留在上海做文字改革工作。此后他沉入儿童文学的世界,给小朋友讲故事、写童话。这些过往的细节,在晚年都被他写进了各种“杂格龙东”的小文章里,长不过千字,好似唠家常的大白话。

任溶溶的病历卡曾经长期保持着“零记录”,近十年来,他却饱受肺气肿折磨。2016年5月,他再次住进了华山医院,戴上了呼吸机面罩。但在病床上,他也没停下笔耕,菜单、医嘱单,只要空白的纸,都能为他所用。

“父亲现在戴着呼吸机面罩生活,坐在床边,唯一的自由就是能想、能写。”任溶溶小儿子任荣炼对记者说,“我把他的手稿输入手机或电脑,发给报刊编辑,登出后再剪下收藏。他每天都会写一点,最近刚写完一篇《吃蛇肉》。”

这些文章陆续结集出版,任荣炼为父亲的文字和诗歌配上了手繪插图。在这些图画中,任溶溶一会儿是捧着漫画的小男孩,一会儿是向尼姑庵借门板的小战士,一会儿又成了皱着眉头等着护士扎针的老爷爷……

任溶溶有一首儿童诗《下雨天》,说的是下雨天坐着飞机,“顶着滂沱大雨”飞到空中,看见云层之上,原来晴空万里:“大雨倾盆时候,你也不妨想想,就在你头顶上面的上面,依然有个太阳。”

在方卫平看来,任溶溶就是那个太阳,“跟随着他的目光、感觉,生活中那些有趣、可爱的角落,忽然也给我们瞧见了”。就像他另一首诗的题目:没有不好玩的时候。在任溶溶的童话、诗歌和散文里,我们发现,这个平平常常的世界,原来这么奇妙、这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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