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贝
1958年,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莱昂内尔·特里林在《最后的恋人》一文中说:“《洛丽塔》中最具返古特征的莫过于它对想象中的恋人的塑造。明眸善睐、暗送秋波、纤纤细足、精致脚踝、柔软手腕、玲珑小耳、微微鬓发;现代读者对性感女主人公的体型和三围——胸部、大腿、腹部、臀部——有自己的审美尺度,因此《洛丽塔》中的这些细节就显得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了。”特里林这番话好像有点过于愤世嫉俗了,现代人也许过于看重胸部、臀部,但明眸、鬓发的情欲意味应该是永恒的。
美国作家戴安娜·阿克曼在《爱的自然史》中说:“情侣描述意中人时,经常提到他们头发的颜色和长度。我们爱的虽是整个人,包括身体和心灵,但头发却成为爱的崇拜对象。头发柔软而弯曲,华丽而多彩,有装饰效果又悬垂摇摆,使得情人忍不住抚摸。弄乱对方头发象征着脱去他的衣服一样。女人很快就知道,剪发而未先告知情人是个大错。”
女性留短发或者马尾辫显得精神、俏皮,长发性感、温柔。阿克曼说:“失控的头发或是落在脸上的头发,意味着性感而无法控制。格伦·克洛斯在电影《致命的吸引力》中,总是有一双精神病的蓝眼睛,顶着一头淡金色头发。长发女性生孩子之后,经常剪短头发,说这样比较方便,但这是更有象征意义的举动。在各种不同的文化和宗教当中,女性得剪短头发,不再吸引男性。刚剪了头发的新妈妈可能是在说,现在我要把生活放在专心照顾家人上,没有时间卖弄风情。”
我们头发中的角蛋白彼此间的连接很弱,所以它很有弹性,可以很柔顺,这种连接让头发可以大量吸收水分,一根头发能吸收与自身等重的水。头发也特别不容易衰败,能抵抗一些化学物质的腐蚀。
人们总是想把直发烫卷,把卷发拉直。几乎所有哺乳动物身上的皮毛都是笔直与卷曲的混合。卷曲的皮毛能提高更有效的保护,因为同样的长度,卷曲的皮毛覆盖的皮肤面积更大,也能阻隔更多空气。从这点来说,坚硬、笔直、浓厚的毛发覆盖的皮肤面积远不如浓密、卷曲、彼此纠缠的绒毛。
阿克曼把头发称作“爱的羽毛”。她曾剪下自己完好的鬈发,用淡紫色的丝带扎起,当成书签夹在还给朋友的诗集之中。“这卷头发标识着书中我最爱的情诗,而我觉得自己仿佛把生命力灌注入书内似的。我知道自己给了他有力的护符。”
头发对于情人来说是神圣的。在古埃及,寡妇会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和丈夫埋在一起,作为符咒,同时也可能是一种誓约,表示她的爱随他而去。在中古时代,人们把头发编成辫子,当作护身符送人。情人经常交换头发,而骑士常常骑马上战场,身上带着意中人宝贵神圣的头发,使他们勇敢。
耶鲁大学皮肤学教授库尔特·斯坦恩在《头发:一部趣味人类史》中说:“人们认为,头发代表着主人的灵魂。通过拥有一个人的头发,就拥有了头发主人的一部分。在许多不同的文化中,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头发都象征着一个人的生命力。在各种神话和文化里,人们也能发现灵魂寄宿于头发,既能依附身体又能从身体分离。”
头发被用来诚心祈愿。日本女性会在神殿中献上自己的头发,以祈求爱人平安归来。长久以来,人们都把头发作为记忆的点滴或宗教物品来爱护。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有创新精神的进步学者,也是女王不可或缺的顾问,他在1861年去世时,女王陷入了漫长而深切的悲痛中。她把阿尔伯特的头发装进坠盒、坠饰和戒指里随身携带,以获得慰藉。
也许是受维多利亚女王的影响,19世纪的美国妇女也开始重视头发的精神属性。对她们而言,剪掉的头发可以用来传递友谊、爱。她们把亲人的头发放进佩戴的饰品中,以此让亲人每天都伴随在身边。第二任美国总统亚当斯的妻子阿比盖尔·亚当斯有一枚装着自己、丈夫和儿子头發的胸针。在历史上,交换头发对恋人们有着重要意义。在某些情况下,当一个害羞的年轻人向一个女人索要头发时,他实际上是在求婚。
要做这样的头发纪念品,人们通常需要收集一绺头发,在沸水里清洗干净,然后晒干,再按照艺术造型进行重塑。有时会把头发研碎,再跟胶水混合,当作颜料来创造艺术品。人们会把头发制作成富有创意的抽象图案,然后放进信件和相簿里,旁边再配上诗歌、散文或绘画。
虽然这种头发的创意艺术一开始是一种廉价的东西,人人都可以参与,但最终成了那些既有时间钻研这门手艺又有挚友分享成果的中产阶级妇女的专长。到19世纪中叶,头发艺术的商业色彩越来越重。专业制作的头发饰品挺昂贵。19世纪后期,头发饰品的热潮褪去,部分是因为女性有了外出机会,以及照片的出现。
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罗伯特·勃朗宁戴着一枚金戒指,里面装有他和妻子巴雷特·勃朗宁缠绕在一起的头发。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巴雷特1806年出生于一个富裕的资产阶级家庭,从小爱诗歌、爱自然,15岁时不幸坠马伤了脊椎,从此长期卧病,但仍坚持创作诗歌。1844年出版了诗集,称赞了勃朗宁的诗,勃朗宁读了她的诗集后开始跟她通信,并拜访了她,在会面后的第三天,就给她写了求婚信。当时伊丽莎白已经39岁,勃朗宁比她小6岁,她不敢奢望爱情的幸福,拒绝了勃朗宁的求婚。
1966年3月1日,讲述罗伯特·勃朗宁和他妻子伊丽莎白爱情故事的音乐剧在伦敦利里克剧院彩排
勃朗宁在情书中向伊丽莎白·巴雷特讨要一绺头发:“给我那么多你,就像可以给我你的一绺头发,我会跟它生死与共,并带着对你的记忆。”巴雷特并没有轻易答应他,解释说:“我从未送出你索要的东西,把它送给人,除了我的至亲。从未送过,虽然因此而受到责备;就在三周前,我对一个索要者说,我是一个很正经的人,不会送这种东西!就等着被指责吧!无论是否正经,我都不会,永远不会,有一种东西不允许我这么做。”
巴雷特对送头发的迟疑,以及勃朗宁获得头发的急切,证明了社会习俗对头发的含义和价值的理解。巴雷特和勃朗宁都很熟悉维多利亚时期头发交换的仪式价值。他们都知道,根据社会习俗,当一位女性把她的一绺头发交给家庭以外的人,她就是把自己托付给了对方。头发交换是一种结合仪式,表达浪漫的依恋甚至依附。后来她用一束丝线做了一个结,系上了她的两绺头发,送给了勃朗宁。
她的身体因爱情的力量而好转,1846年她跟勃朗宁举行了婚礼。她在《葡萄牙十四行诗》中写道:“当我哭泣悲哀,一个神秘的影子袭来,从我背后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头发,对我的挣扎毫不理睬,威严地说:猜!这回是谁掌握了你?死,我说。但是呀,银钟般的声音回答,不是死,而是爱!”
在关系要好时,人们会佩戴着爱人的头发,一旦激情耗尽,过去作为爱情信物的头发就变得可憎了。英国诗人约翰·多恩在1633年写的诗《葬礼》中描写了他被拒绝后的心情:“无论谁来装殓我,请勿弄脱,也不要多打听,我臂上那卷柔发编的金镯。”缠绕在手臂上的发环来自他曾经的恋人,现在却对他如此决绝。在最后一行,他轻蔑地说:“你不救我全身,我埋葬你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