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然 曲广华
(哈尔滨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在中国东北炮制了一个傀儡政权——满洲帝国,由清废帝溥仪执政,后又称皇帝。日本通过伪满洲国统治中国东北长达14年,日本对中国东北实行的是军事殖民统治。在此形势之下,伪满洲国政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彻底地被殖民化,处于从属和附庸的地位。作为日本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的一切发展都要以日本为旗帜,以满足日本的既得利益为最终目的,为了巩固这个傀儡政权,除了暴力镇压外,文化宣传成为最好的武器。伪满洲国当权者认为:“满洲国为新兴国家,文化之普及与调查宣传尤为重要。乐土者文化普及之结果也,调查而宣传文化乃王道乐土之种子也。无形的精神文明普及全土,然后有形的物质文明可以任意发展。开发资源、整理国政、满日关结,而乐土实现矣。吾人当共勉之 而拭目以俟之。”[1]在此基础上以宣传日满亲善为主题的文化宣传机构和文化类的出版发行物开始出现。《大同文化》就是在这种特殊语境之下诞生的宣传媒介。
目前,史学界对伪满时期发行的期刊研究不是很充分,尤其是对《大同文化》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线装书局出版的《伪满洲国期刊汇编》对《大同文化》进行了整理和影印,刘晓丽、[日]大久保明男编著的《伪满洲国文学资料整理与研究·史料卷 伪满洲国文学杂志》对《大同文化》进行了极其简短的介绍。所以,对伪满期刊的研究,尤其是对《大同文化》的研究仍有很大的空间。
《大同文化》是满洲文化协会发行的期刊之一。满洲文化协会是日本与伪满洲国共同的文化机关,最初名为满蒙文化协会,后改为中日文化协会,进而改名为满洲文化协会。该会是由来满日本人佐藤四郎、武田丰市、杉田一郎等人于大正九年(1921年)组织成立,总部设在大连,分会分布在奉天、旅顺、哈尔滨、东京、大阪、下关。满洲文化协会从事的各项事业包括:调查研究、介绍宣传、日满亲善、教育、出版、发行杂志[2]。
满洲文化协会发行、出售的定期刊行物共有10种,《大同文化》是其中之一。《大同文化》于1932年发行,其编辑人为武田丰市,发行人为佐藤四郎,印刷人为杉田一郎,32开本,每期70页左右,根据发行时间和总期数推算最初应为周刊和半月刊。该刊曾在奉天发行,1935年4月1日由奉天迁往长春(满洲文化协会新京事务所)发行,由半月刊改为月刊。1936年3月1日又迁往大连出版发行,1937年终刊。《大同文化》从1932年创刊到1936年5月,共发行了265期。其中第1期至第251期缺失,目前所见第252期至第265期(即1935年4月—1936年5月),共计14期。
《大同文化》是介绍文化、传播文化的期刊,现在可见的14期《大同文化》,每一期都是由图片、卷头语、正文几个主要部分组成。《大同文化》每期开始都有2—4幅图片,这些图片多是一些人物,例如,伪满皇帝溥仪、伪满洲国重要官员或者是政府要员在重要场合的合照,以此来显示皇帝亲民或者国家发展的良好状态;卷头语是最能体现期刊发行目的的一个栏目,是期刊的首页,位于几张图片之后,刊载的是带有亲日色彩的文章,直接宣传日满亲善和伪满洲国建设成就;正文部分所涉及的文化种类比较多样,所刊登的文章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纯的研究文化现象和社会各项事业的文章,另一类则是赤裸裸的宣传文章。宣传类的文章大肆传播日满亲善,毫不避讳地赞扬伪满洲国的王道乐土观念和日本对伪满洲国的莫大支持,极尽谄媚,这种类型的文章是这本期刊最核心的部分,也是最值得研究的部分。《大同文化》刊载的文章除了殖民文化宣传类外,还有以下几类:(1)知识介绍,(2)社会公共事业、社会现象的介绍,(3)风俗、民俗、礼俗以及俗语,(4)建筑及建筑文化,(5)农业和农村问题,(6)京剧、戏曲,(7)国学,(8)文学作品及休闲娱乐,(9)医学和医药。从本质上说,这类文章虽然有一定的知识性和常识性,但这是该刊的辅助部分,是为了迎合群众的口味和吸引力,其存在掩盖不了《大同文化》殖民文化宣传的本质;本刊还在每期的最后都有本年度上一个月国内外的重要记事,且每期都会附上满洲文化协会宗旨,这也可见期刊发行的真正目的。
纵观期刊,《大同文化》刊载的文章来源主要有四个途径:(1)原创文章;(2)政府官员的演说词或者会议发言稿;(3)译著;(4)转载文章。其中原创文章的作者多数是笔名作者和匿名作者,有少部分是实名的。实名作者中有政府官员、日本在满人员或者在满机关任职人员。虽然《大同文化》的文章来源和作者群体比较广泛,表面上看是一种文化类期刊,但其殖民宣传性非常大,在文化的背后有极强的政治目的。故本期刊最值得研究的还是期刊中所宣传的伪思想文化,为了更好地说明,笔者将《大同文化》现有各期中所有直接进行殖民文化宣传的文章进行了统计,如表1所示。①《大同文化》第252期—第265期,1935年4月—1936年5月。
表1 《大同文化》第252—265期殖民文化宣传性文章统计
从表1可以看出,目前所见的14期共计31篇殖民宣传性的文章,每期至少一个宣传主题,前12期不止刊登一篇殖民宣传类的文章,从篇目的标题即可看出其强大的殖民宣传目的。
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中关于政治和社会的最高理想是“大同”,也即人心和顺,社会和谐。日本侵略者借用儒家的大同思想为其侵略行径寻求庇护,妄图使中国人民接受并臣服于侵略者。所以,《大同文化》创办的最根本目的是宣传所谓的“日满亲善”和“王道乐土”,以文化宣传为政治统治服务。其编辑部明确表示:本刊“除了对满蒙文化尽量提倡外,则赞助满洲新国家王道政治,实为最有力之生力军,现因国基初奠,一般民众尚未彻底认识满洲新国家之真谛,更应努力宣传,务使民族确实了解王道之精神”[3]。《大同文化》在这14期中主要宣传的内容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类。
1.“日满亲善”与日本对伪满洲国“帮助”的宣传
所谓的“日满亲善”,是日本侵华过程中一直高举的“旗帜”,日本用这个“旗帜”为其罪恶的侵略行为做掩护,蒙蔽国人。《大同文化》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即“日满两国本属兄弟之邦,两国本有不可分割之亲密关系。”[4]日本侵略者把自己塑造成中国乃至东亚的“拯救者”,教化中国人感激日本的所谓“帮助”。《大同文化》第257期卷头语有这样的记述:“九月之纪念日,一为九一八之满洲事变期,值可谓之满洲国之生辰。一为友邦日本承认满洲国为独立国之九月十五日,可谓我国之兄,援助扶植满洲国之弟成长发展之表现……”[5]。
“九·一八”事变是日本蓄谋已久,妄图侵占中国东北而故意制造的事变。伪满洲国成立后,日本为掩饰自己的侵略本质,利用自身所掌握的宣传媒介,大肆歪曲历史真相,妄图通过宣传来颠覆国人的认知。《大同文化》中有这样的表述:是以有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所谓满洲事变之勃发,是原东北政权漠视多年条约之行为,甚至危害在满洲日本臣民之生命财产,他们的军队又擅杀一批日本军人,破坏为国际交通干线之满铁所有之铁路。……因而,日本之关东军以其职责攸关,不得不向之加以正义之 于时,张军阀多年之政权即陡然崩坏,王道满洲国从而新生焉[6]。我三千万民众打破苛敛诛求贪婪暴虐军阀政权之桎梏,高揭五族协和、东洋和平之大旗,毅然宣言独立成就满洲国[7]。
从以上文字可以得到的信息是:首先,这篇文章全盘否定了张氏父子对东北的统治,认为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统治时代,东北人民处于水深火热当中,日本解救东北人民于水火之中,给中国带来了友善的文化和王道乐土的精神。其次,日本把“九·一八”事变的起因归结于东北军阀的暴虐统治,把日本伪装成一个受害者,是由于东北军阀的多次逼迫和欺压日本在满洲的侨民,才导致日本不得已而进行反击,而且“九·一八”事变也是满洲民众热切盼望的结果,在该舆论基调下,伪满州国政府竟将“九·一八”事变看成是满洲国的生辰。他们宣扬“从此日满两国结成一体,三千万民众,一致出此诚意,一德一心与日本握手共进,俾举共存共荣之实”[6]。而且认为“中日两国,在东亚史上实居首要之地位,能保黄种之辉煌,若互相猜疑,双方憎恶,必至两败俱伤,徒使外人称快”[8]。极力鼓吹只有两国友好互助,才能共同促进东亚发展,两国友好亲善是东亚和平的幸事等舆论。
在《大同文化》中伪满统治者将伪满洲国的建立归功于日本的无私帮助,“友邦日本自满洲国以满洲事变为机而宣告独立以来,为培养哺育此新生之芽起见,不惜重大牺牲而予以援助,终至见满洲国今日之创业”[6]“致有此独立建国,此不外由于邻邦日本对建国之援助”[4]“友邦日本立脚于正义,以善邻之谊、骨肉之情而援助我新生满洲国,日本之对我国恰如孟子之所谓“何必曰利,唯在仁义而已”[6]。在所谓“友邦”日本的帮助下,伪满洲国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日本帝国对满洲建国上产业开发、文化之进展,其努力地方,号为内外之所承认,此即确保日本帝国之生命线,维持东亚之和平,又基于日满两国不可分之紧密关系,不得不然也。”[4]“于此短期间,满洲帝国竟能如斯之安定、如斯之昌隆,尽善尽美……悉出于友邦日本帝国援助有以成之也。”[9]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在本期中也发表文章纪念建国四周年,说:“回忆四年前之满洲旧政权,苛征暴敛,民不聊生,对外关系亦异常梗塞。然而天道好还,不忍见吾民长生涂炭,于是根基于民意之新国家遂见创设。自建国以来,百废俱兴,飞速猛进。……饮水思源,应感激日本全国上下倾国一致之指导援助。凡我三千万同胞感激之情实有不能自禁者也。”[10]从《大同文化》来看,这个新的政权生机勃勃,满洲国“若以政治道德之言语表现之,则可谓为王道主义政治,若以社会的、经济的言语表现之,则可谓为安居乐与之桃源。”[11]由此可见,《大同文化》是实实在在鼓吹“日满亲善”思想的阵地,其中的主要文章所传达的思想都是殖民侵略的辅助工具。
2.伪满教育与文化的宣传
教育与宣传是改变人们思想行为最好的武器,殖民主义者认识到了教育和宣传对伪满进行殖民统治的重要性,所以,提出从治标与治本两个方面展开各种形式的宣传和教育活动。治本即普及教育,治标主要包括宣传力(通过报纸、标语宣传、讲演来宣传王道主义之意义)和法治力(即制裁一切邪念和轨外行动)[12]。通过治标与治本两个层面对人们心里展开全面进攻,试图从根本上打破中国人民的心理防线。
日本侵略者和傀儡政权企图用文化教育改变东北人民的思想,为其统治服务。伪满洲国统治者认为文化能够从根本上为政治统治服务,只有从根本上革除旧有文化,才能把王道思想传播下去。在《新国家的教育应采取新的方案》一文中提到:“当一个新兴的国家产生了以后,一定要把以前的社会制度根本推翻,另成一种新的组织,然后再实行一切的建设方案,这才是建国的唯一要津。”[12]而推翻旧有制度和旧有文化最根本的途径就是教育。他们认为,“教育既是传达经验和改造环境的利器,也是改变人民心性的工具,人民心性陶冶纯正,则心理建设也就因而完成,所以,心理建设援助教育准期成功。若教育不振兴则心理建设难完成,心理建设未完成,则腐朽的思想就不能完全除掉,一个新国家的诞生,非先振兴教育然后再完成心理建设,否则新国家的建设很难成功……所以要希望一个新国家的完成和发展,必赖心理建设,而心理建设的完成,尤必以教育为重心,因而教育便成为建设国家之利器、改进社会之先锋。”[12]侵略者与伪满洲国政府深知教育在社会心理建设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尤其是王道教育在社会教育中更是重中之重。王道教育之宗旨,“根据道德仁爱教育,授以公民知识,作成亲仁善邻之实质,以谋国计民生之发展与优裕,而达保境安民、共存共荣之目的也。”[13]因而,教育是辅助侵略者完成殖民化建设的重要手段。
为显示日满亲善、日满一体的亲密关系,伪满统治者通过《大同文化》来宣传学习日文的重要性,希望人们更加了解日本,进而达到日满一体、共存共荣的目的。“对于日本之言语文字,国人尤宜悉心研究,以便民间之亲善,日益增进,不致偶因些许小事,丧失个人之情感。……国人于本国之言语文字,固当谨守勿失,以保存独立国之面目,而于日本之言语文字,皆当致力以期深造,庶几乃能融洽无间。”[14]现在各机关中莫不有日本职员,国人不能说日本话,于情感及意志上终多阻隔,若日员明白满洲之文字语言者,尚不致彼此疏远,然究不如以日语相酬酢之为完善[14]。
宣传日本的王道精神也是《大同文化》宣传的重点领域。国民之理想,在乎高远……此高远之理想,即王道国家,即安居乐业之国家。他们所定义的王道,即人与人之间的真善美[15]。“王道精神”和“王道乐土”一直是日本和伪满洲国所宣扬的建国精神。“满洲国以王道主义为立国之根本精神……王道主义者为政治之基础也”[9]。在《王道教育之研究》中有这样的表述:“今立吾国,以道德仁爱为主,除去种族之见、国际之争,王道乐土当可见诸实事。”[13]表面上看王道精神符合和平时代的特征,是促进国家安定团结的美好愿望。但回顾那段历史,发现1935—1936年日本侵略者已经侵占了东北全境,占尽各种物资与资源,发动了“一·二八”事变,进攻上海,成立了“731细菌部队”,开展细菌战,在东北乃至全国各地制造各种暴行和惨案,并且与蒋介石政府签订《塘沽协定》《秦土协定》,意在分裂华北……种种行为显然与其所宣扬的“王道乐土”是背道而驰的。所以,“王道乐土”就是掩盖他们侵略行为的外衣,仅仅用于魅惑自我、愚昧人民。伪满洲国傀儡政府和日本侵略者就是要通过精神文化传播和奴化教育来使中国人从根本上接受日本的文化,进而达到彻底服从他们的殖民统治的目的。
3.鼓动华北独立的宣传
现存《大同文化》出刊之际正值日本企图分裂华北,策动华北自治之时。《大同文化》充当了为华北自治进行宣传的急先锋。其宣传的内容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否认蒋介石及蒋介石政权统治之下的中国;另一方面故意营造出华北独立是民心所向的社会氛围。
《大同文化》中极力宣传在蒋介石统治之下中国破败落后的社会经济状况,为鼓动华北独立运动做舆论上的准备。“现在的中国,因受天灾人祸及世界经济恐慌之影响,气息奄奄、坐以待毙,其衰弱殊有不能形容之状态,然而蒋介石国民政府并未考虑到地方治安与财政生产,建设毫无施行,以致民不知所趋、社会得感不安,失业者层出不穷,盗匪时常出没,农业破产、金融涓竭、商况衰微、自杀激出,此等现象实自有史以来未有之惨状也。”[16]据上文可知,其宣扬的思想是由于蒋介石的统治区域已残破不堪,所以,华北独立是万众期待的事情。“今中日之中国实际已化为蒋介石的政权所及之长江沿岸,西南中国共产匪区及华北等区域……河北,山西,松辽,察哈尔之五各省,结成一体,确认其特异性,更使其特异性得以充分的发挥。以作统一全中国之将来的模范[17]。“不意华北局部诸要人……自决的树华北独立运动……以致西南诸省也同时觉悟,一致响应华北,树立反蒋旗帜。”[18]
上文表明,华北独立已经是万众期待的事情,蒋介石政府已经失去民心,华北独立将会带来更好的发展机遇,并以此来迷惑大众。《大同文化》就是通过这样不断宣传说教的方式来为其政治目的服务。
日本殖民者对中国东北的军事侵略和武装占领是与经济和文化侵略同时进行的。文化侵略是武装占领和建立殖民地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对于军事占领,文化侵略所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打破了人们的心理防线,扭曲了人们的精神世界,文化的侵略使人们内心完全依赖日本,直至沦为日本的附属。日本在东北的文化政策主要是通过奴化教育和殖民文化宣传来压制,甚至杜绝反抗日伪统治的思想,然后掩护其对东北的经济侵略。使东北人民心理上的奴役成分增加,并愿意接受日伪的统治。
期刊杂志是日本侵略者在中国东北进行宣传的主要媒介之一。通过期刊的殖民宣传来麻痹中国人,从而达到其经济和军事侵略等目的。《大同文化》是伪满州国统治时期所发行期刊当中宣传性很强的期刊之一。虽然目前仅存14期,仍然可以从这仅有的一部分中看出日本侵略者和伪满政权发行这本期刊背后的政治目的。
以上几方面的内容向世人宣示了伪满洲建国的由来和所谓的满洲建国精神,为日本侵华、制造“九·一八”事变找到了似乎合理的借口,展示了日满亲善、王道乐土的“美好景象”;宣传了伪满洲国的文化教育思想,鼓励民众学习日本语言和文化、亲近日本,视日本为兄长;在宣传文化、展示日满亲善的同时,不忘继续鼓动华北自治,进一步分裂中国;在字里行间、篇头文末向人民宣扬伪满建设成果,进一步麻痹思想、愚弄人民。《大同文化》将侵略者的种种行为宣传成了救世主对人类的拯救,同时也直接体现了伪满洲国傀儡政权的对日谄媚状态,这是该刊最为人所不齿之处。所以,该期刊也是研究日本殖民主义者对中国进行文化侵略最有力的证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