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魅力与灵魂的传递者
—— 访上海音乐学院黄白教授

2020-05-13 02:53
歌唱艺术 2020年1期
关键词:唱法民歌民族

李:黄老师,您好!请问,您最早接触民歌是什么时候?

黄:我从小就喜欢听母亲唱催眠曲,她哼唱时,我感觉这不仅是唱,更是母亲从心底流淌出的爱。我当时觉得她唱得真好听,反倒是睡不着了。那时,我还很喜欢听船工号子和劳动号子,这些都很打动我。在我的印象中,家乡人从早到晚一直都会哼唱小曲,甚至打牌的时候,只要兴致来了,就会唱上一段,这叫“牌经”。

小时候,父母还会带我去看梅兰芳主演的京剧,锣鼓争鸣,我很是感兴趣。但大花脸一出来,我就躲进父母怀里不敢看,青衣出来了,我又觉得好看,想要继续看。青衣和大花脸一起的时候,是想看又不敢看,有趣极了。

到了上学的时候,我学习了很多学堂乐歌,父亲会教我唱一些外国歌曲,母亲会教我唱一些黎锦晖编的作品,如《可怜的秋香》。我的叔叔是一名地下工作者,他回家来就教会了我《青春舞曲》这首歌,“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别的那呀哟,别的那呀哟”。当时还有个游击队宣传员叫李白,唱了《抗日流亡小调》,我印象很深刻,“月儿弯弯影儿长,呀儿哟咿呀儿哟,呀儿哟咿呀儿哟咿呀儿哟,流亡的人儿思家乡”。现在知道了,这其实就是老调《大补缸调》。上海解放以后,我接触到了很多革命歌曲,这些歌曲都很有特点。比如,歌曲《妇女自由歌》就是根据山西祁太秧歌《苦伶仃》《割莜麦》《卖烧土》《大挑菜》四首曲子改编的。“旧社会好比是黑咕咚咚的苦井,万丈深渊,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当时是郭兰英演唱的,每天都在放。

李: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学习民族音乐的?

黄:初一时,我考取了行知艺术学校音乐组,学校开设了民族音乐课。行知艺术学校合并至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后,贺绿汀院长请了很多民间艺人来授课,我得以经常观摩民间文艺演出。我对民族音乐的学习就这样开始了。我对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感觉还不“解渴”,比如课上老师给了我们谱子,但按照谱子照本宣科不一定能唱出味道,那怎么办呢?学校有间唱片室,但听唱片,得先登记,然后坐在那里等老师放给你听。除了听之外,我还想记谱,我就请求老师给我多放几遍。老师看我非常热爱,就答应了。碰上学校组织出去采风,每次我都会跟着去。白天录音,晚上就不睡觉,一直听,直到记下谱子,自己学着原汁原味地唱出来。

李:您的民族声乐从教生涯是怎么开始的?

与歌唱家何穗生、常留柱教授、歌唱家才旦卓玛合影

20世纪80年代,赴浙江绍兴采风

20世纪90年代,和上海文化馆干部赴贵州采风合影(右一)

20世纪80年代,与歌唱家才旦卓玛合影

黄:我还在上大学时,学校成立了音乐研究室,他们非常希望能有具备西洋音乐理论素养的人加入。那时候,江明惇老师经常出去采风,我很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去,每次采风都是我负责记录整理。长时间接触下来,老师们觉得我蛮有灵性的,又热爱民歌,便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我。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江老师跟我说:“去备课吧,附中的民歌课,去上。”我记得当时去附中上课,带了一大堆唱片放给学生们听,碰上没有唱片的歌曲,我就干脆自己示范。后来,我又在大学开设了民歌课,经过自己长年累月的收集、积累和整理,也使这门课程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李:黄老师,民歌课上让您比较难忘的事情有哪些?

黄:我最初到管弦系上课时,学生们会问:“民歌课是什么课啊?为什么要上民歌课?”但是,当我到课堂上一讲、一唱,大家就觉得很惊叹!而且,很多学生上着上着课就会眼含热泪。直到现在,很多我教过的学生都会回母校来看看我,还有许多学生的音乐会都会邀请我参加。民歌课拉近了我和学生之间的距离,我们都被深深感动。当学生们上了这门课回去,又能与自己的学科有一个很好的融合,我想这恐怕就是民歌的魅力所在!

李:您认为民歌教学的灵魂是什么?

黄:民歌本身就很动人,比如劳动号子,因为在干活的时候真地很需要这样一个载体形式,让大家同心协力,提振精神。又如山歌,具有很强的地方性和抒唱性。还有小调,带有很强的叙述性和抒情性。学得越深,体会就越深。艺术是在生活中创造出来的。

我教唱《上去高山望平川》几十年了,每次都会有新的体会。音乐中的很多感动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民歌也是如此。我教授民歌课,就是要把感动表达出来,唱给学生听。民歌的灵魂是传递感动。我在给声乐系的学生上课时,会对他们说,没必要改掉你的唱法,我不要求你们的声音,但是一定要唱出感情。上了这么多年的课,我觉得民族器乐系、管弦系和作曲系的同学唱得最好,他们的演唱中有我讲课要求的那份感动和感情。

李:您演唱的地方民歌,每一首都特别有灵魂,情感把握非常到位,切入点是什么?

黄:我们在演唱民歌的时候很重要的一点,是风格。每个地方的民歌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这跟每个地方的语言有关系。在学唱的时候,一定要有真情实感,还是以劳动号子为例,就要体会劳动者当时的情感,要感同身受。山歌呢,不是一上来就去唱声音,而是要知道唱山歌的人是什么样的情绪,要表达什么样的情感,在这个基础上再唱就有灵魂了。我经常跟学生先讲感情、讲风格,然后再讲怎么唱好一首歌曲。

李:您觉得“学院派”的民族唱法和民族民间唱法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黄:“学院派”的民族唱法更多的是借鉴了美声唱法的发声方式,但是我们要注意,这种借鉴必须是在保持民族音乐特点的基础上。一方面,民族唱法应当多借鉴戏曲、曲艺的精华之处。因为,戏曲、曲艺唱法本身就是民歌的升华,所以它必定是民族唱法的重要来源,应当成为民族唱法的一个种类,早期的郭兰英、胡松华就是典型的代表。另一方面,民族唱法更应该坚持民族特色,并把这种民族特色提炼总结,发扬光大。最初,在才旦卓玛、何继光把自己本民族的唱法带到舞台上时,有一些“学院派”听了会说这样唱不对,要他们改方法。但,王品素老师就鼓励他们坚持自己的特色,事实证明,这个坚持是对的。所以,现在各民族的歌唱方式都站立在舞台上,百花齐放,这是好现象。

李:您在塑造这些民歌声音造型的时候,是如何运用发声技巧的?

黄:在大量的实践中,我体会到,我们很多民族的演唱并不是生硬地追求技巧,但其实他们的演唱是非常有技巧的。怎么发声?怎么用气息?气息如何推动声带发声?哪个部分多一点儿,哪个部分少一点儿,出来的声音效果都不一样。而且,每个民族的声音都有各自的特点。比如藏族的女声和童声很像,我听到西藏的很多人说话很像才旦卓玛,很自然、很放松。又如田秧山歌、长调、花儿……因为处在空旷的田野上,要使声音传得很远,就必然要用更多的气息来推动发声,还要用到更多的共鸣腔体。再如,在唱摇篮曲时,因为是哄孩子睡觉,所以只需要很小的音量,这时候气息和共鸣腔就会用得比较少了。

李:您认为民族唱法应该如何提高传唱度?

黄:现在,很多民间歌者在民间很受欢迎,但到了舞台上,因为缺少专业的发声训练,很难走得长远。受众面广的歌者一定是接受过发声训练且又保留了民族特色的歌者。而且,现在很受群众欢迎的流行歌者,也不一定只唱流行歌曲,他们的演唱风格往往多样化,也很有特色。比如,于毅的演唱里就融合了很多民歌和京剧的唱法,他演绎的《牧歌》,将蒙古族长调和流行唱法融为一体,不论是演唱技巧还是演唱风格都征服了观众。还有谭维维演唱的《乌兰巴托的夜》,虽然是流行唱法,但是演唱风格有很强的民族特点,而且她的发声也不固化在“美声”“民族”或“流行”某一种唱法上。最可贵的是,他们唱得很有感情,是在唱内容,又是唱声音,声情并茂。

李:您觉得民族唱法应当如何发展?

黄:民族唱法要发展,要学会扬弃,要把本民族的好东西拿出来,把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推广开来。影视剧歌曲的演唱就是由很多跨界歌手来完成,他们不一定人人都好,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放松且真实,这就是他们受大众欢迎的重要原因。这是否也是我们民族声乐人应当思索的一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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