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
哈尔滨老道外三马地区改造,把平房子全都扒了,要盖大楼。
工人们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块墓碑。这块墓碑挺奇怪的,上边只有五个字:“义弟磨刀的”。其余的就啥也没有了。这“义弟”是谁的义弟呀?“磨刀”的是啥意思?又是谁立的碑呢?一概没写。
看墓碑挺旧的,得有个几十年上百年的样子。工人们挺负责,就在附近继续挖掘,想着若是挖出来尸骨物品,有主的,交给主家;没主的,移出去埋了,入土为安嘛。可挖了半天,啥也没挖出来,没有棺材,没有陪葬,更没有尸骨,就埋了这么一个墓碑,这是啥意思呀?大家伙儿全都给整迷糊了。
当天傍晚,工地上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人,自称姓齐,说自个儿是个大学老师,还说,这块墓碑是他们家祖上的东西,他想带回去。有工人就问:“你咋能证明这块墓碑是你家的呀?”
齐老师笑了,说:“这块墓碑不是啥太好的石头,不值钱,也不是啥文物,没有收藏价值。要不是我们家的,我跑到这儿来领一块给死人用的东西干啥呀,我有病呀?你们看看,我还挺正常的,没有毛病,是吧?”说罢,他一摊手,那意思是:我可把我自个儿全给你们看了。
工人们“轰”的一下都笑了。齐老师又从兜里边掏出了烟,分给大家伙儿,自个儿也点着了一根,抽上了。烟不是啥太好的烟,老巴夺,是1900年波兰籍犹太人老巴夺兄弟来哈尔滨建的烟厂,创下的老牌子。别人不一定稀罕,可老哈尔滨人就爱抽这个,烟味儿足,劲儿大,猴儿辣,符合东北人粗犷火爆的性格。
本来工人们对这个戴眼镜的家伙还有点儿隔阂,可他这一分烟,就把他和大家伙儿的距离一下子给拉近了。东北人习惯把教书的老师和看病的大夫称为先生,有个工人就问:“先生,这个墓碑里头,是有啥讲究吧?”这个工人的说法,是完全东北式的。他的意思,不是指这个墓碑有什么讲究,而是问,这个墓碑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呀?
齐老师答:“是呀,这里头,是有讲究。”他拉了几块砖头,垫在了屁股底下,坐了下来,“反正晚上我也没事儿,就给你们讲讲吧。”
齐老师说:“民国那时候,老道外西门脸子有个饭馆子,叫老福来老菜馆。老福来的老掌柜的,叫齐福来,是我爷爷的爹,我的太爷爷。老福来的少掌柜的,叫齐仁全,也就是我的爷爷。为了称呼方便,以防说串了辈儿闹笑话,我还是叫老掌柜的和少掌柜的吧。”
接着齐老师就讲起了故事——
从“老福来”开业那天起,老掌柜的只要一没事儿,就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跟人打招呼,迎来送往,要多谦卑有多谦卑。少掌柜的看不惯,说咱们是开饭馆子的,不是当奴才的,为啥非要天天整出一副奴才样儿呢?老掌柜的还是笑眯眯地说:“兵荒马乱的,哪儿哪儿都是胡子绺子,人家掏出枪来给你一下子,你就死了,再硬气有啥用啊?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胡子,是指土匪;绺子,就是团伙,都是东北方言,因为现在没有土匪了,这两个词儿现在都没用了。少掌柜的想想,可也是,就不再争了,由着他爹去了。
那几年里,老道外总招胡子。开当铺的钱家、缝皮货的刘家、卖杂货的全家、灌红肠的福家,接连着都让胡子给“砸古丁”了。砸古丁也是东北话,就是入室抢劫。这些胡子,老凶残了,冲进院子,先开枪挥刀,把有反抗能力的杀光,再翻箱倒柜找值钱的货。灌红肠的福家养了八条大枪,胡子来进攻的时候,福掌柜的开枪,亲手打死了一个胡子。胡子们恼羞成怒,等把他家攻破了,就把他家的人全都杀了,连不满一岁的孩子都杀了,一个活口没留。
警察和大兵不管吗?管呀,可管有啥用?等警察和大兵们集合完了,慢悠悠地赶来,胡子早跑没影儿了,跑到深山老林里边躲起来了。
老百姓没有办法,只能提心吊胆地防着。可是,有枪的都防不住呢,这没枪的还防个啥呀?要是真招了胡子,就认命等死吧。
再说老福来饭馆,那些天里,总有一个磨刀的,扛着个板凳,在老福来门口转悠,有事儿没事儿地还往饭馆子里边瞅两眼。老掌柜的就把店里头和家里头所有的刀,菜刀、剁骨刀、杀猪刀、镰刀、柴刀,还有锄头和铁锹都翻了出来,让这磨刀的给磨了个遍。可磨刀的还是不走,还是在饭馆子门口瞎转悠。
少掌柜的笑着说:“这个磨刀的,这是馋得实在受不了吧,想多闻一会儿味儿呢。”
老掌柜的却在心里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年轻啊,经历得太少,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还需要历练啊!老掌柜寻思了片刻,脸上带着笑迎了出来,对磨刀的说:“师傅,大冷的天儿,要不,进屋里坐坐?”
磨刀的倒也不客气,扛着板凳,跟着老掌柜的进了饭馆子,找了一张靠边儿的空桌,金刀大马地就坐下了,坐得腰板溜直儿,脖子梗着,还挺有威势。少掌柜的一看,不乐意了:这磨刀的浑身埋了巴汰的,还散发着一股臭味儿,这要是老坐着不走,不耽误做生意吗?他正要发话,老掌柜的却摆了摆手,拦住了他。
老掌柜的转身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儿,就端出来一个粗瓷大碗,放在了磨刀的面前的桌子上。碗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儿,磨刀的以为是热水,端起来就猛地灌了一大口,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呛得“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磨刀的眼里放光,问:“老掌柜的,这是酒?”
老掌柜的笑眯眯地说:“是酒。”
磨刀的又问:“是田家烧锅子?”
老掌柜的仍旧笑眯眯地回答:“是田家烧锅子。”
磨刀的点点头:“我就说嘛,这香,这味儿,这冲实劲儿,除了田家烧锅子,还有谁家能整出来呀!”
烧锅,就是老式的酿酒作坊。田家烧锅可是哈尔滨的老字号,他家的酒味足、地道,一直都是抢手货,只供应给几家大饭馆子,小店连根毛儿都捞不着。就是在大饭馆子里头,也是有限量的,去晚了照样喝不着。这样的好酒,价格自然也高,就这么一碗,都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嚼谷了。想喝这么好的酒,不光得有钱,还得有运气,能得赶上。
磨刀的又端起碗,猛喝了一大口,一拍桌子:“好酒!好酒!”
这时,老掌柜的在磨刀的对面坐下了,磨刀的瞅瞅老掌柜的,说:“刚才我还以为这是热水,没想到是一碗酒,还是田家烧锅子。按规矩,干我们这行的,不该喝东家的酒。喝了你的酒,我就壞了规矩。不过,既然这规矩都坏了,开头儿了,我就再斗胆问一下,老掌柜的,这光有酒,难道就没有几个可口的下酒菜吗?”
老掌柜的一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有,有!这光上酒了,没给菜,慢待了,慢待了!”接着他一扭头,喝道:“仁全子,给我整一个锅包肉,一个地三鲜,切盘猪头肉,再拌个家常大凉菜!麻溜儿的,整好了就端上来。对了,给我也整上一碗田家烧锅子,今儿个我陪着师傅也整几口!”
仁全子,也就是少掌柜的,一听此话,肺都要气炸了:爹这是咋了呀,对一个磨刀的那么恭敬?他心里头不乐意,磨磨蹭蹭地站在那儿不想动。老掌柜的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反抗,只好照办了。
磨刀的眼尖,全看在眼里了。老掌柜的讪讪地说:“我这个儿子,不懂事儿,年轻,直性。”
磨刀的笑了:“直性好啊,不像咱们这些老帮子,曲里拐弯的,不敢明着整。”
老掌柜的只好又讪笑着说:“那——大兄弟,我也就不曲里拐弯的了,直性直性?”
磨刀的笑了笑,没说话。老掌柜的向前俯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好汉爷,你就直说了吧,饶了我们全家老小的性命,得多少块大洋?”
磨刀的笑得更诡异了,他也向前俯着身子,低声说:“老掌柜的,你是个明白人啊!这几天,我在你这馆子门口踅摸,老掌柜的看清了我,我也看清了老掌柜的。赶大车的来要碗水喝,你送两个大馒头,还是白面的,雪花粉哪。来个要饭的,换别人家,早轰走了,可你愣是送了他两个馅饼,羊肉胡萝卜馅的,老远我就闻着香味儿了。开这么大个饭馆子,你这眼皮子不往上挑,也不往下耷拉,难得呀!你这样的人,世上可是越来越少了。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可我这些年看着的,都是好人遭恶报。今儿个,我一块大洋也不要,你这个好人,我就让你有回好报。你和你的馆子,整个浪儿的,我全保了。”
“整个浪儿”是东北话,就是全部、所有、一切啊!
老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保?”
磨刀的也把声音压得更低,但也更坚定了:“我真保!”
老掌柜的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又抱拳拱手:“好!兄弟,哥哥我在这儿就谢谢你了。从今往后,我这店里头,不收钱,你随便吃,随便喝,你就是一顿点上一百零八道菜,整个满汉全席,也不为过!这大洋钱,不管你哪天来,柜上有多少,你就可以提走多少,连一个大子儿都不用留。兄弟你要是想要这个馆子,哥哥我二话都不说,马上就搬出去,白送你了!”
磨刀的却说:“老掌柜的,你这话说得就不在理儿了。我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就欠了你的,我这是要还了你这一次的人情。”
老掌柜的说:“我这人情,可没这么重。”
磨刀的摇摇头,说:“话不能这么说,人情不分轻重,只分薄厚。要渴死的人,你给他一碗水,救了他的命,人情重不重?可还不就是一碗水嘛。”
老掌柜的感叹道:“好,兄弟,既然这样,哥哥我也不跟你矫情。这大洋,还有这饭馆子,哥哥我都给你留着,你啥时候想要了,过来说一声就行。”
少掌柜的先前的话没听清,可最后这几句话,他是听得真真儿的,不禁惊讶得张口结舌:把馆子白送给一个磨刀的,爹这是疯了吗?
爹没疯。送走了磨刀的,老掌柜的又坐回了那张桌子前,心事重重地又整了一大碗田家烧锅子。他一个人对着对面的空座儿,就仿佛对面还有人似的,又是说话,又是鞠躬,又是敬酒,又是夹菜,把那一大碗酒也给喝光了,然后就趴在了桌子上,不会动了。
见老掌柜的喝多了,少掌柜的赶紧背起他,送回后院去休息了。
一晃三四天过去了,这天后半夜,大家伙儿睡得正香呢,老福来饭馆子大门前,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接着就听前院的伙计大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胡子来了!”
前院后院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哭的喊的,跑的闹的,乱哄哄的没了章法,只有老掌柜的躺在炕上,一动也没动。他想着:这胡子要是真来了,还能让你跑吗?还跑得了吗?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找个舒坦的地方死呢。
老掌柜的躺在炕上,耳朵可没闲着,只听饭馆子大门外,先是“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枪声,随着枪声,还有骂声、惨叫声,之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再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大门外边,死一般的寂静。
大门里边,更是一片寂静,过了好久好久,也没人敢动。躺着的还躺着,坐着的还坐着,蹲着的还蹲着,趴着的还趴着,都生怕动一下,惊动了外边的胡子。这会儿,老掌柜的却不等了,他爬了起来,来到前院,打开大门,向外观看起来。老掌柜的不怕开大门,胡子们要是想杀进来,区区两扇木头门,能挡得住吗?
打开门一看,只见外面没有一个人影儿,胡子们都跑了?为了啥呀?老掌柜的正犯疑,忽然传来一声“哎哟”的呻吟声。老掌柜的转过头一看,见大门旁边影影绰绰的躺着一个黑影。老掌柜的连忙让人点上火把,一照才发现,那里果然趴着一个人。老掌柜的走过去,大着胆子,把人翻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人竟然就是前几天和自己一起喝酒的磨刀的!磨刀的胸前“咕嘟咕嘟”往外冒着血,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磨刀的看见了老掌柜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老哥,我保你了……我保住你了。”说罢,他头一歪,死了。
老掌柜的往旁边一看,磨刀的身子两旁,各扔着一把二十响的镜面大匣子。老掌柜的马上就明白了,刚才自个儿家确实招了胡子,可这胡子又都让磨刀的给打跑了,磨刀的也因此受了重伤,死了。
老掌柜的半跪在磨刀的身边,双手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
直到这时候,少掌柜的才佩服起了爹的先见之明。爹对人家又是赔笑脸,又是请喝酒,还要把店也送给人家,原来是深深地埋下了一颗友善的种子呀!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结出了果实,救了大院里五六十条人命啊!不过,少掌柜的不明白的是,这个磨刀的咋会有枪呢,还是两把?他咋就知道今天自个儿家会招胡子呢?
少掌柜的一脑门子问号,却不敢问。他怕爹骂他是猪脑子,平时爹没少骂他是猪脑子。
这时,老掌柜的站了起来,只说了三个字:“厚葬吧。”
少掌柜的问:“葬哪儿呀?”
老掌柜的答:“就葬咱们院子后边吧。”
那时候,哈尔滨还没那么繁荣,齐家院子的后边是一塊大荒地。老掌柜的举着火把,少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在荒地上挖了个大坑,就想把磨刀的尸体放进去给埋了。
这时候,忽听有人说话:“老掌柜的,不能埋。我们二当家的身子,我们得带回去。”
伙计们慌乱地往两边一闪,他们的身后就现出了两个人。两个人都穿着黑绸衫黑绸裤,头上戴着黑礼帽,脚上踏着黑鞋,腰里头,都别着两把黑乎乎的大家伙。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人是胡子。
胡子还没走呀?胡子咋又回来了?妈呀,这可咋整啊?少掌柜的和伙计们都吓得直发抖,倒是老掌柜的临危不惧,抱拳拱手,说:“两位好汉爷,我能斗胆问一下,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吗?”
两人中年龄稍大一点的那个也抱拳行礼,说:“可以。事到如今,对你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老福来买卖不错,挺红火的,我们大当家的看好你们了,想要砸你们家。二当家的就先下了山,趟个风口,望个盘子。没想到,等大当家的带人下来,二当家的却说,他吃了你们家的,喝了你们家的,欠了你们家的情,挡在你们家门口,死活不让兄弟们进去,就是要保你们家。大当家的生气了,打了二当家的几枪,二当家的也生气了,也打了大当家的几枪。大当家的当场就死了,身子被我们背走了。我们也知道二当家的受伤了,但没想到,他也这么快就断了气。不管咋说吧,二当家的是我们绺子的人,他的身子,我们必须得带回去,不能给你。”
说罢,两个胡子就走上前来。老掌柜的去拉,却没拉住,磨刀的的尸体被那个年轻一点的胡子抢了过去,扛在了肩膀上。仓促之间,老掌柜的只把磨刀的一个衣角扯了下来,扯在了手里。
那个年长的胡子又说:“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没了,我们绺子,从今往后,我说了算。两位当家有了争执,那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也不用多想啥,我们不会因为他们死了,就把火撒到你们身上。种啥因,结啥果,长出了茄子,不能怪豆角子,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这规矩,是不能坏了的。二当家的虽然没了,可老爷们儿唾口唾沫,也能钉根三寸长的钉。二当家的说过的话就代表我们绺子,你们老福来,你们齐家,我们保了,这也算是给我们二当家的一个交代吧。”
说完,两个胡子扛着尸体,转身走了,消失在了黑夜里。
一同消失在黑夜里的,还有二三十个扛着大枪的影子。
直到这时,少掌柜的才算彻底明白,原来,爹对那个磨刀的那么恭敬,那么亲热,那么大方,是因为爹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看穿了他的用心,用一碗热酒给他下了个套儿,坏了他的规矩,让他欠下了自个儿的情,才保下了全家老小。爹才是老江湖啊,佩服佩服!
少掌柜的一指那个大坑,问:“爹,咋整?”
老爹柜的把手中的那片衣襟扔进了坑里,高声说:“埋了吧。高点埋着,埋成个大坟,让大家伙都能看着,让来往路过的都能看着。我不管他是不是胡子,砸过多少家,杀过多少人,这些,都过去了。他救了咱齐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子人,他就是咱们齐家的恩人,咱们得知道感恩。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烧纸磕头,扫墓祭拜,当成祖宗供着,敬着,守着,记着,这辈子都不能忘了!”
少掌柜的明白,这是要立个衣冠冢,就说:“爹,这可是大道边儿上呀,牛蹬马刨的,光有个坟包子,几天不就给踏平了吗?”
老掌柜的说,那就立块碑,提醒一下。
建完了坟,回了家,老掌柜的睡不着了,就琢磨起了碑文。这磨刀的姓啥叫啥,哪年生人,祖籍哪里,一概都不知道,这碑文咋写呀?
老掌柜的想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起来,提笔就写下了几个大字:义弟磨刀的。
老掌柜的对家里人说,从今往后,就把他当成一个真的磨刀的,其余的,就都忘了吧。天宽地宽,大路朝天,后世的人只需记住祖上有这么个义弟,是磨刀的,救了全家人,就行了,祭拜起来更能撕心裂肺,更能荡气回肠。
墓碑做好了,立在了坟头上。
从那以后,老掌柜的就躲在后院里,喝酒、养花、逗鸟,不轻易上前边来了。少掌柜的接替了老掌柜的,站在馆子门前,一改以前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模样,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笑眯眯地迎来送往。人们冷不丁地一看,这不就是老掌柜的年轻版吗?是老掌柜吩咐他来的吗?不是,是他自个儿主动来的,来得还很勤快、很积极,比老掌柜的还有模有样呢。
齐老师的故事讲完了,好半天也没人说话。没人说话,是因为大家伙儿都在心里头细琢磨呢。
终于,有一个工人先开了口,说:“齐老师,这块碑,肯定是你们家的,我们都信了。”
齐老师“哈哈”笑了几声,说:“那我就把这块碑背回去了。”
背回去?这块碑得有几百斤,三四个人抬都费劲,咋背回去呀?几个工人互相看了看,刚才那个工人又说:“齐老师,我们看你是走着来的,家也应该离这儿不远,我们给你送回去吧。”
于是,几个工人把墓碑抬上了手推车,推着跟在齐老师的身后。走出不远,一拐弯,就来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上。大街两边都是饭馆子,霓虹闪烁,热闹非凡。齐老师在一家大饭店门前停下了,工人们抬头一看,不禁一惊,饭店的招牌上写着“老福来老菜馆”。老福来老菜馆?还真有这么个馆子吗?
一个工人就问:“齐老师,你真的是老师吗?”
齐老师回答:“是啊!”
那个工人又问:“那你咋还开饭馆子呢?”
齐老师笑道:“是家里人开的,我下班了,过来帮帮忙。”
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那块石碑就被抬上了饭店大堂里的一张木案,有人给石碑蒙上红布,又在案前点上高香蜡烛,敬上了瓜果梨桃,坟前墓碑变成了门前供奉的牌位。而齐老师,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行头,只见他穿一件深灰色的长衫,站在门口,低眉顺眼,点头哈腰,迎来送往。
工人们看着,只觉得恍惚之间,仿佛穿越了时空一般。
(发稿编辑:吕 佳)
(题图、插图:谢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