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心”人

钟理

他是一名刑警，却从不参与惊心动魄的抓捕。

他的工作地点相当封闭，十平方米左右，三个人，二对一，在里面一待就是N个小时，上演着正义与邪恶的交锋、真实与谎言的对阵，既有人性的闪烁，也有罪恶的记录。

他的工作对象基本都是犯下严重刑事案件的嫌疑人，其中超过九成涉嫌命案，所以他们多以沉默、谎言、漠视来应对办案民警，让公安机关伤透了脑筋。许多案件因此被搁浅，走进死胡同。然而，他精通解开“死结”的绝学。他运用渊博的心理学知识，让嫌疑人开口道明真相，甘愿接受法律制裁，悔过自新。在许多人眼里，这本领有些神奇，甚至不可思议，但是，当你走近他之后，便会明白，为什么他拥有这样的能力。

他叫康永乐，是一名四十二岁的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专攻讯问。

我与康永乐的结识，要从2019年年初说起。

岁未年初，辞旧迎新的走访中，一位我敬重的长者向我推荐了年轻的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称他应用心理学知识在讯问方面颇有造诣，现供职于福建省泉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周后，迫不及待的我坐上前往泉州的火车，启程采访。

一年跟踪采访下来，我发现康永乐有二百多天在外面出差。疑难案子多，需要不停地奔走。我只好跟着他，他去哪里办案，我就随着到哪里，采访多是在高铁和汽车上进行的。有一次，他看着自己微微发福的身体，调侃道：“肥胖是职业病啊，没办法，长期在外面办案，吃住没规律，也没时间锻炼。”

康永乐个头儿适中，宽广的前额看上去不乏智慧，剑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立的鼻梁彰显着坚毅，略阔的鼻翼及微圆的鼻头，给人一种厚道、和蔼的印象，上薄下厚的双唇间有一条平直的唇缝，散发着经久历练、处变不惊的稳重，但说起话来又字字珠玑、言之凿凿。

决心

记得到泉州的第二天，我便随康永乐启程去了H县。那天，他开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我坐在副驾驶，车载音响传出悦耳的轻音乐。四月的闽南，正值雨季，温湿的空气格外宜人，一片阴云飘过，雨滴随之落下，密密麻麻地砸在挡风玻璃上。远处云雾在山间萦绕，一条小河顺势流淌，河上架着一座古朴的石桥，眼前宛若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卷。可惜，我俩谈话的内容，没能与这美景合上拍，甚至与“美好”二字背道而驰。

“经历了这么多案件，哪一起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

“应该是在D市参与侦办的一起跨越十五年的命案积案。案发于2002年3月，有群众报警称，自家附近杂食店着火。当消防队赶来把火扑灭，发现店主及其妻子和两个儿子被杀死于店内。”

案情重大，属地公安机关迅速向上级汇报，与此同时展开了紧锣密鼓的侦破工作。经勘查，其中三名被害人系砍杀致死，一名被害人系扼颈致死。然而，由于火灾及灭火过程中高压水枪对现场造成了破坏，加之当时刑事科学技术的局限性，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物证。围绕被害人的关系排查，也否定了各类关系人作案的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件侦破陷入了僵局。

案情如此重大，犯罪手段这般残忍，被害人中还包括两名幼儿，一时间舆论发酵，在当地造成了极大负面影响，公安机关也承受着来自社会各界的巨大压力。

“嫌疑人一直没有抓到？”我问。

“嫌疑人袁某被抓获时已经是2017年底，距离案发过去了十五年。”

“你怎么参与到这起案件侦办中的？”

“袁某有抢劫前科，很狡诈，这么多年公安机关一直没有抓到他，他心里明白，我们掌握的证据不多，所以侥幸心理很强，拒不交代。当地公安机关在讯问上已经没有办法了。记得那年在昆明举办了一个全国刑侦大队长的培训班，我去讲课，D市的大队长刚好听了我的课，课后向我请教了该案。大队长回单位后立马向公安部发出邀请，我就这样投入了案件。”

“怎么抓到袁某的？”

“2017年9月，D市开展命案积案攻坚，将当年现场一台冰柜玻璃上提取的可疑血迹送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检验，检出了被害人及袁某的混合STR分型。由于袁某有前科，所以比中了他，公安机关便将其抓获归案。”

“凭这个现场的血迹，不能给他定罪吗？”

“这只能证明他到过现场，无法构成完整的证据链，犯罪构成要件不明确，不能定罪。”

“看来讯问在这起案件中起了不小作用。”

“确实，讯问在此案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犯罪手段这么残忍，这袁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的凶残。他思维缜密，语言表达能力强——这是我对他的主要印象。最初接觸时，他会说谎，你问一句，他答好几句，脑子很快，编造一些听上去很真实的事，而且每次讯问，都能记住自己之前编造的细节，不出纰漏。别看这人虽然是个凶恶的杀人犯，但在现实生活中，无论在哪里工作，都还有不错的表现，还当上了业务骨干。”

“既然这么难对付，那口供是怎么突破的？”

“我来之前，D市公安机关已经关押讯问袁某一段时间了，嫌疑人形成了固化思维——承认作案就等同判了死刑，所以他坚决否认，公安机关前期讯问工作也因此陷入僵局。我全面了解了案件，看了讯问视频，并初审了袁某，掌握了他的心理状态。我提出，既然他怕死，那么不妨让他认识到一旦证据充足，不如实讲，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判死刑。这样一来，等于把他逼到绝境，可谓置之死地，会激发出袁某强烈的求生欲，他便会主动寻求‘生的可能，那么交代也许是一个机会。同时，我们还为他创造交代的环境。”

“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第一步，要先松动他的思想。怎么松动呢？因为他与公安机关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心理应对模式——你怎么问我都不说。语言交流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这时就要转换思路，通过其他方法变换他的心理状态，我们选择的是改变他所处的环境，进而影响他的心态。第一步走出后，发现效果还不错。第二步，根据掌握的现有证据，把他与案发现场关联起来。你可以说案子不是你作的，但是你不能否定科学，毕竟现场留下了你的血迹。你得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几个回合下来，他又承认了自己曾经到过现场。第三步，就是要把他的行为与案件关联上。慢慢地，他就开始试着交代了，先说自己到过现场，谎称吸食了毒品，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再后来，又回忆起来了，吸食毒品后怎么发生了争执。一点点试着交代罪行，直到最后全部交代。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现场发生的事情，细枝末节，全在他脑子里，从未忘记。

“他交代，案发当晚，因为玩老虎机与女主人发生矛盾，他要继续打，可女主人不让他玩了。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越来越重，争吵不断升级，情绪激动的他到店内厨房拿刀，将事主一家四口杀害。因惧怕事情败露，他砍断煤气管，点燃窗帘，纵火后逃离了现场。其中，他还交代了一个细节，他本来想从厕所的后窗逃出去，但是用东西撬时，没有撬开，才决定从前门逃离。这个厕所后窗上的撬痕，只有我们办案民警才知道，也进一步证实，案件是他所为。口供证据还原了发案过程，在最终案件认定时，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如果羁押期到了，拿不下来口供会怎样？”我问。

“证据不足，最终只能释放。”

“想想都有些后怕，这样的人如果再流向社会，无外乎一颗定时炸弹。”我感叹道。

车子在盘山道上行驶，时不时会经过一些村庄。这里的丘陵与山坡上长满了各种植被，郁郁葱葱，到处都是绿色。雨越下越大，细密的雨点渐渐连成串串水珠，掉在玻璃上，发出声响，康永乐放慢了车速。

“D市案案发那年，你在干什么？”我问。

“2002年春，我应该正在写大学毕业论文吧。猜猜，我是学什么的？”

“你能这么问，应该不是警校毕业的。弄不好是偏门。”我在刑侦专家面前也卖弄上了推理技巧。

就这样，我一连猜了三四个，都被他否定了。看来福尔摩斯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告诉你吧，我是福建农林大学食品科学与工程专业，学的是发酵方向，也就是搞酿酒、酿酱油和醋的。”

康永乐看着我诧异的表情，自己也笑了。说句实话，他所学的专业与现在从事的预审工作，跨度实在有些大。他说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过会从事预审，更没有想过会成为部聘专家。2002年即将大学毕业时，他看到当年公务员招的最多的就是警察职位，于是报了泉州市公安局。就这样，他顺利通过考试，并于2002年年底入了警。

“刚开始从警，就在刑警队？”

“刑警也是半路出家，我先在机场分局当了四年治安警。由于机场分局的治安状况好，那部接警电话很少响，所以这四年过的是朝九晚五的日子。那会儿，嫌疑人都见得少。”

“是什么机缘巧合，让你当上刑警的？”

“2005年的一次培训。当时分局有个培训名额，为期一年，局领导就派了我这个唯一的大学本科生去参加泉州师范大学的心理培训。”

正是这一年的培训，彻底改变了康永乐的职业轨迹。再次回到大学课堂，聆听老师讲授普通心理学、发展心理学、社会心理学、变态心理学等课程，“感知觉、认知、情绪、人格、本我、潜意识……”这些心理学知识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也帮助他打开了一扇审视人性世界的窗户。

2007年，因安溪诈骗案件高发，被公安部列为重点整治地区，泉州市局开始在各分局抽人手，康永乐便被抽去参与了“猎狐”专案，正式开启了刑警生涯。在专案组的三年里，他从零学起，外调、取证、侦查、抓捕、讯问、笔录、诉讼……参与了各项刑侦基础工作，为他日后从事专业预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年在安溪带着康永乐办案、做他刑侦工作启蒙老师的蔡国华告诉我，康永乐的知识面广，很聪明，爱钻研，看着他们讯问、做笔录，从头开始学，上手也很快。“猎狐”专案是针对电信诈骗犯罪的，嫌疑人脑袋瓜都挺好使的，所以審起来需要些技巧，康永乐跟着学的时间不算长，就进入了状态，开始拿着卷宗办案了。

从那时起，康永乐就有意识地将心理学运用到讯问中，并且留心总结经验。在这三年里，他不断进取，考取了华侨大学公共管理在职研究生，积极参加各种心理咨询培训。

三年专案结束后，2010年，康永乐调入泉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开始接触测谎，并不断深入学习心理学。测谎技术和心理学相辅相成，逐渐成为他日后从事预审工作的法宝。

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有时候两条线走着走着就交会了。2002年，当D市命案发生时，在距离D市六百余公里外的泉州，年轻的食品科学与工程专业毕业生康永乐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开启了他的从警之路;2018年，康永乐通过十多年不断的钻研学习和大量的实践办案，总结出了一套成功应用心理学开展讯问的方法，被公安部聘为特邀刑侦专家。也就是在这年，他受公安部委派到D市指导侦破这一命案积案，不仅为四名受害者讨回了公道，也给自己的刑侦之路添上了一块厚重的基石。

从警以来，对正义的坚守，对受害者的责任，对职业的追求，贯穿始终，这就是康永乐的决心。

尊心

早在1875年，意大利人龙勃罗梭便利用生理测量仪器，通过测量脉搏、血压变化的方法来辨别谎言。1921年，美国加州警察局利用一台测谎设备成功侦破了一起盗窃案，这也是有记载的最早关于测谎在刑事侦查中的应用实例。此后很多年里，测谎成为一项具有争议的技术，然而却未影响其在各国司法领域发挥积极作用。随着测谎技术的不断完善与发展，准确性大幅度提升，如今在一些国家，测谎结论已成为法庭证据。近年来，测谎技术在我国刑事侦查中应用越来越广泛，作为重要侦查辅助手段，在大量疑难案件的侦办中更是起到关键作用。

路上，我和康永乐聊起了他第一次去测谎的经历。事情是这样的：2010年6月，Y县，农村一个大家庭中的父亲去世了，留下一枚金戒指。经抓阄，小儿子抽中了这枚戒指。

不久，小儿子夫妇俩拿着戒指去金店称重，却被老板做了手脚。夫妇俩识破后，同金店老板吵了起来，还报了警。事情传到其他兄弟姐妹耳朵里，他们取笑小儿子没福气、倒霉。小儿子一家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很不高兴。

又过了几天，大哥一家吃了自家菜地的空心菜，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毒反应。被喂过菜的鸭子，居然死了。公安机关介入后，展开毒物检验，发现食物中含有“毒鼠强”成分。经摸排，发现小儿子媳妇的言行有些可疑。然而，小儿子媳妇坚决否认作案，又因缺乏其他证据，案件陷入僵局。

局里让康永乐带着仪器去做测谎，也期望通过这一手段突破案件。第一次测谎，康永乐很紧张，由于之前只是听过课或者在实验室做，没有在真实案件中实际操作过，所以心里没底，怕做的过程出差错。可越是害怕，偏偏就出了问题。

康永乐按照操作要求，将仪器连在被测人身上，可谁知做出来的测谎图谱竟是一条直线，波形上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这下把他急坏了。康永乐想起来，上测谎培训课时，老师说过，被测人身体条件不好的情况下，可能会严重影响测谎结果。恰恰这名被测人的身体较弱，于是康永乐就让她休息一下，准备过一会儿再试试。在这个间隙，康永乐准备测一下女人的老公，也就是这家的小儿子。

不知道为何，给小儿子连上设备后，图谱仍然是笔直的一条线。事已至此，康永乐沉下心来，干脆也不按照预设的题目问了，直接跟对方聊了起来，聊案件事实，聊家庭责任，聊面对现实……谁知，聊着聊着，居然开了（开，指讯问人员突破嫌疑人心理屏障，使其开口交代案情）。

老人的小儿子称，先是戒指被金店偷克数，他又因为这件事被嘲笑，这让他怀恨在心，就在菜上下了老鼠药，完事后又把老鼠药包装藏在了一个石缝儿里。根据他的供述，刑事技术人员不但在石缝儿里找到了老鼠药包装，并在包装上提取到了他的指纹。这下证据确凿了。

在讯问中，康永乐会格外关注嫌疑人性格形成的过程，这也是犯罪心理的本源。“聊天”中康永乐了解到，当年小儿子出生后，家里的兄弟姐妹太多，抚养起来很困难，所以小儿子在很小时就被卖给了村里其他人家。然而，小儿子成人后，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依然主动承担了赡养义务。这出于一种心理机制——你们不是对我不好吗，从小就把我卖了吗，我反要对你们更好。所以逢年过节，给父母送粮食送钱，小儿子都比其他子女给得多。康永乐从心理学角度解释，这是一种自卑后的超越，就是弱者表现出强者的反应，其本质是为了让父母内心难受、感到愧疚。

康永乐说，能审开这名投毒嫌疑人，跟自己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成长经历有关，他懂得农村人的心态，能够从他们的角度理解问题，洞察人性。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有次跟康永乐的爸爸聊天，无意间得知康爸爸当了三十多年村干部，其中很多年是村主任，他们的村子有三千多人。村民发生矛盾，都会找他来调解。从小到大，康永乐看着父亲调解乡里乡亲的矛盾，耳濡目染，听着听着，对乡里乡亲的心态，以及心态的形成，无形中有了潜移默化的了解。与此同时，他也从父亲那里言传身教地习得了一心向善、公平待人的为人之道。

康永乐说，有时候他也不清楚嫌疑人为什么跟他说实话。通过我与他的接触，观察他待人接物，了解他的为人，渐渐地我明白了，嫌疑人之所以会跟他讲，除了他能够洞悉对方心理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懂得尊重别人。

康永乐说，他从未在人格上看低、贬损过任何人，即便是杀人犯。人格上的尊重，让他收获嫌疑人的信任。

康永乐开着车，我们继续着与案件有关的话题。

“那是一次特殊的讯问。部里派我去审一个曾经的政法系统高官，因为贪腐以及其他刑事犯罪被立案侦查。“高官”是从一名基层侦查员一点点干起来的，当过几十年刑警，后来又走上了领导岗位，人生阅历非常丰富。记得那年我三十六岁，他从警的时间比我的岁数都长。这个人很强硬，对自己的罪行三缄其口，拒绝交代。在见到他之前，我就明白，各种讯问策略在他身上都不会起作用，但，我也是有備而来的。

“记得那天，我走进讯问室，从他的表情上能够看出，他是很不屑的。我在他眼里应该就是个小毛孩儿。这些都是在我预判之中的。

“讯问一开始，我还是按照他之前当官时的职务来称呼他，我跟他说，‘之所以这么叫你，是因为尊重你。虽然你现在犯了罪，但是你曾经是有贡献的。我这么说，是为了向他点明，做过的事情就放在那里，不会改变，无论好、坏，都要面对。话锋一转，我对他说，‘然而，谁做的事情，谁就要负责。我知道，你也很清楚。

“慢慢地，讯问室里的气氛就有所改变了，那种轻视，就不存在了。说明你跟他说的话，他并没有拒绝，而是听进去了。见他之前，我仔细思考过，他被抓前后的人生形成了强烈反差，他的心境会是什么样，什么能够触动他。为此，我准备了一首歌。我学过音乐治疗，知道音乐是最好的调动潜意识、打开心扉的工具和途径。我的播放器里传出了刘欢唱的《从头再来》。

“听着听着，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歌词触动了他。我跟他说，人生谁能没错呢？只有放下，你才会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后面的讯问，他的态度就软下来了，开始叫我小伙子，后来又叫康警官，说很感谢我，他再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起初，他面对讯问的态度是强硬的，抵抗姿态，其实抵抗的是现实，因为不愿意面对现实。说实在的，只要是正常人，都是可以面对现实的，你只需要引导他来面对。在现实中，他确实犯罪了，所以还是有办法能够激起他的悔罪心理的。有了悔罪心理，交代罪行的意念也就产生了……。”

听完康永乐的讲述，我相信，《从头再来》唱进了那名“高官”的心里，他从心里渴望能从头再来。

任何一名犯罪嫌疑人，康永乐对他（她）的人格都是尊重的，他用尊重换来了信任，这就是他的尊心。

细心

渐渐地，雨小了。山路上，时而雾气弥漫，将车道淹没其中，车行驶的速度也就跟着变得十分缓慢;时而云雾散开，路渐渐清晰，我们也能随之加速，让车跑起来，向目的地奔去。这道理像极了康永乐办案，讯问的过程就是不断在真相和非真相间穿梭，去伪存真，拨开迷雾，找准那条通往真相的大道，然后加足马力，直达终点。

说着说着，我们的车驶入了H县。这次来H县，康永乐是有起案件要侦办。

在H县县城，一条大江穿城而过，江水养育了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千年沿革下来的丰富古建筑群，让H县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文化底蕴。

他告诉我，2017年时，他曾协助本地公安机关破了两起案件，其中一起也是多年的命案积案。我说今天正值周末，时间没有那么紧，我们能不能去当年的案发地看看，他答应带我走一趟。

“2017年，说来也巧，本来我是受邀破一起挖掘机被烧案的。当时一个国家级投资的重点施工项目正在紧锣密鼓建设中，谁知道，工程上的挖掘机接二连三被烧。一台、两台、三台，一共烧了六台。这下问题严重了，不但影响工期，而且性质恶劣。因为是国家项目，省领导做了批示，限期破案。”

“这案子的难点在哪儿啊？”

“案件为什么不好破，就因为施工工地在荒郊野外，现代侦查手段用不上。犯罪嫌疑人故意放火，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物证，因工程机械都是液压油，着火快且燃烧充分，烧完以后大都只剩钢架，消防部门也鉴定不出起火点，侦破工作一直没取得进展。”

“后来怎么找到人的呢？”

“前面烧了六台，没过多久，又有一台机器被烧了。这次与原先六台的地点不同，是在另外一个工段的施工现场，正好被省道上的一部监控在夜间捕捉到了影像，公安机关通过调取分析，发现有两个人可能在案发时间进入了现场。排查出的两名嫌疑人，一名是这台挖掘机的司机李某，另一个是该村村民杨某。李某称自己是到施工工地去偷钢筋的。经查，他也确实偷了钢筋并藏于地瓜地。村民杨某则称是去山脚下运前天从山上偷下来的木材，当晚联系了农用车将木材运走，对纵火的事完全不知情。

“两个人都不承认放火烧机器，案子就僵在了那里。H县的刑侦大队长，正好前不久在省厅听我讲过测谎和讯问的专业培训课。他就抱着试试的心态，邀请我来办案。

“了解完案情后，我先查看了现场，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提出来，去两名嫌疑人的家里瞧瞧。”

“还要去找物证吗？你去之前，H县公安机关应该已经做过这项工作了吧？”我不解地说。

“不是。去他们的家，是要通过观察他们的生活细节，来了解他们的性格，进而解释行为。”

“哦！原来是要通过心理学来办案啊。”

“我先来到了杨某家，通过对他家的观察，以及同他的交谈，我判断，他当晚应该就是去偷木材的，说的是实话。

“接着，我们又来到了李某家。我发现，他家院里停着两辆轿车，一辆速腾，一辆奥拓，速腾上盖着布，平时不怎么开，主要开奥拓。我打开两辆车的车门，观察车内，发现物品摆放有序，也很干净。从这一点初步判断，李某是完美型人格。进到他的家里，在顶楼，我发现了五六条速腾的轮胎，几乎都是新的，是他储备的，规整地码放着。他开挖掘机，有些平时常用的工具，都整整齐齐在箱子里摆着。他的衣橱很洁净，衣服叠放有序。这些都说明，李某有一定的洁癖及轻微强迫症，进一步证明他是完美型人格，计较细枝末节。另外，我还发现他很在乎钱，有些抠门。

康永乐（右）正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

“对他家走访后，我大概心里有数了。第二天，我对李某进行了测谎。通过精心编排的测谎试题图谱显示，他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宣布测谎结果，对他也产生了不小的心理压力。我发现他对钱很在意，更关心犯罪后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便告诉他积极理赔，在量刑上会减轻处罚，并帮他算了一笔经济账。同时，我还从家庭角度帮他进行了分析，这也激起了他的愧疚心理。很快，他就招供了。”

“李某为什么要烧这些挖掘机呢？”

“他开挖掘机，一个月工资是八千元，但是同一个工程，在其他地方，有人一个月挣一万元。他要涨工资，找老板谈，但老板就是不给涨，于是他怀恨在心。另外，他开了二十年工程机械，都是被人雇佣。案发前一年，他跟别人合伙经营了一台挖掘机，可是没多久双方产生了矛盾，他私下里把挖掘机卖了，被对方告发，他被关了一个月，所以产生了仇富心理。”

案子破了，康永乐当天便回了泉州。谁知第二天一早，H县公安局又派辆车来接他回去。在短时间内侦破挖掘机被烧案，康永乐收获了H县公安局的高度认可。说来也巧，就在挖掘机案发生前不久，当地L村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暴力杀人案。案件很棘手，县公安局的同仁们寄希望于康永乐。就这样，他又踏上了征途。

2017年5月的一天，L村村民报警称，他的家人王某失踪了。公安机关立即展开调查，通过调取监控视频，发现王某同本村村民周某一起骑摩托车向山区驶去，结果通往该山区另一侧道路的监控显示，过了不久，周某独自从山中骑车出来，而进出山区两端的监控都没有见到王某出来的身影。随即，公安机关传唤了周某，并在某酒店外停车场查获了他的摩托车。在强大的证据面前，周某很快便供述了杀害王某的事实。

原来，被害人王某靠放高利贷为生，案发当天，他逼周某偿还欠下的债，而且称没有回旋余地，当天必须给钱。平时王某为了方便放贷，随身会揣着几万元现金。那天，王某向周某展示了随身携带的钱，并说：“你看，我带着钱呢，你还了债，我现在就可以再借给你。”周某被对方逼得紧了，又见到王某身上带着大量现金，便动了歹念。于是，周某骗王某跟他去隔壁村亲戚家取钱，然后偷偷回家拿了一把刀，骑自己的摩托车驮着王某走上了一条上世纪80年代建的山间小道。由于当时已经修了大路，所以这条盘山小道很少有人经过。

这条路很窄，只能容下一辆汽车通过，两侧野草丛生，高矮不一的树木错落地生长在道边土坡上，时不时还能见到一片片竹林。当摩托车行驶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偏僻地点时，周某将车停了下来，骗王某下車来随他一起小解。就在王某对着山下小便时，周某趁其不备，一脚将王某踹下山坡，然后从身上掏出刀来，迎着乱木杂草冲到坡下，砍杀王某。王某拼命地逃跑，可最终却没能躲过厄运。这条山间小路两边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记住的标识，可恰恰就在案发地道路靠山一侧，竖着两座已经风化、时间久远的墓碑。

周某杀完人后，拿着抢得的钱，还去参与了一场赌博。入夜后，他趁天黑，带着锄头再次来到案发地，掩埋了尸体。

听康永乐讲完案件的来龙去脉，我带着疑惑问道：“那不是一起命案积案吗？”

“2017年的这起案子是破了。但是正因为这起案件的侦破，引起了当地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因为在2006年3月，L村一名退休老乡长和老伴儿被人杀害在家中，用于经营砖厂的几万元现金也被盗。这起案件，一直没破，成了当地百姓的心头病。”

“同一个村庄，相隔十一年，两起谋杀案。”我一边思索一边念叨。

“手段都很残忍，目的都是抢钱。”康永乐说出了重点。

“难不成，都是周某作的？”

“这就是H县公安机关的困惑，也是他们找我来的原因。他们怀疑，十一年前的这起命案积案，也是周某所为。只可惜，那起案件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十一年过去了，也没有证据，周某肯定不会认的。”我说。

“这就是难点啊。周某有过两次前科，1997年和2007年分别被判过四年和十年刑，所以也有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的经验。”

就在这时，康永乐接了一个电话，他用闽南语说了一通，我什么也没听懂。

五分钟后，我们的车接上了一个人，他是负责侦办2017年周某杀人案的民警，也是刑侦大队下属重案队队长，因为他比我小，所以我叫他小张队长。

2006年的案件，虽然当时小张队长还没有参加工作，但他当上属地刑警，尤其是后来又负责重案，对这起困扰当地公安机关多年的命案积案的细节十分熟悉。

康永乐将车停在了路边。我们来到一幢路边普通的农村小楼旁，这间房子建在小坡上，比路面高出一些。

小张队长指着房子介绍说：“当年排查嫌疑人时，排查过周某。就在这个地方，2006年案发当天，周某载着老婆到这里吃晚饭。吃过后，他家亲戚证实，就在案发时间段，他骑着摩托车向案发地方向去了。后来我们问他，案发时他在哪里、做什么，他说去看赌博了。但没人能证实。”

康永乐补充道：“2006年案发当天还下着雨。2017年来破L村案时，我还在这里做过侦查实验，骑着摩托，往返于案发地，印证了嫌疑人完全具备作案时间。我接了这起案件后，先仔细研究了卷宗，把2017年和2006年两起命案的现场都去了。”

“过了这么久，再去案发现场，什么都没有了，有什么意义吗？”我忍不住问道。

“我需要直观地思考和感受现场。讯问前，所有与案件有关的内容，应该尽可能地知晓。侦查员为了破案，要了解与案件证据有关的所有信息。我从事预审，除了侦查员需要知道的，还要知道更多其他信息，比如嫌疑人的生存状况、成长历程、家庭状况，等等。如果掌握了心理学知识，并且知道了什么能对嫌疑人产生影响，就能快速与其建立一种关系。这种关系很重要，其中包含信任，因为只有建立信任，他才会跟你说实话。”

小张队长补充道：“你无法想象，有时让嫌疑人开口很不容易的。就拿L村周某来说吧，2006年时就有目击证人证明案发时他向案发地去了，他自称去的地方又没人能够给他作证，所以他有重大嫌疑。当时为了找出嫌疑人，也展开了排查，排出来的人都做了测谎，但周某通过了测谎，并且接受了多次讯问都没有交代。2007年，周某因为其他犯罪被关押处理，其间我们又审过他，但是他坚持这起案件与他无关。”

说着，我们又上了车，向2006年的案发现场开去。这天，阴云密布，我们的车行驶在一条平坦的水泥公路上，路两侧田地里种植着大面积的烟叶，这是L村重要的经济来源。

很快，我们的车拐下一个路口，进入村庄。车停在了一座废弃的砖厂前，我们随即下了车。

“这个砖厂就是被害人郑老伯退休后经营的，随着案件的发生，砖厂后来也就没人管了。”康永乐向我介绍。

眼前是破败坍塌的竹子搭成的遮雨棚，一块块棚顶的尼龙布被划破后耷拉着，杂乱的竹竿后面依然可以见到砖窑口。

“案发那会儿，周某是开龙马车拉零担的，他经常来这里拉砖。他要先拿着钱去郑老伯家，把钱交给郑老伯，然后郑老伯给他一张砖票，他再拿着砖票下来到砖厂排队，等着领砖。那会儿砖厂的生意非常好，资源紧俏，有很多人在这儿排队领砖。”小张队长说。

“走，我们去郑老伯家看看。”康永乐说。

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村子深处，就在小路向里延伸二三百米的地方，一个毫无声息、孤零零的院落映入眼帘。

“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

推开一扇破朽的木板门，里面是一个四方的院落，地上的水泥已经开裂，不远处则是一群羽毛黑白相间的小鸭子。我们以为，这里已经没人居住，谁知，竟在院中遇到了一名戴着套袖正在干活儿的中年妇女。

小张队长用本地话叫了声“阿姨”。原来，这是受害者的女儿。

“阿姨，房子您还在住？”小张问道。

“不住了，我爸的案子破了，我去住镇上的房子了，现在就在这里养养鸭子。”

我们随意闲聊着，她得知我們是来了解当年案件的，黯然神伤起来。说着说着，还感伤地流下了眼泪。

走出院子往回返时，我发现路边有很多燃过的爆竹。小张队长解释道：“这是2017年，案子破了，老百姓放的鞭炮，当时的场景很热烈。老百姓是发自内心地高兴，这都要感谢康老师。在案子没破的这十一年中，部、省、市三级公安机关的专家都来过，我们为了线索，去过全国二十三个省市，只要听说哪里有线索，我们立马就会赶过去。2017年，记得康老师只跟他见了两个小时，他就供了！

“2006年的时候，周某刚跟老婆领了结婚证，老婆已经怀孕，还没有办喜酒。在农村，结婚是要钱的，但他却没什么钱。那会儿，他在搞零担，经常会来郑老伯家交钱领砖票。郑老伯收了现金后，有上二楼屋子存放钱的习惯。当时搞经营，都是现钱，加上砖厂生意好，郑老伯经手的现金可不少。一来二去，周某都看在眼里。正好他结婚要用钱，看到郑老伯家那么有钱，就动了杀心。案发当天，正月才过没多久，天还是挺冷的，下着雨。他吃过晚饭，胸口别了一把农村用来砍柴的小斧子，用雨衣遮住，骑着摩托车就来到郑老伯家。农村嘛，十里八乡都是亲戚、熟人，院子的门基本都是不上锁的。加上那天下雨，所以周某推门进院，并没引起注意。他看见一楼正房里有亮光，便拿出斧子贴着墙根走。悄悄挪到了屋门口后，发现郑老伯夫妇正在看电视，于是冲进屋子就用斧头先砍死了郑老伯，之后又杀害了他老伴儿。接着，他赶忙去了二楼，仓促地从一个柜子里找到了几万元现金，便逃离了现场。那天，雨一直在下，把现场的痕迹都冲刷掉了。我们只在二楼衣柜的玻璃上提取到了半个掌印。

“当年案发后，公安机关把这里封锁起来了。后来，周某供述时还说，他带着媳妇在封锁线外围观，想看看公安局案子办得怎么样。他这人的心理素质很好，这也说明了他为什么能通过测谎。两起命案，作案手法都很凶残。2017年案发后，证据确凿，他很快就交代了。但是，2006年的命案，他的掌纹并没有跟现场提取的掌印对上，又通过了测谎，在缺乏证据的前提下，讯问也没有起到作用。即便我们认为他的嫌疑最大，可就是没法儿认定案件是他作的。”小张队长向我详细讲述了一番。

“康老师，你是怎么让他承认的？”我问。

“案件是不是周某作的，首先要从分析这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入手，另外要思考他们之间可能的关联性，以及当年嫌疑人可能作案的时空条件。思考明白了，就对侦破该案有了信心。两起案件的现场我都去了，案件的卷宗也进行了研究对比，还重走了发案路线、做了侦查实验，可以说，那时我心里就基本有数了。

“我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得知他妻子在他上一次服刑时已经跟他离婚，并改嫁了。但是，他对妻子仍然有感情。另外，从人性本能来看，此时周某最放心不下的是他女儿，他的女儿正处花季——人生美好的开端，长得又乖巧、漂亮，周某自然很牵挂也很疼爱女儿。他心里存着这些美好的东西，说明他对生还是很眷恋的。他知道自己犯了重罪，也清楚一旦认下2006年的案子，肯定会被判死刑。对生的渴求，对死亡的恐惧，是周某最主要的供述障碍。那么，如何消除这种障碍呢？

“心理学上，弗洛伊德认为人的精神活动能量来源于本能，本能是推动个体行为的内在动力。人类最基本的本能有两类，一类是生的本能，另一类是死亡的本能。生的本能，包括性欲本能与个体生存本能，其目的是保持种族繁衍与个体生存。当生的本能起作用时，个体就会爱和建设，为了生，可以付出极大的代价，忍受巨大的痛苦;死的本能，是促使人类返回生命前非生命状态的力量。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是生命的最后稳定状态，生命只有在这时才不再需要为满足生理欲望而斗争，不再有焦虑和抑郁。

“那么，通过‘潜意识，弱化‘生的本能，调动‘死的本能，让周某正视死亡、放下心结，才有可能让他说出实情。于是，我找来周某前妻，让她通过书信、录音、留言等方式，告诉周某可以对他最牵挂的亲人放心，不要挂念，告知她会照顾好他们，让他勇敢地面对法律。说起来，这就像是亲情感化，但是背后的用意更深远。”康永乐说。

“这理论听着有些高深啊。”我感叹道。

小张队长接着说：“嫌疑人很快就交代了。要知道，当时讯问室外，所有人的心情就像在产房外面等待消息的家属。我们主管刑侦的江副局长，也是荣立过一等功的老刑侦，见多识广，平日里相当从容。我从来没有见过江副局长像那天的样子，听到嫌疑人招供了，双手攥拳使劲挥舞着，人都跳了起来。这起案件，局里经历了三任局领导班子，自上到下，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只是时间太长了，大家都很压抑。案子破了，瞬间情绪都释放出来，所有人甭提多高兴了。”

破案在当地引起了轰动，老百姓们自发组成锣鼓队，到县公安局门前鸣鼓起舞。

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康永乐的突破口，他时刻留意着每一个细微处，这就是他的细心。

巧心

H县之行，让我更加直观地感受了康永乐的办案工作。几天后，我们回到泉州。

这天，我来到康永乐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位于一间档案室的外屋，在那间不大的房子里，有一书柜心理学书籍。康永乐手头正处理点儿事情，我便打开书柜，翻阅起里面的书。我发现，有很多书与童年有关，我拿起一本《与内心的小孩对话》看了起来。十多分钟后，他忙完手上的工作，我便开始了采访。

“随便翻翻这本书，发现童年对人很重要。”我说。

“童年的经历，会直接影响我们的性格和成年后的行为。你有孩子吗？”

“有啊。”

“在你孩子还小的时候，尤其是三岁以前，尽量要无条件地给予他爱。婴儿也是有情感的，只不过不能像成人一样表达。其实，孩子越小，他接收外来信息的感受会越强烈，越容易影响他的人格塑造。给你讲一个案子吧。

“2014年8月某日凌晨一时许，家住S县M村的陈阿婆被身边小孙子的哭声吵醒，她赶紧去给孩子冲奶。儿媳淑玲也循声过来查看孩子。孩子小志喝完奶后很快进入了梦乡，陈阿婆便也睡去了。

“凌晨四时，陈阿婆被湿热的天气闷醒，当她习惯性地转过头去看孙子时，脑袋‘嗡地一下，瞬间没有了困意，她急切地呼喊睡在不远处的儿媳妇：‘小志不见了！

“婆媳俩发动亲戚四处寻找无果后，报了警。警方迅速介入调查。五个小时过去了，噩耗傳来，小志的尸体被人发现在陈阿婆自家的化粪井里，还被人盖上了井盖。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残酷现实。

“通过调取周围的监控视频，侦查人员未发现有外人进入。陈阿婆和淑玲被传唤到了派出所。陈阿婆提到孙子被害一事，痛哭流涕，悲伤欲绝。淑玲也坚决否认是自己所为。

“淑玲的精神状况很不好，除了喃喃自语，就是沉默。案件侦办遇到了瓶颈。就在这时，我接到任务，赶了过去。

“甄别陈阿婆、淑玲成了该案的关键。同陈阿婆接触后，看到老人的状态比较真实，因为失去孙子非常痛苦，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而淑玲的状态比较特殊，有些木讷，显得很沉默。通过跟家人了解情况，得知淑玲患有精神疾病，当时可能处于精神病发作的状态。同时，我还了解到一个重要信息。她的家人告诉我，淑玲父母曾是西部某大学的同学，两人恋爱、结婚后生了她。在她十个月大的时候，淑玲的父亲发现母亲有了外遇，选择了轻生。还在襁褓中的淑玲，人生出现了重大变故。此后，她被带回了S县老家，寄养在叔叔家。

“就如同我刚才说的，童年的不幸遭遇，会给一个人心理造成极大创伤，而且年龄越小，创伤对后天的影响越大。这种创伤如果后天没有得到疏导，便会一直伴随着她，造成人格障碍，以致患上精神疾病。我意识到，如果是她作的案，那么她的行为会跟她自己的童年经历有关。案发时，正值淑玲的孩子长到十个月。当年她自己十个月大时经历的痛苦感受，从潜意识里冒了出来，她觉得孩子不应该重复她的痛苦经历。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出了可能导致问题的根源，但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与淑玲交流的过程中，她大部分是以不说话或简单回答应对，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谈话中，淑玲一直说自己头疼。我突然意识到，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可能出现了命令性幻听。既然她在语言交流上出现障碍，我想不妨变换一种交流方式，我找出了纸和笔，希望通过书写来与她对话。

“我写道：我知道你不敢说，也不好说，你可以写……

“淑玲写道：最近头疼……

“我又写：我理解你，我知道你的痛苦……有人向你发号施令？

“淑玲写道：没有吃药……耳朵里有时候骂我，有时候……

“我寫：是他叫你做的吗？你讨厌他？

“淑玲写道：抱着孩子……

“一来二去，用了八张A4纸，与案情有关的信息断断续续被写了出来。她把近期停药后大脑里出现指令性幻听——凌晨四点抱着孩子出门，将其扔到化粪井里并盖上盖子的过程和盘托出……案子就这么破了。”

案子讲完了，我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如果没有心理学的解读，我不会了解事情的真相，更无法得知隐藏在真相背后的因果。这是人间的悲剧在重复，父母身上的悲剧传给了孩子，让孩子的命运彻底改变，然后这种命运又由孩子传给了下一代。在这样的宿命面前，只剩下了无奈和叹息。

听了康永乐讲这起案件，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不是讯问了，因为他面对的对象患有精神疾病，如果没有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相关知识，是不可能与对方交流的。接着，康永乐又给我讲了一起案件。

2012年10月的一天，X县一村道边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为一名当地中年女性，被人扼颈窒息致死。案发后，属地公安机关经侦查，发现有杀人、强奸犯罪前科的间歇性精神病人梁某有重大嫌疑。嫌疑人到案后，民警对其讯问，发现梁某语无伦次，精神状态明显存在问题，侦办因此停滞。

侦查员无从下手，可又是命案，非常棘手。康永乐接到任务，赶到了属地派出所。通过对嫌疑人进行观察，康永乐发现，梁某为小儿发育迟滞，智力及语言表达只有三岁小孩水平，说起话来口齿不清、语无伦次，还手舞足蹈。

“根据这人的表达方式，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我叫办案民警解开了手铐，让其表达，但梁某仍支支吾吾。我清楚，此人的智力发育有问题，就像不会说话的小孩儿，他的行为只是满足自我的即时需要，缺乏思维和道德感。

“我得知梁某已到派出所近十个小时，还未吃饭，知道其肯定饿坏了，于是立刻安排人去打饭，并将饭带到会议室，自己跟他一起吃。吃完饭后，我急中生智，给梁某口袋里塞了二十元钱。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梁某站了起来，很正式地给我敬了个礼，又咿呀说了些话。就这样，他手舞足蹈地一边比画一边讲述，当时怎么跟死者在路上碰面、怎么发生争吵、进而将她掐死的全过程。”

“为什么是二十元钱？”我奇怪地问道。

“还是跟平日的生活有关吧。我想，梁某没有生活来源，肯定偶尔会找人要钱，我就试着给他塞了二十元钱。他饿了，我陪他吃饭，他缺钱我给了他，就这样我跟他之间建立了信任。作为回报，他把事情真相告诉了我。”

“不能不说，这真有点儿神奇。”我佩服地说。

将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知识准确地运用到案件侦办中，与康永乐平日的刻苦是分不开的。十多年间，康永乐自费数十万元学习各种心理学课程，并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如今，他已经完成了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心理学在职博士课程的学习，并成为一名心理生理测试工程师。

“康永乐好学，对预审工作有极大的热情，善于思考，不断总结。他把系统的心理学知识和方法，结合到了讯问办案中，这是他办案的特点。”康永乐的老师，同为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的周水清对他如此评价道。

康永乐有个“小圈子”，圈子里都是泉州市知名的心理学专家学者，以及他学习心理学的老师和同学们。每当他在外办案遇到典型案例，尤其是遇到具有特殊心理特征的人时，回到泉州，他会召集“小圈子”的人聚聚会，大家坐下来，一边喝杯茶，一边深度剖析心理特征，分析性格成因。专家们会从学术和临床等角度进行分析，完全不同于办案的视角。如此一来，他能够跳出问题看问题，自己的认识也就更全面、更客观了。渐渐地，那些看似怪异的作案动机和行为，背后的心理机制也就显现出来。

康永乐很机敏，办案灵活，通过观察，善于抓住机会，利用生活常识及专业知识，巧妙侦破案件，这就是他的巧心。

专心

这天，我陪康永乐去P市为一起盗窃案件进行测谎。当天晚上，在宾馆，康永乐跟我讲起了几年前的一次有意思的测谎经历。

“听说过九型人格吗？”康永乐问我。

“没有。”我尴尬地如实作答。

“它起源于一千多年前的中亚，当时一种神秘信仰的教义里描述了人类具有的九种性格。千年下来，口口相传，到了近代，被修行者、理论学家发扬光大，发展成一种研究人类性格类型的心理学理论，它能够帮助我们了解自我、洞悉他人。它按照人们的思维、情绪和行为，将人分为九种：完美型、助人型、成功型、感觉型、思考型、安全型、快乐型、领导型、平和型。九型人格能够穿透人们表面的喜怒哀乐，发现人最真实、最深层的恐惧和渴望。我将‘九型人格理论应用到了办案中。”

这又是一起什么样的案件呢？

2013年11月的一天，在N市的一间小工厂里，老板黄某收到一件用啤酒箱包装的不明包裹，拆开后，里面是一组爆炸装置。厂里报案后，由于案件涉爆，公安机关出动了大批警力，特警携带排爆装置赶赴现场。就在对爆炸物进行引爆时，一名排爆队员的双手被严重烧伤。该案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要求全力侦破此案。

专案组经过侦查，最终认定三名嫌疑人具备作案条件，即黄某本人、黄某的小舅子陈某以及黄某的合伙人王某。因该案的重要物证在爆炸装置爆炸后已提取不到，经专案组研究决定，对嫌疑人进行测谎。康永乐接到任务后，立刻带着测谎仪器赶赴N市，协助侦办此案。

康永乐先查看了案发现场，随后分别去了三人在工厂里的居所。他在居所停留的时间，比在现场还要长，这让侦查员们百思不得其解。接着，康永乐与三人分别进行了接触。结合各种信息，康永乐对三人的人格特征作出了初步判断。

当康永乐来到黄某的房间时，发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子里非常洁净。康永乐通过对厂里的人询问得知，黄某对工人要求严苛，一旦有人乱摆放零件，便会加以斥责。结合对黄某的问话情况，康永乐判断，黄某属于典型的完美型人格。此类型的人对自己和他人都有极高的要求，对事物追求完美，会在无形中给周边的人造成压力。

康永乐同陈某交谈时，发现陈某在回答问题前会闭上眼睛先思考一番。十九歲的陈某喜欢看一些有神话色彩的书，在他的日记里，记录了很多情绪化的表达。他居住的屋子比较杂乱，物品陈列随意性很强。综合分析，康永乐判断陈某属于感觉型人格。此类型的人容易被不切实际的幻想所吸引。

康永乐了解到，王某平时的表现多为顺从别人，很少提出反对意见，也很少发脾气。康永乐与他交流时，他表现出的也是不爱发表意见。康永乐判断王某属于平和型人格。此类型人喜欢平和、舒适的生活，不喜争端，他们会通过延迟决策来压抑内心需求，会因为被忽视而产生愤怒、报复心理。

从作案动机出发，基本排除了黄某作案的可能，调查重点落在陈某和王某身上。在对两个人进行测谎后，陈某通过了测谎，但王某的测试结果反映出了一些问题。王某的嫌疑逐渐增大，正当康永乐准备进一步对王某展开讯问时，意外发生了。陈某突然主动承认案件是他所为。康永乐结合陈某的人格特征和讯问情况，以及测试结果，认为陈某所说的不是实情，他不是作案者。康永乐坚持认为案件是王某所作，建议属地公安机关对王某进行调查，可陈某咬定案件是自己所为，属地公安机关没有采纳康永乐的建议。

第二天，办案民警带着陈某辨认现场，结果出问题了，很多细节陈某都说不清楚，与实际对不上。随后，康永乐在传唤时限即将到期时进行讯问甄别，经一个小时的讯问，陈某主动交代，“反正你们认为是我们三人中的一人作的案，我还小，才十九岁，替我姐夫（黄某）或好友（王某）顶罪，我觉得值得。”

随后，专案组把讯问的重点转移到王某身上。最终，王某交代了。原来，他与黄某共同出资合伙经营工厂，长期受黄某无理指责，近期听人说黄某想撇开他独自经营，便找人制作了炸弹企图报复黄某。

“怎么能准确地从九型人格中判断出他们三个的人格呢？”我问。

“我们学到一种理论后认真思考，并且在工作、生活中不断实践，那么这种理论就会变成你的工具。九型人格理论实践起来很方便，我们身边有这么多家人、朋友、同事，只要你注意观察一下他们的行为，就能得出结论。”

“我得回去买本书学学。对了，说到人格，在实际办案中，还有没有其他判定人格的方法？”

“判定人格的方法很多，除了应用范围较广的九型人格理论外，在侦破案件时，针对特定类型犯罪嫌疑人的人格判定至关重要，甚至会影响案件的侦办进程。我给你讲这么一个例子吧。

“2016年11月某日凌晨二时许，S省R县一二十四岁未婚的小学女教师马某被蒙面男子持刀入室强奸，该案性质严重，社会影响恶劣。经过侦查，警方抓获了有多次犯罪前科的嫌疑人赵某。其1992年因盗窃、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减刑刚出来没多久，2004年因强奸、脱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于2015年才减刑释放。由于各种原因，该案侦办陷入僵局。

“赵某犯罪行为极其恶劣，无视法律法规和社会规范，无视监所教化，在改造期间多次扬言要报复执法办案人员，无视亲情友情，漠视别人痛苦，撒谎成性，并对暴力和破坏情有独钟。通过一系列表现，我判断，他属于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此类人虽无视情感，却是有功利心的，也会有诉求，只会通过‘利益交换达成目的。

“第二次讯问，赵某从口袋里掏出了写好的‘状告信，告诉我，他在服刑期间被两名押解的民警推下火车（实情是他跳火车企图逃跑），恳求我帮他主持公道。我抓住这次赵某提出诉求的机会，对他状告信所述内容提出质疑，赵某马上发誓内容属实。于是，我佯装认同他，然后提到侦查中发现其涉及的一起入室抢劫案，警方在现场提取到了他的指纹，请他也如实说说。在强大的交换态势下，赵某交代了犯罪事实，警方借此形成了证据链。

“当你对人格的形成及特征足够了解，对人与社会、人在情感中的动力模型等有足够认知时，识别讯问对象的意图并不难。”康永乐说道。

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精一行，康永乐不但精通心理学理论，还能自如地将其运用到办案中，充分体现了一名警察的工匠精神，这就是他的专心。

善心

从P市回泉州的路上，康永乐开车经过K县县城，他特意绕了点儿路，路过了一个普通的老旧住宅区。

“就是这个小区，在2014年时发生过一起命案。很可惜，从心理咨询的角度讲，这起案件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在这起案件中，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在做心理治疗。”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远处的一栋老式红砖楼，听他讲起了那桩案件。

“死者何芳是家里的老小，幼年时她长相甜美且聪明伶俐，一直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成年后的何芳容色清丽，不乏追求者。但父亲的去世给她的家庭带来了变故，年龄不大的她只得去外省投奔了姐姐。可能由于小时候家人的宠爱，也可能源于家庭的变故，何芳脾气不好，导致先后两段婚姻均以失败告终，何芳的情绪也愈发低落，最后竟患上抑郁症。何芳的哥哥何力经济条件还算不错，一直没有结婚，为了照顾妹妹，他将何芳和外甥小东接回了R县老家居住。小东因为父母离婚、母亲患病，缺少关爱，很少与人交流，快到三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

“2014年6月的一天早上，身为职业炒股人的何力九点准时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他走出屋子，看到母亲张辛兰站在妹妹何芳的房门口，嘴里念叨着‘两个都死了……何力走上前去查看，屋里的场景着实吓了他一大跳，他发现妹妹何芳和外甥小东都已死亡。他赶忙报了警。

“警察进行了现场勘查，排除外人作案。经鉴定，幼儿小东系他杀窒息死亡，脖子上的掐痕擦拭后提取DNA比对，与其母亲何芳DNA分型一致，初步确定系其母杀害。何芳死后其身上盖着两床棉被，死因不清，鉴定结果不明。

“何芳母子双双殒命，然而，何芳的死因是什么？案件陷入了谜团。

“我介入调查后，很快将报警人何力的嫌疑排除，那么只剩母亲张辛兰。从侧面了解了张辛兰的背景，发现她性格孤僻，容易同别人发生矛盾，没有朋友。她的身体非常不好，高血压、心房微颤，一不小心随时有生命危险。为此，一同前往的同事好意提醒我，要不就不要问了，一旦过程中老人心脏病发作，这个责任不好承担。我想了想，还是选择迎难而上。

“鉴于老人的身体状况，我没有在公安机关展开讯问，而是把地点定在了一家宾馆舒适的客房里。老人是由大女儿和一名女警搀扶着，迈着极小的步子，一点点走进房间的。坐定后，她一直耷拉着脸盯着我。我简单进行了几句问话，每次她都用浓重的闽南话不客气地答道‘恩载呀（不知道）。我清楚，这样下去肯定没有结果。就在这时，我发现她不断用手抓挠胳膊上的一片红色小点。根据生活常识，这是蚊虫叮咬造成的。我赶紧让人去买了一瓶风油精回来。我清楚，老年人经历过物质贫乏的那个年代，风油精是个‘包治百病的药，很多老年人非常认可它的疗效。当我把风油精递给她时，她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我从她的背景、性格、言谈中分析出，这是一个不被人关注的老人。就这样，一瓶风油精拉近了我俩的距离，聊着聊着，她也放下了戒心，还夸我是心地善良的小伙子。

“我从始至终都像对待长辈那样对待张辛兰，从她的角度帮她想问题。一来二去，她向我吐露了案发真相。原来，在这个家庭里，除了女儿何芳患有抑郁症外，她自己也是抑郁症患者。女儿何芳认为活着没有意思，经常会有轻生的念头，并多次将这一想法告诉她。根据心理学的相关理论，死亡的情绪是会相互传染的。于是，两个对世界没有留恋的母女相约在端午节这天自杀。

“当天早上，何芳先结束了孩子的生命，然后她用棉被盖住自己的脸，让母亲在最后的时刻帮她捂住。事前，她还买了六节电池，嘱咐母亲，最后可以吞电池自杀。然而，当孩子和何芳相继离世后，张辛兰却无法吞下电池。至此，案件真相大白。

“对于这样的案件结果，我感到非常惋惜，因为我明白，如果有積极的干预，抑郁症是可以缓解和治愈的，两条生命就这样逝去了，真的是一场悲剧。我还发现，这个家庭之所以出现问题，是因为爱的缺失。家庭本该是爱的主场，可偏偏问题却出在这里。于是，我又把老人的其他几名子女都召集来，同老人一起，为他们做了一个团体心理辅导，内容是爱的重建。过程中，孩子们为没有关注过母亲而悔过，全家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泪。辅导结束时，大家达成共识：‘我们是一个家，我们的家是有爱的，孩子们都希望母亲健康长寿。”

其实，在康永乐的办案历程中，这样的案件还有很多。案子办结了，问题仍留在那里，没有彻底解决。于是，他便会尽力去帮助解决根源上的问题。

记得有一次，跟他下去办案，经过C县，他带着我去见了几名特殊的受害者。当年，他帮助他们讨回了公道，可是他们的遭遇让家庭陷入了非常困难的境况，连生活都难以为继。那次我俩顺道过去探望，走的时候，康永乐留下了一些钱，用来帮他们渡过生活难关。后来我得知，康永乐多次资助过他们。

办案中，遇到生活困难的人，有时是受害者，有时是嫌疑人亲属，康永乐都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协调政府解决低保、捐款捐物，使他们能早日回归正常生活。这让我想起康爸爸跟我说的，他始终教导儿子要一心向善。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康永乐一直遵循守护着这朴实的为人之道。

虽然康永乐在工作中面对的是各种罪恶行径，但他却以善为本，因为他明白只有“善”才能真正拯救“恶”，这就是他的善心。

采访结束那天，康永乐又接到协助办案的邀请，拿起行李去了高铁站。其实，年复一年在外奔波办案的他不是没有私心，可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案子来了，没办法拒绝。案件需要你，办案单位信任你，受害者也在等着你，放不下正义，放不下职业责任。在我觉得累的时候就会想起同为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的陈素青老师教导我的——‘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这次，一名涉嫌多起强奸、杀人犯罪的嫌疑人落网，此人已经成了当地百姓的噩梦。康永乐接到任务赶赴W市展开工作，他将再次运用他独特的审“心”术，查找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还受害者公道，还百姓安宁，还社会平安。

结束了这趟忙碌奔波的采访，回忆着“在路上”聆听的一起起案件，仔细琢磨康永乐为什么能够解开那些疑难、重大案件的原因，渐渐地，一名优秀审“心”人的形象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这个“心”既包含讯问客体嫌疑人的内心，还包含讯问主体康永乐的初心——决心、尊心、细心、巧心、专心和善心。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张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