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欣
农历七月十五,老孙要去上海,去跟着我小叔打工。
十四的晚上,我给老孙收拾行李。
老孙爱喝茶,我拿出他的茶叶,问:“茶叶带着吗?”
老孙想了一下,说:“茶叶不带了,留在家里给你喝吧。”我把茶叶放回去,继续给老孙收拾行李。
老孙过了一会儿说:“要不你给我泡一杯吧。”我应答着,给他泡了杯茶。
给老孙收拾完行李,我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电视,没有说话,也没有拿手机。如果不是因为我还上学累着家里,此时老孙也该在家清闲了。老孙最不喜欢我在他面前玩手机,老孙即将远行,让他高兴的事我没法做给他看,但至少他不喜欢的事我可以不去做。
老孙喝茶抽烟,我看电视。
“在家里最主要的是照顾好你妈。”过了一会,老孙先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我忙答应着。
“和你妹妹好好相处,别老打架,尽量少惹你妈生气。”老孙又补充道。
“嗯,我会的。”我默默地答应着。
“家里的活你尽量多干些,别让你妈累着。”喝了几口茶,老孙又补充了一句。
“嗯,我知道的。”我依旧默默地答应着。
老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喝着茶。老孙喝了半杯茶水就去睡觉了,我继续看电视。看着屏幕上灯红酒绿的世界,我想着那是老孙要去的地方,花花绿绿的世界是繁华、是昌盛,但那样的世界对一个异乡的农民来说是陌生、是煎熬。
十五的早上我们都起得很早,老孙又去栗子园转圈,我本来要跟他一起去,他让我在家帮忙做饭,我止步,他领着狗走了。
吃过早饭,我问老孙,是我骑摩托车送他上车还是让别人送。老孙说让我去送他吧,我去他心里踏實。
老孙只是在出发前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一路上安稳地揽着我的腰任我乱跑,再没提醒我注意车速。
到了等车的地方,大巴车还没有来。
解下行李,老孙点了一支烟,说:“好好照顾你妈。”我点头答应。
抽了两口烟,老孙又说:“收栗子的时候早点起床,把栗子收到家里才是咱们自己的。”我又点头答应。
虽然老孙对别人说我和妹妹在家他去上海很放心,但我知道他肯定担心家里,特别是担心我妈和马上要丰收的栗子园。
“我会照顾好我妈的,还有栗子,晚上我会睡到那边。”我没法对老孙说其他的,只答应这两件他最放心不下的。
老孙笑了,看了看时间,对我说:“我放心家里了,你回去吧,车还早呢。”
我骑车走远了,回头看,老孙的身影在半透明的雾里显得那么单薄,我的心紧抽一下,调转车头骑了回去。
老孙抬头看我的瞬间,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惊讶、期待,还有像小孩子一样的惴惴和欢快。
“不是让你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老孙马上把眼神隐藏得只剩下平静。
“我回去也没事,在这里和你一起等会儿车。”我默默地站在旁边,老孙没说什么,嘿嘿笑着,又点了一支烟。
在缭绕的烟雾里,不经意间,车来了。
老孙没有说什么,提着行李上车。在车上,老孙朝我使劲摆了一下手,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我没听清,大巴车南驰而去。等车子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才回过神来,骑车回家。
老孙去上海好几天了,他喝剩的茶水依旧放在桌子的角落,任由秋天的干燥在茶杯里一圈圈画着茶碱。
栗子成熟了,我家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
我担心晚上会丢栗子,便睡到了山上的栗子园里,做起了看园人。
以前栗子熟的时候都是老孙看园子,我从没问过老孙害不害怕。我一个人睡在山林里很害怕,半夜常被外面的窸窣声吓醒。后来慢慢习惯了,一夜安稳睡到天亮。
栗子快要收完的时候,我和妈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许久未打扫的家。
“这一杯臭茶,都这么久了,也不倒掉。”妈妈端起桌角上的茶水。
“我去浇花吧。”我伸手去接茶杯。
“只剩下臭茶叶了,会把花烧死的,倒了吧。”妈妈把茶水倒进垃圾桶里。
茶水从我手边划过,和各样的垃圾混在一起。我没有说什么,提起垃圾桶出去倒垃圾。
感谢老孙,感谢老孙的茶,默默地呵护着我,伴我成长。
(选自《青年文摘》2019年第15期)
技巧借鉴
这篇文章最突出的艺术特色有二:
第一,白描手法的运用,使得老孙这一人物形象生动、鲜明,感人至深。比如,人物对话质朴、贴切,符合老孙农民的人物身份。
第二,细节描写传神,辞藻虽不华丽优美但是却能触动读者的心灵。比如,看到在半透明的雾里等车的父亲单薄的身影,“我”的心“紧抽一下”,从父亲的眼神里读出了“惊讶、期待,还有像小孩子一样的惴惴和欢快”“把眼神隐藏得只剩下平静”“使劲摆了一下手,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等等。通过白描和细节描写,塑造了一个质朴、一心系家、不善言辞的慈父形象,最后“茶杯里一圈圈画着茶碱”,睹茶思人,表达了对父亲深沉而无言的思念之情。